禾嘉是想拿瘦马来贬低她,但她忘了瘦马貌美而娇嫩是事实。
“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知道看那层皮囊。”
见禾嘉对孙怀蔚起了怨气,孙步玥心里高兴,忙说道:“那可不一定,像我大哥,他就一定不会计较这些。”
“你大哥……”那个愣头青,长得还算俊俏,但怎么比得过孙怀蔚。
承钰一晚都觉得有人在盯她,觉得背脊毛毛的,但花厅里人多,又找不到到底是谁,最后归结于是自己想多了。
九月初的早晨,她刚到外祖母屋里用早饭,就看到许久不见的怀缜表哥来了,说是孙步玥要去她舅舅家玩儿几月,希望外祖母允许。
外祖母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孙怀缜又马上出府备了马车,一炷香的功夫外边的人来回大小姐出发了。
动作如此迅速,看来是早有准备的。她下午见到孙怀蔚时向他提了提,他只淡淡地“嗯”了声。
那些腌臜的事他永远不想让承钰知道,从前是他年纪小,护不住妹妹步瑾,如今他是南直隶的解元郎了,他有能力了,他要给承钰造个金屋子,把她保护在里面。
孙步玥刚走没几日,承钰就接到了禾嘉郡主的贴子,贴上说要邀请国公府的姑娘们到公主府赏菊花。她拿去问了外祖母,老太太自当是未出阁小姐们的寻常聚会,点点头同意了,还特意给了条碧玺手串让她到时戴着。
翌日她出门时,孙步琴还没到,她站在二门外等了会儿,才见她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孙步瑶和段越珊,翠幄香车便拉着四位姑娘往公主府去。
“昨晚下了场雨,今早起来似乎凉了许多。越珊表姐褂子也不穿一件,不冷吗?”孙步瑶问道,裹紧了身上的玫红色缂丝小褂。
“没你那么娇气。”段越珊说话一向不太客气,常常一句话把人堵得回答不了。不过孙步瑶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不想和她吵闹。
公主府她还是几年前有幸跟着堂姐去过一次,虽然比不得姑母那儿的王府气派,但毕竟是皇亲贵胄府邸,回来和别的贵女提及自己去过公主府,谁不羡慕?
但是不知道这次禾嘉郡主为什么突然邀请她们,据说那贴子上写的第一个名字是姜承钰。孙步瑶想到这里,不由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她才来国公府一两年,模样似乎长开了,更加秀气,眉眼如画,尤其那对眼睛,水灵得什么似的。
再等两年长大了,岂不把九天仙女都美下去了?
孙步瑶又羡慕又嫉妒,突然感觉香车停了,车帘掀开,便看到公主府的朱漆大门。
今日天气倒好,很适宜出门游玩,还没走到花园,承钰一路上就看到了不少菊花,一株株一簇簇开得煞是喜人。忽然瞟到几盆子墨绿的八爪菊,白色的花瓣像从花心儿炸裂开的,尾尖晕了点墨绿色,恣肆绚烂。
下回给他做双黑色的鞋子,就绣上这墨绿色的八爪菊,岂不好看?
最近她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能想到他,给他做衣服做鞋袜,做得不亦乐乎,又抽空练他给的描红。
花园里的菊花更是品种繁多,府上已经来了不少贵女,衣香鬓影,更把她看得眼花缭乱。她们得先去拜会禾嘉郡主,本想拜会公主的,但府上的嬷嬷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什么,意思是公主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反而还得给带路的嬷嬷赏钱。
禾嘉郡主坐在凉亭中,承钰一来就看到她身边的孙步玥,还有一位穿蜜合色鸡心领锦缎褙子的女子,十二三的模样,长得极秀气,在那儿斯斯文文地咬了小口甜瓜。
“你来了。”禾嘉看到她们一行人,似乎还有些兴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承钰和段越珊她们互看了一眼,疑惑她这是在说谁来了?
不过郡主很快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她让丫鬟给她们赐座,孙步琴本来想打个招呼就去看花的,没成想倒被这位郡主给留下了,孙步瑶却觉得无比荣幸,欣欣然坐了下来。
“这不是之菱妹妹吗?”孙步瑶看着吃甜瓜的女孩儿笑道。
“步瑶姐姐。”女孩儿放下手里的甜瓜,浅浅一笑,又和孙步琴打了招呼,目光落到旁边的承钰身上时,犹疑了会儿,看向孙步玥。
第九十四章
孙步玥却没看到一般,自顾自扶了扶鬓上的鎏金蝴蝶纹银钗。女孩儿略一思索,又转回目光,含笑道:“想来这位是承钰姐姐,这位是越珊姐姐吧。”
她记得表姐提过国公府来了武安侯家的姑娘,生得白胖,一看就知道,而另一位身量纤纤的应该就是表姐常提的姜承钰。
声音极轻柔,还是如前世一般温婉可人。“之菱妹妹好。”承钰笑着回应,这位高之菱就是孙步玥舅舅高家的小女儿,前世她见过几回,难得她出身尊贵,并不像她表姐那样骄横自私,和她倒说得上话。
这边承钰在和高之菱说话,那边的禾嘉却假意喝着茶,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美吗?好像的确很美,难得的是这么小的年纪就生得这般模样,可见是天生丽质。一件雪白立领的中衣,外边是件青织金的长褙子,细细的腕子上戴了串碧玺,一颗颗碧盈如水,衬得她皓腕似雪。
通身的打扮都不及自己一条寻常的裙子金贵,但怎么穿在她身上,就这么好看呢?莫说男子,连她这个女子见了都不得不承认美,说不定孙怀蔚就等着她长大好娶回去呢。
禾嘉心头暗涌,把茶盏往桌上一搁,问道:“姜承钰,你几岁了?”
说笑声乍然消失,女孩儿们都转过来望着郡主。承钰突然被点到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道:“回郡主,小女虚岁十二。”
十二了?也就是再过一两年及笄就能婚配了?禾嘉有些沉不住气,她又问道:“你可有人家了?”
凉亭里听到这话的姑娘们面面相觑,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吧。
无奈她是郡主之尊,身份地位不是她们这些没有封诰的女子可比的,承钰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尚无婚配。”
“那有中意的人家吗?”禾嘉似乎有几丝满意,追问道。
承钰眉头微蹙,心道这位郡主今天是怎么了,面上仍是很平静,摇了摇头,她还是那句话:“没有。”
禾嘉心里大喜,说道:“那不如我去求了外祖父,让他挑个郡王给你赐婚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姑娘们心里都颤了两颤,承钰更是吃惊不小。无缘无故的,这位郡主为什么听到她没有婚配这么高兴,还要求皇帝陛下为她赐婚?
禾嘉心里却盘算着尽快给她赐门亲事,这样就能免了她的后顾之忧,皇帝赐婚不从,那可是要杀头的。
承钰正想推辞,这时自角门处奔来一个公公,见了禾嘉郡主哭拜,说皇宫里的太后娘娘驾崩,召各亲王公主回宫。
禾嘉愣了愣,当场大哭起来,丢下邀来的贵女们就往宫里头赶。承钰她们被嬷嬷们带出了府,在公主府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坐着翠幄香车回去了。
临走前孙步琴看到一起出来的孙步玥,问她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回国公府,孙步玥瞥了眼堂妹没回答,径直往高府的车走去,还是高之菱跟在后边,朝她们笑了笑,行礼告辞。
香车上孙步琴看承钰面色不安,问道:“表姐这是在担心什么?”
承钰觉得心里堵了团棉花,慌得很,但又说不清到底在慌什么,冥冥中就是觉得不妙。随口回了琴儿一句:“太后驾崩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段越珊“噗嗤”了一声,“宫里那些人,过得再好和我们也没关系,同样的,人没了更不会影响我们什么。”
“越珊表姐这话可别在外边说。”承钰这点警醒还是有的,但段越珊不怎么领情,又添了一句,“发发牢骚罢了,又不会有别的人听到。”
她从小见她爹在关外吃沙子,一有暴乱就得带了兵去平息,每日拿命过日子,替大夏守卫边境,而宫里那些人倒好,穿金戴银高枕无忧,见了还得让人跪拜。她一向是瞧不起的。
承钰的预感在第二天得到了应证,皇太后驾崩,是为国丧,当今陛下极重孝道,哀恸万分,要举朝为太后娘娘守丧一年,大赦天下,嫁娶诸事皆停,连明年的春闱也要延期一年。
消息一来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悄声议论,连二太太郭氏也在发愁。婚嫁一停,孙步瑶的亲事就得等到明年,嫁妆筹备得差不多了,规矩也让女儿学得差不多了,如今却要守丧,这么小半年算是白忙活了。
不过好在整个大夏朝都得遵从,南方家里也得等上一年,这意外多出来的一年时间,就当多教孙步瑶些看账管家的本事。
承钰得了消息去找孙怀蔚时,他正在书房里练字。倒是沉得住气,她进屋说道:“你都知道了?”
孙怀蔚点点头,道:“听二叔说过了。”
“那你和怀缜表哥有什么打算?”她在榆木太师椅上坐下,和他的书案隔了道紫檀木的雕花架子,就这么透过一格一格的木架子看他。
之前她偶然发现他的屋子太清冷了,什么摆设都没有,回去好歹让人送了几个绘竹石或芭蕉的陶瓶来,后来看他把陶瓶摆在书案前,余下的架子桌上,还是空荡荡一片。
“大哥想去国子监,但二叔的意思是要给我们找个德高望重的老师,来家里教。”孙怀蔚没抬头,他在写描红,之前的练了这么久,怕她会烦,想写本新的出来,都是《诗经》里的词句,她应该会喜欢。
“二舅舅找人吗?”承钰有些质疑,上回二舅舅给他和怀缜表哥找来看乡试文章的那位,还断定解元非怀缜表哥莫属呢,结果连前三甲都未进,害外祖母空欢喜了一场。
太师椅比紫檀木的架子矮些,她便抬了胳膊放到架子的一格中,手臂交叠,刚好又能把脑袋轻轻磕在手背上。
这个姿势很方便看他。
孙怀蔚写完最后一笔,转头便看到这么一幕。她精致的下巴枕在雪白的手背上,歪着脑袋,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流转生辉,盈盈闪动,看得他有些失神。
直到小人儿从架子边走开他都没发现。
“你怎么了,问你句话,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承钰看他半天没反应,干脆绕过架子走到书案前,小手往他的额前贴去,“生病了吗?”
孙怀蔚感受到额顶一阵凉意,才回过神来,轻轻拂开她的手,说道:“我没事。倒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承钰把手缩回来,另一只手握住,道:“一向这么凉的。”
他忽然记起去年高热时贴到额头脸上的那阵温度,似乎也像这样,凉而不冷,沾着淡淡的香,他抓着那双手没放。
“大夫看过了吗?”他问道。
“看过了,说我就是体虚血弱的体质,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得慢慢调养。”承钰说道。
去年手就这样凉,一年了还是这样,调养得确是有些慢。他想起前几日府里做了螃蟹,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当时看她吃得乖巧,倒没想过阻止,现在想来却很后悔。这么寒凉的东西,一下吃这么多,那副小身体怎么受得住……
“日后那些性凉的东西别再吃了,夏天也不准再吃冰。”孙怀蔚的语气突然严肃,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不吃冰?那怎么行,日子没法儿过了。”承钰撇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对自己严格管束起来了?
明明她才是年龄大的那个,要真算起来,她足足长了他五六岁,怎么如今他倒成了严厉管教的哥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身板都撑不起胸前绣的葫芦双喜纹,米黄色的湘裙下露出一双小小的脚尖。还真做了个十足十的小妹妹,她在心里沉了口气,很是无奈。
孙怀蔚见她低头,还以为她在转别的心思,说道:“你别想着我不在就没人看着你,就算要去国子监,临走时我也会叫祖母对你严厉些,想来祖母她老人家纵使再宠着你,也不会不为你身子着想的。”
承钰有些错愕地抬头望着他,鼓了一嘴想争辩的话却吐不出来,心里忽然有点后悔去年救了他。
几日后二舅舅那边得了回信,说原本请到的那位老师致仕回乡了,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房师,决定还是把大房两位举子侄儿送去国子监读书。春闱虽然推迟了,但国子监不关门,正好又多出一年的备考时间。
日子定得急,承钰知道时已经是他们临走的前一天了,她还在老太太屋里吃橘子,觉得汁多味甘,想着一会儿给他送些去,听到要走的消息后,橘子也不吃了,扔下手里的就着急忙慌地跑回东厢房。
八月做的那些香囊,虽然品相差了些,不过他拿去能常常换着戴,还有条腰带,她特地把自己的一块玉珏嵌上去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尤其国子监那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她得让他体面尊贵。
承钰抱着东西在屋里转悠,忽然看到炕边的一双靴子,前几日才动手做的,八爪菊绣了一半不到,肯定是带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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