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间一长长的木板,足足有四五米长。
上面摆了一些东西。
只梁柱上高挑着几盏大灯笼,照得下面的东西清晰无比。两面窗户都用厚厚的棉纸糊了,又拉了厚重的布帘子,难怪方才从外边看不见里头的光。
华明扬轻声吩咐了苏暖一句:“看中就买,切莫多话。”
说完,就抬脚往里面去,里头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已经拱手向着华明扬走过来:“华爷!”
苏暖愣愣地,眼睛已是扫视了一圈,那木板上的东西,她靠近,眼中止不住露出欣喜:果然都是好东西!
这些东西,品种繁杂,玉器、青铜、瓷器一样不缺,更难得的是,当中一件青瓷莲花尊吸引了她的目光。
器高约50公分,形似碗钵的莲花构成尊的主体,器身遍雕多层仰莲花瓣。
苏暖的目光仿佛粘在了这尊莲花尊上面。
很久未见到这种古朴,有渊源的好东西了。这种莲花尊少说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一般人用不着,苏暖却是欢喜得很。
屋子里头的人或站或坐,见到进来的人只偶尔抬头一瞥,继续专心低头翻看面前的东西。
苏暖则欣喜地绕着圈,两眼发光,件件都是精品哪。
她仔细斟酌着准备下手的几件,又抬头向华名扬望去,却见他正撇了这边,与方虎盯着地上的一个箱子。
苏暖这才发现地上摆了一溜尚未启封的木箱,正有人一件一件往外摆。
苏暖这里站得近,她望着那些从箱子里从外掏的那些东西,伸长了脖子,待看清楚一个汉子从中搬出的一件东西,没来由地感到了凉意。
那是一件玉猪,与寻常小猪差不多大,共两只,正被两个壮汉抬到另一个箱子里去,是一对青白玉色的玉猪。
她生怕看错,又挪了两步,终于眼光定住:启开的木箱,一个角落里,6枚玉蝉,整整齐齐排在一块布巾上,幽幽地闪着光。
苏暖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这些,都是墓葬品,件件渗着凉气,透着寒意。
那一对小猪,刀功简练,是随葬玉猪,还有,那几枚玉蝉,无孔,明显是尸体中的葬玉。
苏暖心内惊惧,靠着木板,心内惊涛骇浪。
盗墓,她听说过。
特别是在地下墓室殉葬的时候,也曾奢望过,有盗墓贼能进来皇陵,拿了里头的东西,顺便救了她出去,虽然她知道是自己痴想,可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如今,她亲眼见到了......看来这座墓葬不小,能有随葬玉蝉,并且是6枚以上,定是王公贵族。
她偷眼向几人望去,见众人均是面带笑意,又向华明扬瞧去,他正弯腰去捧箱内的一个青铜香炉鼎,那上面布满了斑斑锈迹,他丝毫不顾,只是拿布巾轻轻擦拭,手法轻柔。
一边的那个胖子正抬头与他说着什么,他微笑起来。偶尔抬头向这边望过来,见苏暖呆愣愣地瞧着他,一笑,放下手中东西,绕了过来,站定,问苏暖:“可是瞧中了?待会子走的时候,同老范说一声,先紧着你挑。”
他温和地说着,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着亮光,就像两颗星星。
苏暖嘴巴嗫喏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这些东西,都是从......”
华明扬微笑着截断她的话:“这里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先到先得,赶紧地,不然待会子人多了。可轮不着了。”说完,踱步缓缓离开。
苏暖自知失言,这是这行的规矩,东西不问来处,自己失言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黑市”了吧!
148烦恼
她低了头,不再吭声,见那几口箱子又封了回去,方虎正指挥人堆在一处。
陆续又有人进来,苏暖车转身子,钻心研究起面前的一个罐子来。
这里的东西要价都不低,但是,如果拿出去,却是都能卖到好价钱的。
这里的几人看来都是识货的,讨价还价,很快敲定。
苏暖默默地看着,很快,一半的东西没了。
苏暖却是没有了兴趣。
墓葬品,师傅说过,是不吉利的,上面缠着主人的阴气,如果是枉死的,更是不能碰的。
虽然有几样,她很是喜欢,也被人剩下了。她转身,招呼木青,正要离开,就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苏暖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今天不买一件东西回去,说不定......她扫视了一下门口的那几个彪形大汉,终于硬着头皮,伸手拿了那个莲花尊。
这个至始至终,没有人看中,那个范爷也不知它的价值,还以为,是灯台。
他开了80两的银子,苏暖心中有数,象征性地还了10两银子,见对方扯了筐子里一块布,就要包了,她忙抬手接了过来,叫木青装到筐子里面去。
那块布是与一个罐子一同从哪个箱子里拿出来的,莫不是也是那里头的布?
她惴惴地猜测着,有点不是滋味。
接下来,她就不肯再挑了,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看其他人竞买。
一旁的木青奇怪地瞧着苏暖:“小姐今日看着不是很喜欢么?可是为什么,今日却是只买了一件?要知道,小姐只要见到好的东西,向来都是双腿迈不动的。况且今日她们可是带足了银子的,这大半夜的起来只是买了一件?
......
苏暖直到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脚步轻飘的。
此时天未亮,外面微露晨曦,隐约可见四围是一片废弃的院子。
华名扬心情甚好,方虎后背的竹筐堆满了,外面马车里还有几个大木箱子,就是方才那几个,那个范五爷直接叫人搬上车子,看样子与华明扬两人很是相熟。
只是,苏暖此时无半点兴趣,她只是定定地瞧着华明扬的后背,依旧挺拔,俊秀,她吸了吸鼻子,这早秋的天气有点子凉,她又吸了一下鼻子。
到了车子里面,显得有点拥挤,车里后半截堆满了木箱子。木青背着个筐子,坐在外边车辕子那里,又嫌弃筐子太大,碍事,就伸手把那个莲花尊抱在怀里。
华名扬几番望了一望苏暖,见她只是低头不语,恹恹地,似乎没有精气神。与来时那双眼放光,充满好奇判若两人。
他不禁开口问:“怎的?没有睡醒?有一段子路,你回去还可以再眯上一会子。你没有起惯这么早,可能不适应。”
他伸手从小几子上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见苏暖瞧着他,一笑,抬手说:“这茶能提神,我一直喝着。只是,你还小,还是少喝为妙。想睡就睡吧,”
说着不再说话,只是轻抿着茶水。
苏暖眯了眼睛,从眼缝里瞥见他的侧脸在车子的晃动中,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除了眼角几丝皱纹显示着他的年龄之外,真的是都没有变,愈见成熟。
苏暖有些迷惑起来,明明很熟悉,想到方才他笑着抚摸那些墓葬品的时候,苏暖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也是,他怎么会怕呢?他可是医学世家,死人都见过,又怎会害怕,忌讳这些墓葬的死物?
只是,掘人祖坟,终究是不好的吧?
苏暖有些晃不过神来,许是自己是从那地下爬出的一缕幽魂,苏暖总觉得从那些陪葬品中能找到其主人的影子与气息,充满了哀怨.......
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对面华名扬感觉到了,手一抬,扯了身边一件披风丢了过来。
苏暖裹着披风,紧了紧,上面尚还有体温,忽然鼻端嗅得一股子泥腥气,一僵,忙又扯了下来,方才华明扬抱着一个大瓶子,似乎就用它裹着.......
到了筒子街,苏暖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子,又觉得不妥,回身对已经撩了帘子的华明扬说到:“此番,多谢!”
华明扬挥挥手,一笑:“谢我作什么?只是,”
他瞟了一眼木青背后空空的竹筐,一笑,挥手,马车“得得”地顺着长街走远了。
两人往回走,天色已经大亮,两人索性往铺子里去。
“小姐,方才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只买了一样?你看那位华爷,装了有小半车。”
木青觑着苏暖的脸色,好奇地问,她可是憋了一路了。
苏暖面无表情,说了句:“那些东西不干净!”
木青“啊”了一声,搔搔头,不明所以......见苏暖已经走远,忙跟了上去。
苏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她瞪着兴儿跑进跑出,双手支脸,望着对面墙壁发呆。
兴儿拿了抹布去擦拭架子,不时好奇地看一眼她,一不留神,手法有点重,那个梅瓶晃了一晃。兴儿急忙双手护住,见小姐也只是抬眼瞥了一眼,他赔笑,继续擦拭,过了一会,悄悄地回头望去,却见苏暖早转过目光,哪里理会他。
他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擦拭着灰尘,不再走神。
苏暖定定盯着窗户上那盆兰草,刚浇了水,叶子油亮碧绿,旁边又抽出了新芽,发了好大一篷,生机勃勃。
她的脑子正一团麻。
“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我闲时来这里转一转。”
上次在周口市,华明扬如此说。
苏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华香瓷坊那满架子的东西,都是不错的好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发堵。
是呵,这些好东西哪里这么轻易得?她不是试过了么?
苏暖烦恼地晃了一下头,抬头见那个莲花尊瓶子被兴儿摆在显眼的位置,擦拭得亮亮的,闪着柔和的光。
东西是好东西。
苏暖想了想,叫兴儿放在最外边,想着有人要,就脱手卖了吧。
她知道自己矫情了,又不是自己掘的墓,只要能挣钱就行,哪那么讲究?可是,她就是心理膈应,过不了这一关,慢说掘墓让人憎恶,重要的是,忽然庆辛自己还好是在皇陵陪葬,难以偷盗。
不然被人挖了出来,胡乱地在地上践踏,还被剥光衣物,首饰,想想都不禁打两个寒噤。
“明扬哥哥,我怕......”
她目光迷茫,在心底念叨。
149夜探
苏暖恹恹地,直到下午去隆祥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精神。
今天生意多,她一到就忙了起来,她一口气就收了好几件东西。正靠着柜台喘一口气,抬眼就见一件大皮袄子。
她望着抱着一件灰白色狐袍的妇人,倾了身子出去问:“大姐,这已入秋了,怎的这时候当了这皮袍子......”
这一般来说,冬当夏衣,夏当冬衣,再不济,这个冬总要过的,不然,真的能冻死人。
上京的冬天特别冷,冬日也特别长,这每年隆冬都有人冻死,并不是危言耸听。城外的城隍庙,每年都有那几个在那里冻僵,直到冬日过了,开春才被人发现。
城外的义庄,每年大都是这般人,无人认领。
苏暖见那个妇人慈眉善目,一脸清愁,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小郑氏,也是这般文文静静的,忽然就不顾规矩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苏暖会有此一问,抬眼见苏暖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嘲弄自己,当下也是去了几分怯意,下意识地往身后那块高高的隔板望了一眼,方才细声回答:“这也是没有法子,当家的被车子撞去了,急需用药。那药里面需要一味人参,小妇人家里吃不起,都一个多月了……当了吧,左右这一年半载也出不了门子了,用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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