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忙得正事儿,你一个老娘儿们能唠叨啥?
他回来都是下半夜,梆子敲了三声,比三更还要晚,他冰冰凉的一个人掀开被子进被窝,躺的离她远远的,等人让被子给唔得热乎了,才轻手轻脚地过来抱住她,亲亲她。
姜如意难过地想,两人好久都没那个了。
可她看着他越来越瘦的一张脸,比之前帅了,还成熟了,感觉经历了一个冬天,他整个人大了一圈,成熟了很多。
如果之前是个大男孩,现在的钱昱已经变成男人了,人稳了很多,很多情绪更加往里头收。
其实是她越来越看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她摇摇头:“不用麻烦三爷。”
但是钱昱还是知道了,刚好营子里没什么事儿,不过是照常练兵,他检核了一遍,让把书信折子送到姜家,他就骑着马先回了城,张鄂不放心也慌手慌脚找了马,抽着马屁股追上去。
一路快马进了城,守在城门上的小兵刚想骂,哪个龟孙儿敢在城内跑马,张了半个最,后面的字原封不动吞回肚子里。
姜家这头,胡军医正在跟宋偲对峙,几个问题就把他给烤糊了,宋偲脸皮子厚,胡说八道两个人从师不一样,他学的那一套他不明白也是常理之中。
胡军医气得两片胡子都飞起来,眼珠子瞪圆指着宋偲:“你说有专治太太这症状的方子,不妨拿出来给我瞧瞧?”
宋偲那眼睛去看人群里头的大姐,大姐缩着脖子,让鹊娘挡在自己前头。
这时候姜如意也进来了,一群人脖子抬起来朝她看过去,宋偲就觉得自己上下嘴唇还在动,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杏子还特意在家里头给他说她伺候姑娘洗澡,说她身上哪儿有颗痣,说她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两条腿外头瞧着一点不像,摸上去也不是瘸子。
宋偲就用自己的眼睛去摸她的腿,摸她的身子,找杏子说的她身上的那些痣。
大姜氏说:“小妹你来的正好,先生算出来你刚生了娃娃,说你娃娃一个月内会有血光之灾,你还不快过来给先生瞧瞧?”
宋偲下腹一热,把手放在衣服两边狠狠搓了搓,做好准备要去给姜如意相手相。
姜如意脾气再好,谁要是敢往她闺女身上打主意,她就能跟谁玩命。
她说:“打哪儿来的骗子,谁让他进来的?”
大姜氏道:“我让的,怎么?”
姜如意让人把宋偲叉出去,大姜氏上前一步:“小妹,你就忍心看着咱娘没命?”
胡军医听不下去,吹着胡子插嘴,说太太的病没那么严重,怎么会伤及性命。
大姜氏一扭头喷他一脸唾沫:“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个狗奴才插嘴!”
胡军医脸一黑,他是奴才,可也是皇子辈儿的奴才,以前给当兵的瞧病,人家还得喊他一声大人呢。
姜主子生了皇家的孩子,姜主子就沾了皇家的边儿了。
您是个啥?
偏偏他是个笨嘴拙舌的,肚子里憋了老多气,脸红了变紫,紫了又红,不知道该怎么骂过去。
他一辈子做惯了斯文人,跟大姜氏这种人自然没法子打交道。
姜如意说:“胡大人官拜六品,连县老爷瞧了他也要行礼作揖的,我可不敢做胡大人的主子。”
大姜氏脸白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小妹,我看你是想着等娘死了,你还霸咱姜家的产业吧?为了这么点儿钱财什么话都敢说了。你敢说这个,我就敢让人回了县太爷,我倒想瞧瞧县太爷见了这个老东西到底是谁要磕头下跪。”
姜如意吵不过两个孩子的妈,让人把宋偲给带下去,大姜氏跺脚拦着不让:“小妹你心真狠啊,连自己的亲闺女也不管了?要是我有心害你,害咱娘?明儿就让你阿姐我被雷劈死,我好心为你好,你反倒这样。亏得咱娘这么疼你,你倒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姜如意看大姜氏眼泪主子往下滚,一双眼睛被眼泪糊得挤成一条线,这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大姜氏是真心为纪氏好,她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下毒这事儿倒真不像她能干出来的。
宋偲被两个人架着往外赶,走了几步才恍然回过神的模样,扯着大嗓门喊说姜如意的孩子这个月肯定要生一场大病,熬不过去小命都保不了啊!
刚好钱昱进来,听了后半句,腿迈过门槛,自己打了帘子进来,道:“什么病会要了爷闺女的命?”
第九十七章丫鬟秋萍
一屋子里的人除了宋偲全都矮下去行礼,宋偲左右看看,脑子一木,反而胆子大了,他回答钱昱的话,假模假样地曲起食指中指无名指,在空中拨弄了几下,捋着他没有的胡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道:“这病来的奇怪,会无故溺下,然后水米不进,最后吐血而死。”
姜如意心揪着疼,明知道囡囡身体倍儿棒,喝奶的时候贼有劲,长出来的小牙肉都带着有劲儿,一天变一个样,跟个小猪仔儿似的身上的肉呼呼地长,头发又浓又密。
可是听宋偲这么讲,心还是慌了一下,两只手握着拳头狠狠用了两下力,突然身子一轻,人已经被钱昱扶了起来。
“怎么出来了?”他皱着眉把搀她起来,拉着坐到一边,呵斥黄丫:“怎么伺候的你主子?”
一屋子的人还保持着福身的姿势,黄丫滑跪下来请罪。
宋偲有点儿摸不准状况,一个劲儿往大姐那边使眼色,大姐躲在鹊娘后头装鹌鹑。
刚才母夜叉大姜氏一下子像被人抽了骨头去,脸上堆满了笑,自己站起来过去喊妹夫,怎么今儿这么早回来了?吃饭了?路上吹着风了?
大姐期待地朝钱昱看过去。
钱昱坐下来,宋偲也被旁边的两个下人按着给跪了下去,他还有点不服气,仰着一张脸:“是这位爷的闺女吧?爷您可别不信我,这不怕一万害怕万一呢,您也别着急上火,让我去瞧瞧您闺女,准保啥事儿没有。”
钱昱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意思是让他接着往下说。
可是宋偲肚子里就琢磨了那么两句,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钱昱放下茶盏:“张鄂。”
张鄂进来半跪下行礼,屋子里的人除了姜如意其他的人又行一次礼。
宋偲被张鄂反手拧出去的时候还不死心,他留着最后一点儿功夫贪婪地用眼睛去摸姜如意的身子,一边“摸”一边喊:“二姑娘,我知道你是个有善心的人,你不会眼睁睁瞧着你闺女没命的。”
张鄂一脚揣在他子孙根上,宋偲一张脸疼得扭曲疼紫了,嘴上发出嘶鸣一样的嚎叫——没叫出来,被张鄂随手抓了一把土沙子把嘴给堵上了。
钱昱拉着姜如意往外走,大姜氏看了眼立在旁边只顾着脸红的闺女,追出去喊:“大妹夫,怎么就要走了,今儿来得巧,咱一块儿吃个饭呗?”
姜如意其实很佩服钱昱的风度和礼貌,这个时候他还顾忌着大姜氏是她长姐,转过身去说:“下次吧。”
大姜氏笑嘿嘿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她都要追过去扯钱昱的袖子了,李福气忍不了,上去把她给拦住。
大姜氏的泼妇模样马上就要现出来的时候,大姐冲出来把她给拽了回去,也不管是不是在纪氏的屋子里,她红着眼圈:“娘你是要害死我吗?”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纪氏在里头早就醒了,嫌外头乱懒得起来,也是怕瞧见姑爷还有一堆礼节要行,她把大姜氏喊进去:“你就歇了那心思吧,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姑爷他对大姐就没这个意思。”
大姜氏看看闺女:“还不是小妹心眼小。”
“这能怪你妹妹?”
大姐心里想:不怪她怪谁?狐狸精不要脸,成天就知道霸着男人。
大姐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小姨夫。”扯着帕子去抹眼睛,纪氏看了闹心,久病床前抹眼泪,看着像哭丧似的。
按理说,大姐是大孙女儿,人也乖巧,平时斯斯文文的不多话,也是个找人疼的小模样。
可是在纪氏看来,这小妮子和她中间就是隔了一道,一点儿都亲近不起来,还不如二姐呢。
她说:“有你小姨在那儿摆着,你以后的姻缘也不会差,非得舔着脸去给人做娘姨么?”
大姐说:“我全听外婆的。”
两人出去,大姜氏往闺女身上狠狠来了两下:“没良心的东西,你娘我拼死拼活给你挣姻缘,你拆你娘的台?”
看女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线,抿得发白,大姜氏语气软下来:“看你外婆模样,谁知道能挨多久,这屋子里也就指着她给咱娘三儿撑腰,你要真有命给人做娘姨享福,抱了个靠山靠着,你娘我也跟着去靠。可是闺女,咱没这命就别去想这事儿,要想了这事儿就得咬着牙往下干,你一句话不说,光我扯着脖子在那儿唱大戏,这算什么?”
大姐发现大姜氏开始抹泪,垂下来的几缕头发丝也白了,姜家的这些日子比之前还老得快。
那时候爹就是娘的天,奶奶让娘去干啥娘干啥,埋头干活累成个牲口正好,整个人往炕上一倒闷头就睡。
那时候她也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阿牛哥,让人喊她阿牛嫂子,再生一群小牛犊子。
那时候她见过最好的首饰就是奶奶枕头里头缝的那块金锁,是奶奶的婆婆留下来的,老何家的宝贝,只需摸不许带,金子外头都起了一层灰蒙蒙的皮,奶奶说那是祖辈儿攒下来的福气,不能抹掉。现在她才知道,金子是最下等人带出来的玩意,仕农工商,最下等的商家人才把金子往身上揽。
小姨身上就找不出一点儿金子的痕迹,人家脖子上挂的是东海的珍珠,手上戴的黄白玉,耳朵上挂的是羊脂玉。
这还不算什么呢,再往高了说,好人家的屋子里摆的画,茶具,桌椅,都是讲究来历渊源的,管你贵不贵重,总得让人说出个所以然。
她要是一辈子没长过见识,这样也就这样了,嫁个卖油郎她也美得很。
她宁可不嫁人,要嫁就是过去享福当奶奶太太的。
她说:“我绞了头当姑子去,谁稀罕嫁人。”
大姜氏说:“你瞧瞧你外婆,进进出出还不是一大群人围着跟着,就嫁个这样的人家也够本儿了。”
大姐进了门厅闷着头往自己屋子里冲,大姜氏闻到书卷香味还有墨香,香的她也闻成臭的,捂着鼻子:“哪里来的骚味!”揪住旁边沏茶的鹊娘:“鬼丫头,一天不打就学会偷懒,在屋子里藏了什么腌臜东西。”
鹊娘怯怯不敢说,大姐坐下来皱巴着一张脸:“是墨香味。”
不得了了,大姜氏喜得一张嘴咧到耳朵根,搓着手走到桌子前打量上头铺着的文房四宝:“我闺女要做大学问了!”
她看了半天一个字儿不认识,笑嘻嘻打趣说:“半路学什么写字,就你还想去考什么女状元不是?还不如挑几个花样子给你外婆外公做两双鞋。”
大姐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大姜氏闭了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怕这个闺女了。
大姐这叫半桶水,她练起字来是真发狠,一天能写百十来张,手腕子坠着手头块儿,膀子练肿了鼓出来几个红红的包也咬着牙练。
字写得不错,形有了少了魂,风骨一时练不起来,看起来有那么回事儿,品起来就少了那么点意思。
她又着急,练字本来就是场消遣,磨性子用的,她反而当成一个目标一个任务,字里头都透着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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