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她们是大姑手下做事的,从不敢马虎。这会有个小丫头自称是莲玉姑娘下放的,却眼生的狠,就跟另外一个守门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自去了,很快就引了珍鸟过来。
“珍姑娘,就是这个丫头要见大姑。”婆子说道,往后一让露出了珍鸟。
珍鸟笑呵呵的眼睛看了过来。
红儿低下了头。
“行了,既然是见大姑的,跟我走吧。”
珍鸟转身先走了,红儿想了半天,也知没她领着进不去,就跟上了。
“大姑最近身子不好,才喝过药,你说话小心些。”
“多谢这位姐姐提点,红儿省的了。”
珍鸟有些好奇,“原你就是红儿?听说是个能说会道的,现在看来倒不像。”
红儿小心陪笑着应和,“叫姐姐笑话了,我实在是个蠢笨的,上不了什么台面。”
珍鸟摇摇头,再不说话,领她到了正屋前说你进去吧。
红儿看了两下红砖绿瓦,深吸口气进去了。
赵灵运坐在暖炕上誊字帖,旁边是枝茜、芙风和莲玉三个大丫鬟,除了芙风向她努了努嘴,其他两人皆垂目不语。
红儿跪在了下首磕了个头,“大姑,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赵灵运恍若未闻,拿笔沾了两下墨,继续写到。
红儿往前蹭了蹭,声音带了哽咽,“湘红不久前带了个人到夫人屋里,把人送走后又呆了许久才出来,奴婢壮胆偷听两句,夫人怕是疑心,要除掉桃蕊和奴婢了。”
赵灵运最后一个横沟竖撇收笔,才放下笔看过来。她面色有些苍白,眼里不见七情六欲,神情冷淡,“湘红找的什么人?在夫人屋里做什么?”
“大姑恕罪,奴婢并不知晓。”红儿说道,“只是那人隔三差五来一次,一次要坐上许久,夫人自从王嬷嬷的事后除了湘红就不让他人近身了,桃蕊也不行。”
赵灵运沉吟片刻,自从王嬷嬷的事后容氏确实消停许多,态度多有服软迹象。她是从来不相信容氏可能放手,不过是哀兵政策罢了,现在瞧着倒是有更大的秘密,许是见不得人的,这才狗急了跳墙,要开始除人了?
“听说你见过湘红出去?就在馄饨摊前?”
“见过的,湘红在一个馄饨摊前坐了许久,也没见她和什么人说话,就吃了碗馄饨走了。”
一旁的芙风哼了一声,“县主府什么吃食没有还要去外面的摊子吃馄饨?”
赵灵运想了想,问道:“你说是夫人要湘红料理桃蕊?”
“是的,奴婢亲耳听到的。”红儿忙不迭道,“奴婢平时跟桃蕊走得近,怕是也被夫人怀疑了。”
“太莽撞了!”一直没开口的莲玉接道,跟着跪了下来,“大姑恕罪,是奴婢未管教好下面。”
枝茜看了眼红儿,“可是夫人故意设了圈套,等你露出狐狸尾巴,叫人抓个现形。”
红儿听罢才反应过来,一抬头更是神情凄哀沮丧,嘴张了又张,最后颓然闭上,眼泪滚了下来。
赵灵运扫了眼枝茜,扶着下到地来,“你速速回去缀锦阁,记得从后院绕一圈,让人看见,湘红若问起,你就说办事去了。你不是被罚到厨房采买么?”
赵灵运这是教她方法给她指了条路子,红儿一凛赶紧跪好磕了个头,罢了直起腰杆风风火火的去了。
莲玉躬身一福,“大姑,奴婢告退。”
她也要去查查缀锦阁那边到底什么事让容氏开始肃清人手了。
赵灵运摆手,不再看她,又坐回炕上,翻了新的一页字帖。
正是过秦论。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更潮迭代,讯息万变。
赵灵运从炕桌上的小碟里倒了几颗花生碾碎,伸手朝外啾啾了两声,引得小鸟下来啄食。她一面看着,一面挠了两下柔软的羽绒。
“县主在时,也曾给我挑了几个人家,那些个哥儿爷们现在也是妻妾成群,儿女双全。她到后来最大的遗憾,不过是耽误了我,我却从未这么想过。”
枝茜抬起了头,追逐着赵灵运的身影。
“母亲身负才名,不过是风光了两年,父亲再好,寄情于山水也不放心在她身上。就是容氏,潘氏,哪个不是美人,也没见父亲多驻足停留。”
“人心最难把握,偏我要去把握一人心,只是容桓,到底不是我想过的人。”
赵灵运回过头来,冲枝茜和芙风笑笑。“过些日子若世子再来,你二人不可再撂脸子了。”
第38章
湘红料理桃蕊的事很快传遍了后院,听说是当着缀锦阁所有下人的面,当场仗打了,最后抬着出去时就剩了一口气。
这一记磨刀霍霍,闹的动静不小,倒是骇住了不少人,一时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赵灵运有什么动作。然而直到第二天还是风平浪静,听啼馆不见客,对外只说大姑尚在养病中,一切事宜皆由各院管事做主。
赵灵运这几日先是把赵承嗣原先住的闲月楼收拾了出来,等一个好日子就让人迁过去,还把珍鸟拨去伺候。姐弟两个离的不算太远,赵承嗣能下地了,赵灵运偶尔过去陪他吃饭看书,就此再无其他事了。
到了初二,楚襄易容成临渊和了色来了一趟,先看赵承嗣脉象平和,又开了些养身的方子。楚襄则和赵灵运说把赵灵兮送回来,从过年到现在拖得也够久了。
“日子定好了,这月初十。”
赵灵运抬眼过去,语音不详,“公子的事,都办妥了?”
“总得让你入英国公府入的名正言顺些。”楚襄淡淡道。
赵灵运轻撇嘴唇,“我那日所说,想必公子没有忘吧。'灵运爱慕公子恨不能长厢厮守,无奈郎君心系他人只能黯然离去',怕是灵兮那边知会一句比较好。”
“你有心计较这个,”楚襄双目暗含讥诮,“还是多想想容桓罢。”
赵灵运敛眉不语。
楚襄经营多年,如若没有万全准备绝不肯冒大风险。镇远将军正值壮年,又有美貌续弦和稚嫩小儿,早就当他埋进黄土堆里烂透了,对赵灵兮说是喜欢宠爱,不如将军位置来得诱人,何况回京需要一个契机,至于是什么契机,眼下就是一个。
“公子回京后有何打算?”赵灵运淡淡道,转头看住他,“灵兮毕竟是我妹妹,我也答应过潘氏。”
楚襄凛了凛神色,不复往常所见的慵懒邪魅,“灵兮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也是我唯一的妻。”
赵灵运听罢只是摇头,却不再说,直到了色从屋里出来,二人预备离去之际,赵灵运才开口:“灵运会让我县主府四姑娘风光大嫁,到时还请公子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楚襄略微深沉地看了两眼赵灵运,便和了色去了。
赵承嗣走了过来。
“姐姐不信楚襄?”
赵灵运瞥了他一眼,“男人我都不信。”
赵承嗣先是一怔,罢了哭笑不得,“我竟不知姐姐如此厌恶男人。”
赵灵运吹了吹落进茶碗内的花瓣,就见嫩绿的茶汤染尽一点红,可惜了这上好的小种,春意的繁花。
当真是不配的。
“其实当日楚襄让姐姐参与进来,我是不同意的。”赵承嗣叹了口气,“可从探子递来的消息看,做这事的也只有姐姐了,太子也因此事叫陆乙送来了龙胆草,聊以慰藉罢。”
赵灵运摇头,“这许多年,也因卖官鬻爵挣了份家业。是我没料到,如若没有太子,如何与他做铨官之事。”
赵承嗣轻笑了笑,替赵灵运摘去落在头上的花叶,“容氏那边,姐姐又有何打算?她这一出打打杀杀,可是麻利啊。”
“灵霄被父亲禁足了吧,”赵灵运说,“她身边无可用之人,除了湘红,却是能忍的,这次倒先绷不住了。”
“姐姐是怀疑……”
“你不知道?”
见赵灵运有些惊讶的神色,赵承嗣摇头,“她身后有人,怕不只是英国公府,这件事楚襄一直在查,无奈对方做的实在隐蔽,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赵灵运有心指点,“她身边的那个丫鬟湘红,说是陪嫁丫鬟,却是个冷漠性子。早先按着容氏的意思做了父亲的通房,后来父亲一心向佛也没见她再去侍寝,倒是时常借着容氏的口谕去东市一个馄饨摊子。”
“这条线有人跟过,每次和她传递消息的人都是随便找的,并无什么背景。”
“欲速则不达。”
“那姐姐的打算是?”
赵灵运招呼枝茜过来,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个小印,递了过去,“你送去缀锦阁,就说我身体一直不好,眼下府中事宜有心无力,麻烦夫人代为执掌。”
那枚小小的透着玉骨的光似的印章,正是顺安县主府掌家执印,代表着一府之主的身份,行管事财产杀伐大权,就连一些公文文书之类,有了这枚印章,都可逾越一些机构,上报朝廷。
顺安县主亲传赵灵运一十二三年,容氏肖想了多久便忌恨了赵灵运多久的东西。现在赵灵运说给就给,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不舍,面色如常,神色自若,端直着脊背不曾弯曲,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度。
枝茜双手捧了执印退后三步,罢了福身下败,再转身去时也端起了目中无人的刁钻模样,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好像那不是什么印章,倒是圣上亲笔圣旨。
赵承嗣默不作声,喝着自己的那碗药汤,耳边渐渐只有风吹花落过,燕子呢喃时。
赵灵运嘱咐他,春闱将近,近来不要想些别的,好生读书才是。
“你四姐要回了,我得去给她准备准备,到时你还要背她出门。”
赵承嗣唇边扬起一抹笑意,病弱的少年不见一丝稚气,反而老成持重,所有心思都隐在那抹淡笑里。
赵灵运后来问芙风,“当初送他去外祖那,不知是对是错。”
芙风忙不迭宽宥,“大姑莫担忧,五爷如何也是您的嫡亲弟弟,断然不会害大姑的。”
赵承嗣今日所言又有几句真,几句假?赵灵运忽觉疲惫,半个身子倚向芙风。没有什么比权势在手更让人心安,又有几人面对权势不心动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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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茜恭敬地托高了双臂,把手心那个印章呈给容氏看。“夫人,此乃县主府掌家执印。大姑说她近日身体不爽,府中诸事由您掌管。”
容氏自看到那个印记就心内一阵狂跳,却不敢掉以轻心,只怕有诈,是以并不去拿,而是端了张为难的脸色。“大姑身子不好,等她养好就是。”
枝茜转了个身,把印章递给了湘红,而后跪下,道:“实不相瞒,夫人,大姑在菩若寺受了惊,太医也曾说要静养,大姑说您是长辈,合该您管。”
容氏心道这话说的好听,早些时候怎么不交?面上不显,却对枝茜把印章交给湘红没有阻拦,只勉为其难道:“如此,我便先替灵运管着了。”
原是县主当日把执印交给赵灵运时,叫了府内所有主子下人,开前院进正屋,宣告之:“从今以后,县主府谁是主子你们要拎得清,叫什么也要明白。”
四下里乌泱泱一群,皆朝赵灵运跪下磕头,“奴婢、小人,见过大姑,大姑万福金安。”
容氏也要叫她一声大姑。
这口憋了多年的气终于消了一些,她便立时改口,叫她灵运。
“湘红,去开库房!”容氏扬了扬嘴唇,细挑高眉是藏不住的得意,“只管拣了最好的药材,给灵运送去。”
“是。”
湘红应道,领着珍鸟去了。
枝茜暗地紧了紧手心,“奴婢谢夫人挂念大姑。”
容氏下意识抚摸了下腹部,顿觉神清气爽,对于枝茜那故意的“大姑”也不想计较了——让她过过瘾就是了,如今她掌了家,还能叫赵灵运好过?
这般想着,心里计较着“那位爷”说过的话。就是好生养着这胎,也要阻拦容桓。
从缀锦阁出来时,珍鸟愤愤不平地和枝茜咬耳朵,“什么破烂玩意,咱们库房里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东西。”
枝茜扫了眼她怀中抱着的人参、燕窝,说了句,“真要留着过年?扔了吧。”
他二人正走在湖边小榭,珍鸟听罢,一股脑全扔进了湖里,后面跟着的几个丫鬟见状也把东西都扔了。
枝茜叮嘱珍鸟,“我怕是要出什么事,你找个机会,塞几个机灵的过去。”
容氏刚叫湘红收拾了一些人,她又新掌了权,正是用人时候,最是派人做桩子的时机。
珍鸟应了,脑袋里开始过人选。
枝茜又说,“这事我会禀告大姑,到时你去找莲玉,她自有办法。”
“现在就去。”枝茜催促道。
她从来都是赵灵运身边最稳重的那个,不比莲玉的胆大细心,芙风的俏皮泼辣,却往往能猜中几分主子心意。
若按赵灵运所言,下次容桓再来或提亲或成事实,在之前她做奴婢的就得伶俐着,万不能因些没用的小事扰到赵灵运。
这么想着,就看芙风迎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个花样子,“这是给四姑娘准备的绣样,大姑让我俩去布庄上看看,找两个灵巧的绣娘,做一套锦被缎褥,绫罗织帛。”
枝茜拿过仔细看下,却是赵灵运亲手描画的。鸳鸯戏水,并蒂花开,比翼双飞,连理同枝……
各个寓意深刻,喜气吉祥,却不知,她和容桓又是怎样。
第39章
拂晓晨光,星月未退,正是好眠的时辰,万年县通往上京的官路上行驶着一架马车。车轮一路轧过,卷走尘嚣灰烬,陆乙勒住缰绳,将车停在距城门尚有十里的路旁,隔着帘子轻声道:“四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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