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霄叫人上茶。
卢绣娘起身道谢,又因额际有汗,从袖中拿出一方娟帕。湘红瞥过,指着她手中的帕子说,“绣娘这帕子,好生精细。”
容氏一听,跟着睇去目光,就见卢绣娘走上前来,手里展开了帕子。不过普通的娟料,上面的刺绣竟比她鞋面上的刺绣还要精致,只一眼,容氏就喜欢上了。
“你这是用什么绣的鸟?瞧这眼睛嘴的,真是精巧。”
卢绣娘回道,“回夫人,这是妾身看帕子单调随便绣的,不算什么好东西。”说罢,又从一边放着的绣包里拿出两个香囊来,“妾身这还有些不值钱的玩意,还望夫人和姑娘喜欢。”
赵灵霄心道这卢绣娘很会做人做事,知道怎么讨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欢心,容氏这会摆弄着爱不释手,赵灵霄就把自己手头把玩的香囊也递给她,“母亲看看这个,八哥瞅着荔枝却吃不到,很有趣。”
容氏笑着点头,她平时喜欢苏绣多些,也是头一回见这粤绣。在用色上比苏绣更浓艳,看起来也更华丽些,要是穿了这么一身衣裳,何惧赵灵运那个老姑子。
“卢绣娘,你既已来此,想必也是明白的,”容氏说,“咱府上的大姑娘做的什么花样,你一并给我们六姑娘做一样。”
赵灵霄低垂眉目,暗自猜测。从菩若寺回来,她就被赵定拘在畅春阁,下人奴婢换了批,就是想派人打探也是不能,想也是赵定知道了各中缘由,下令做了。
外面消息递不来,里面消息传不出去,围困之际,犹如困兽。往日容氏也来了多次,无一例外被逐,只这次再未有阻拦,一并消了她的拘令。赵灵霄预备把这曲折跌宕告知容氏,却见她满面喜气,还央了绣娘过来量身裁衣。
赵灵霄约莫容氏还不知容桓为了赵灵运大动干戈,心不死,不罢休。
就听卢绣娘道,“妾身明白的,只是大姑未曾给自己选样子,倒是给四姑娘的样子里有寓意吉祥富贵的,六姑娘再选这个花样,似不太好。”
赵灵霄听罢,起了打消容氏的念头,容桓一眼都容不下除赵灵霄以外的人,“母亲,四姐姐是新嫁娘,选了一样的,便是不大好。”
容氏皱了皱眉,自觉执印在手,赵灵运就是砧板上任人鱼肉,即便那位爷叫她安心养胎,赵灵霄风光嫁入英国公府,才不枉费她费尽心思。
“那你想个什么花样子。”容氏扬起嘴唇,想着这几日便给容桓递帖子,“你四姐姐出嫁,你这也不能寒酸了。”
赵灵霄皱了皱眉,还想再劝,又不是好时机,嘴里道:“那就,绣一卷心经吧。”
容氏瞪她一眼,“这叫什么话,你是去送亲,不是听佛法会了。再说,你舅舅也是来的,要是华容夫人在,也就罢了。”
赵灵霄摇头,“就这样罢,”她看向卢绣娘,“布料用云锦,绣法你自己定吧。”
湘红领着卢绣娘下去领钱,屋里没别人,容氏心下有些不高兴,“行,行,你就穿这么一身去吧,我不管了。”
赵灵霄叹气,才要把菩若寺所见所闻与容氏说,湘红又回来告知镇远将军府的人来了。容氏拍拍她,“娘一会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
第41章
自来庶女出嫁规制礼制上是不及嫡女的,到了赵灵兮这却改了规矩。
镇远将军府送来了十二箱聘礼,马四驷,从县主府门口一直到坊门,全是车架人马。管事拿着礼单随着人员进出大声唱单,那容氏从坐上正屋大堂开始脸色就没好过。
“……硬木细琇插屏二对,樟木箱子四对,龙凤呈祥铜镜台一座,雕花匣子、箱子二十只,一分金黄纺丝苫单香几一对……”
“雕龙凤戏珠酒埕一对,珍珠地花瓶一对,粉彩万花地茶杯一套,粉郎窑红筒式瓶、岁寒三友青花罐一套,二十四孝、百子迎福挂屏各一样……”
陆乙指挥下人把最后一抬抬进府内,拢袖迈步到了容氏跟前,“夫人,这便是我们公子送的聘礼。”
容氏面色铁青,手攥着扶手拧了青筋,心里跟掀了浪似的,倒也能忍住,勉强笑道:“辛苦这位管事了,却是大公子心疼我们灵兮,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陆乙淡笑,说话不冷不热,有的是高门权贵的猖獗跋扈,“我们公子自是十分看中这婚事的,唯恐姑娘受委屈,将军也道头一回娶儿妇,不能轻曼了。”
拿镇远将军压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容氏借着喝茶的动作压一压火气,“如此,这礼带到了,我就代灵兮先谢过将军厚爱了。眼下府中事多,也不多留管事了。”
“还请恕小人的罪,”陆乙敷衍地行了个礼,“将军有令,要四姑娘亲点了礼单才是。”
“你……”容氏瞪大了眼睛,一双细眉高挑,就要发作,又急喘了口气,低声斥责湘红,“还不快去请四姑娘过来!”
陆乙整了整袖子,挺身而立。那模样不像个下人,一身袍子没什么花纹图案,却是上等的料子制成,想是很有权位的狗奴。
容氏下意识抚了两下肚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这边厢听说镇远将军府的人来了,赵灵兮把传讯的晾在了院里,硬是等赵灵运起了才动身去前院。
这么耽搁下来,陆乙坐下续了三次茶,由容氏作陪,眼见着周遭气氛越发凝重起来。
赵灵运先走了进来,后面大概一步的距离跟着赵灵兮。
下人齐声行礼,“大姑,四姑娘。”
容氏从陆乙身上收回目光,定定盯住赵灵运。
赵灵运点个头,“夫人。”后面赵灵兮半蹲一礼,也说了句“夫人。”罢了不等容氏反应,自己就站直了身体。
容氏这是从惊蛰那日后第一次见赵灵运,也是自潘氏死后第一次见赵灵兮。眼见姐妹二人丝毫没把她放眼里的架势,深吸了口气,一脸尖酸刻薄,摆出了掌家人的样子。
“来了?那就坐罢。”
赵灵运拣了个下首靠门的地方坐着,赵灵兮站在她身侧。那刚还狗眼看人低的陆乙瞬时恭敬有礼地到了她二人面前,“小人拜见赵大姑娘,四姑娘。”
赵灵运摆摆手,“我陪灵兮的,不用顾念我。”
陆乙点头称是,迎赵灵兮到了门边,指着堆了满院的箱子道:“四姑娘,这些是我们公子的聘礼,还请您过目。”
赵灵兮轻轻瞟了眼拿着礼单的管事,就见他急了一脑门子汗,竟是烫手的山芋,目光在赵灵运和容氏间游弋,不知这礼单到底给还是不给。
赵灵运叩了叩桌面,“如今府内是夫人做主,自然是听夫人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
容氏话是这么说,眼睛却恨不得杀死了赵灵运几百次。而赵灵兮拿了礼单后,在众多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走向了院中。
箱子都是上等楠木制的,漆成朱红色,搁上头还系了大红的花。她随便打开了一箱,里面堆满了金银元宝,金灿灿白花花的闪了人眼。再来一箱是古玩字画,前朝画圣的仕女图,兰釉留白梅瓶,大家名篇,玉辟邪……最后翻的是首饰头面,红宝石、金累丝、步摇、耳坠、玉镯、项圈……
正如陆乙所说,楚襄极为看中这门婚事,竟请了司珍、司制、司设各坊,把原本是女方的嫁妆一并送了当聘礼。
赵灵运敛目喝茶,对楚襄的越俎代庖不置可否,容氏却看的眼睛疼,心内不禁怀疑那将军府的夫人是否诓了自己。
赵灵兮把礼单随手一递,面上看不出表情,只在越过陆乙时不咸不淡轻飘飘一句,“公子大手笔,可是有了眉目?”
陆乙心中一跳,打了哈哈,“四姑娘说笑,您请。”
赵灵运放下茶碗,施施然起身一礼,“如此,灵运先告退。”
赵灵兮扬眉扫了眼上首的容氏,唇畔勾了抹嘲弄,“还请这位管事把东西抬进我院去。”
容氏眯了眯眼,啪一下敲响了桌子,“我们四姑娘是越来越胆大了,眼下你还没嫁出去呢。”
赵灵兮叹了口气,委身下拜,“灵兮知错,只是夫人,您也看到了,公子十分喜爱我,万一我这伤了磕了碰了的,眼见着日子近了,不好看,您说是不?”
容氏冷笑一声,又看了眼赵灵运。她果真和之前不一样了,让出中馈掌家,这会倒像个看戏的,事不关己。
赵灵运自是察觉了容氏的目光,淡淡道:“灵运精神不济,一切由夫人做主。”
容氏听罢皮笑肉不笑的扬声道:“既然礼已送到就不留这位管事了,湘红,送客!灵兮,许久不见,母亲还有话要嘱咐。”
赵灵运转身离去,身姿袅袅,神情淡漠。
看不见了,芙风问了句:“大姑,不管四姑娘了?”
赵灵运随手折了根花枝把玩,“姑娘大了,当娘的都放心,我还操什么心。”
枝茜拽了两下芙风,示意她少说话,过去扶住赵灵运。路过八角亭时,起了点风,湖边热闹,围了几个丫鬟小厮。赵承嗣扶栏而看,远远瞧见赵灵运,招了招手。
“姐姐,你回了。”
赵灵运抚了两下鬓边,扔了花枝过去。
“你要去庄子上?”
“在府中多有不便,春闱将近,还要净心看书。”
赵承嗣看着珍鸟朝湖中扔鱼食,一边是松明上跳下窜的喊着这边那边,他笑了笑,回头看赵灵运,“我从前以为姐姐身边多是枝茜莲玉这样稳重的丫鬟,不想这珍鸟也是个爱玩的,姐姐以为我是带她走还是留着看家?”
“既然把她给了你,就凭你处置。”赵灵运淡淡道,又说,“刚才见了陆乙吧,说了什么?”
赵承嗣笑了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楚襄说让您别忘了当初答应他的事,还有这铨官之事,有个叫史令的,想做万年县佐史。”
“佐史?史令?”赵灵运皱眉。
“这铨官之事一直经由太子,却要先在楚襄那查清了底细。可是巧,这史令和咱们府上一人有些关联。”
“你是说……容氏?”
赵承嗣倚栏而坐,并不看她。
赵灵运低声吩咐枝茜两句,一会,莲玉过来,“回大姑,湘红原姓史。”
赵承嗣道:“湘红乃英国公府家生子,一家在老宅看房子,前不久她这许久不见的兄长才到了上京来。”
一切看似巧合的事大多都是人为。
“却是从未听过湘红回乡探亲。”
原是县主府的下人每年都有一次探亲的机会,即便是欠了死契的,也可以到了日子去管银钱的管事那领了赏钱回乡。人事记录在册,做不了假。
赵灵运问莲玉,“你那边,这几日可有什么进展?”
“湘红做事仔细,没什么痕迹可循。”莲玉回,“还请大姑给奴婢些时间。”
“也罢,”赵灵运摆摆手,“此事急不得,你先下去吧。”
赵承嗣起来扶赵灵运,姐弟二人沿着湖畔走一路,绿柳抽新枝,绒花满天飞,到处生机盎然。他凑近赵灵运,轻声道:“湘红恐怕不只为容氏做事,或许不仅是英国公府的钉子,需找个人试探一二。”
“你怀疑她是……”赵灵运瞥眼过来。
赵承嗣点头,神情凝重起来,“楚襄派人查过,湘红从进英国公府就没见过父母兄长,那边倒是流过她身死的消息。”
“假的?”赵灵运一凛,“怕是会武?”
“姐姐您慧智,我猜测他是诚王府的死士。”
赵灵运笑了,按住赵承嗣的手,“咱这落魄的县主府还真是卧虎藏龙……你什么手段我不管,把容氏的尾巴给我揪出来。”
赵承嗣叠手上去,“这是自然,不过姐姐,我即便算计到头,也断不会害您。县主府不该就这么落魄了,您……也莫生我的气。”
到底是嫡亲弟弟,再有揣测试探,赵灵运也是当手心宝疼的。想他自生来就没了母亲,又泡着药罐子长大,这么多年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既然想要□□谋利,随他去吧,何况她至今所做,也不过是让他承嗣,堂堂正正地做县主府的主子。
“我是要嫁人的,你心里有计较,但切记万事要以县主府为尊。”
作者有话要说: 聘礼清单参考清同治皇后的大婚妆奁清单
作者要赶紧把赵灵兮嫁出去
but!
楚襄娶赵灵兮你问过人家愿意不愿意啊?
wuli灵兮切黑的好嘛好嘛好嘛!
赵承嗣你个熊孩子这么点就勾心斗角想过你姐姐吗?
舅舅你啥时候撩妹啊赶紧的啊!
第42章
几日后,一架马车载着赵承嗣一行回了别庄。临行前赵灵兮到他屋里坐了会,赵承嗣送了个刀鞘,说是胡人当挂坠的,好看玩意就当个辟邪的吧。
赵灵兮出来就见枝茜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几个小丫鬟,“四姑娘,司织坊的卢绣娘来了,大姑请您去试衣服。”
却说她到了听啼馆一看,赵灵霄也在,这姑娘多了,屋里也热闹起来。几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会女红的都忙着,还有二等丫鬟小丫鬟端茶倒水的跑来跑去,几时见过听啼馆这般境地?也是开了眼了。
打屋内炕上左边坐着的是赵灵运,另一面是赵灵霄,二人正对着铺在炕桌上的新衣说着什么,对面一个小杌子坐着卢绣娘,她手里还拿着绣棚,偶尔抬头回上两句。
而旁边的桌案上,往常堆满了书本册子,这会堆满了衣裳布料,还有个藤木架子,却是赵灵运屋里搭衣的,也拿出来挂新衣了。
有丫鬟看到赵灵兮福了一礼,赵灵运抬眼过来,说,“来了啊。”便拍拍自己旁边,要她过来坐。
赵灵霄抿了抿唇,做了个万福,“见过四姐姐,还要恭喜四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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