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赵灵兮裹着披风倚窗小憩,这一听到声响立时坐了起来。不见疲惫,多有警觉,手握住袖内一方形小盒,又整了整头脸,方才掀帘下马,望向上京的方向。
“四姑娘,小人只能送您到这了。还请您养好精神,公子不日便来接您。”
赵灵兮不以为意地笑了,“我这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乙恭敬地低头不语。
赵灵兮挺直腰板,扫眼过去,“陆管事放心,我不会再跑了,您回吧。”
说完,迈步朝城门走去。
陆乙静静地瞧了许久,那萧条条一根,弱柳扶风的姑娘,被楚襄豢养的鸟儿一般,却意外的有些执拗。他收回目光,从喉中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啸声,便是一道黑影闪了过来。
“你去跟着四姑娘。”
黑衣男子一抱拳,又消失不见了。
这时的县主府里,赵灵运掀了帘子起身。枝茜和芙风一早去了沉香馆收拾,屋里就一个小丫鬟伺候,双手捧着百鸟花卉的面盆,膝行上前,“大姑请净脸。”
赵灵运懒洋洋地随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回:“快卯时了。”
“外院可见过四小姐的车架?”
“不曾。”
赵灵运把帕巾扔进面盆,下踏披衣,“你去把枝茜换回来罢。”
枝茜回来,伺候赵灵运梳头上妆,再去花厅用膳。她夹了一筷鸡丝,却不用,执着筷子若有所思,良久放下。“沉香馆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芙风去库房拿了一套新做的枕套被面,又叫了几个伶俐的丫头给四姑娘回来用。”
“缀锦阁那边呢?”
“那日红儿回去后,湘红倒没动手,只把人又打发去了浣衣间做最苦力的活。倒是莲玉早就点拨过了,那些婆子不敢做什么,只是做做样子,就是出门盯梢要做得更隐秘了。至于夫人那边,倒没做什么,六姑娘仍被老爷拘着,奴婢以为,夫人见不到六姑娘只能按兵不动。”
赵灵运用帕子点了两下唇畔:“近来事多,有些我也无暇应对,你们几个跑的勤一点,有什么,就去找承嗣。”
枝茜唤来小丫鬟撤桌,扶着赵灵运到次间坐,“松明和莲玉说了,这些日子身子养的差不多了,按五爷的意思,还是回庄子上,等春闱过来,再搬回闲月楼。”
赵灵运瞥她一眼,“告诉那个松明,他赵五爷有什么事,直接过来找我,到底是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枝茜赶紧福身,没得赵灵运的令不敢起身。
赵灵运按了按额际。
自赵承嗣坦诚相告为太子谋事起,他便不再遮掩,连带着对她也多加试探。春闱过后,无论中不中会元,或是出仕入官,自有太子的意思在里面,县主府也将由赵承嗣接管。
赵灵运正是明白这点,才把那执印给了容氏——她极为看重的东西,到头来不过一个没用的玩意。但到底还是多有叹息,那些围绕膝下的亲近温厚,真假难辨多有几分让人心寒。
“你和莲玉做事,我是放心的,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就是珍鸟那里,让她一心一意伺候承嗣就是。你让芙风赶明个把她的身契送承嗣那,以后就是他的人,随便他处置。”
枝茜点了点头,心道可怜我们大姑,至今还在打算一切,便是多多少少明知不该,也对赵承嗣多有埋怨。
赵灵运点了她两句,“有什么,在我这表现出来就罢了,你是我屋里伺候的,莫叫人笑话了。”
“奴婢省的了。”
近来多事之秋,前有赵灵兮要出阁,后有赵承嗣要会试,还要应付容桓和楚襄,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赵灵运想了片刻,先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开元观,又叫枝茜找人驾车将司织坊的绣娘请过来。
———
不过月余,恍隔春秋。赵灵兮再踏入上京,远不如她想的那般,起码,连咬牙切齿都谈不上,乃至没把整个县主府放在眼里。她整个人再冷漠不过,不是赵灵运和楚襄,大抵已在哪个边城偏安一隅,县主府四姑娘便是昨日黄花。
莲玉一直派人留意着,门房一递了消息过来四姑娘人在偏门,就叫人抬着青鸾小轿,一路从听啼馆抬到门口,又从门口抬回听啼馆。
赵灵运正坐在炕上看书。
枝茜把人请到对面坐着,垫子是熏过的松香檀木,绣面是金枝缠绕并蒂莲,缨络穗子结绦,晃荡成波纹。赵灵兮端起茶碗掀了掀,大昭寺的金莲子沸水滚过,一股清麦香。
赵灵运轻描淡写地道:“父亲珍藏,前段时间给了我一小罐,顶好的泡茶喝。”
赵灵兮叫枝茜换一杯普通的茶水,“开了佛光的,我喝不了。”
赵灵运眼也不抬,指了指她坐着的垫子,“你看这绣工如何?”
“挺好的,”赵灵兮随口道,“长姐屋里的东西,如何不是好东西。”
赵灵运这时才扔下书,扫了她一眼。赵灵兮穿了件茜红色织金缕裙,头戴珍珠,耳夹翡翠,比离府前略微清瘦了些,却像温玉养着的人儿。想也是楚襄放手心快热了,含嘴里快化了,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赵灵运笑了,“从前便听楚襄说过,什么好东西给不了,这大昭寺的东西自然也不值当了。”
赵灵兮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赵灵运从炕几的抽屉里拿出张单子递过去,“潘姨娘的后事都料理好了,你不日将嫁入将军府,人既已入土,就是过去了。”
潘氏的法事共做3堂,并上“五供养”,做法事的大和尚出自菩若寺,拜地藏忏、共诵地藏经,之后,方抬出府去下葬。
赵灵兮知潘氏生前找过赵灵运,二人谈论如何不提,赵灵运却是让潘氏走得体面。这便俯身下拜,感恩带谢。
赵灵运受了她这一礼,罢了,看了两眼她那鼓鼓囊塞的袖子,“潘姨娘的排位在菩若寺供养堂,县主府不允许私下祭拜,除此之外你有什么打算我是不管的。”
“多谢长姐。”赵灵兮道,“她既是姨娘,断没有主子去祭拜下人的道理,许是早已投胎去了,便是今生的缘分了了。”
赵灵运听罢挑了挑眉,“四妹妹贯是个聪慧的,你若看开就好。”罢了,指了指旁边坐着的,一直低眉顺眼的年轻姑娘,“这是司织坊的卢绣娘,你看看,有什么还需要的跟她说。”
赵灵兮赶在春闱之前出阁,届时赵承嗣亲背上轿,楚襄十里红妆,良田千亩,十六人抬风光迎娶。一朝回京,其身份不言而喻,也是赵灵运一早应下的。
楚襄敢娶,赵灵运就敢嫁,她从来不做赔本生意,自然的也把司织坊最好的绣娘请到府里来。不说司织坊历来只为上京城世家权贵司织,卢绣娘这次入府带来只进贡的就有绯绫、纹纱和白编绫,还有云锦、蜀锦、妆花缎、香云纱等二十四匹。
赵灵运指着小丫鬟报着的布匹,挨个拿捏着细看,“我画了几个样子,都在绣娘那,你且看看,若不满意便请画工画上几个,看你喜欢,挑个吉利的。”
赵灵兮不曾掀高眼帘,只道:“但凭长姐做主。”
“卢绣娘的手艺我是放心的,就是时间上也得紧着这边做,我府上的姑娘出嫁等着穿。”赵灵运轻描淡写地就绝了她给别府做事的心,看她诚惶诚恐地点头,就瞥了眼芙风,拿了个金瓜子过去,算恩威并施了。
卢绣娘福一礼,“妾身省得,回去就先绣些样子,却不知四姑娘喜欢富贵吉祥还是鸳鸯戏水的寓意了。”
“挑寓意好的就是。”赵灵兮随口道。
卢绣娘点头应是,拿着皮尺先量赵灵兮肩膀,再量臂长,之后圈了胸和腰。该鼓的鼓,该翘的翘,窈窕身姿,娉娉婷婷。
除了彩缎衾被、八铺八盖、床帘幔帐,又挑了绯绫、纹纱、云锦,做嫁衣一套,常服三十二套,宫装六套。其余银鼠皮、灰鼠皮、狐皮、貂皮共十二套,棉衣十二套,鞋袜针黹不计。
卢绣娘收了皮尺,又是福礼赞叹,“四姑娘的身段真是好,妾身定会做出最适合四姑娘的嫁衣,还请大姑放心。”
赵灵兮一听才明白过来似的,转头看向赵灵运,“长姐不沾点喜气?”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促狭,赵灵运想着,嘴里却说,“我年纪不小了,穿红戴绿的恐惹人嫌,送你出阁,就是沾喜气了。”
这就把婚嫁妆奁的礼制定了。却说司织坊前脚刚走,后脚芙风来报。“夫人听说卢绣娘来了,便带人去了六姑娘的畅春阁,这会怕是已经到了。”
赵灵运正欲与赵灵兮说别的事,罢了摆摆手让人退下。
赵灵兮看了两眼丫鬟临去前掩好的门,微微侧头向赵灵运,“夫人消息倒灵通,却不知小六这是怎么了?”
“被父亲下令拘在畅春阁,也该是放出来了。”赵灵运一面收拾书籍话本,一面道,“到底不过刚及笄的,被人听去了还说我县主府苛刻姑娘。”
赵灵兮皱了皱眉,很不认同,“我倒不知自己何时成了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贤了,咱们这位夫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您比我心里通透。怕是我出去了,该轮到您了?”
“承嗣回来了,我如何还继续把持执印?我便是把执印给了容氏。”赵灵运仿佛事不关己,风轻云淡。
赵灵兮牵了两下嘴角,想笑,也不再忍着,到后来干脆拿了帕子,捂住口笑的畅快。
赵灵运扫了她一眼,“你的刀呢?”不等赵灵兮动,又说,“你留好了,用的时候多了。”
她说这话时眯了眯眼,赵灵兮瞧着,她这心高气傲的长姐许是又起了什么心思了。
第40章
芙风去而复返,手里呈着帖子,拜见二人。“大姑晌午了,这是厨房递来的膳帖,还请您过目。”
赵灵运转手递给了赵灵兮,“灵兮也一起看看吧。”
赵灵兮翻了两下,有几样是她爱吃的。
“往日你屋里的还留了个婆子,说你爱吃些鸡茸、鸭条一类,这天眼见着热了,我看就做两道鸭条烩海参,鸡茸木耳羹吧。”
赵灵兮听完便不再看,转手交给了芙风,“劳烦姐姐还留那婆子。”
“不过是个粗使婆子,你喜欢,到时带走便是。”赵灵运淡淡说道。
午膳定下了,菜上的也快,一席饭吃的平平和和。中间珍鸟来了趟,说是五爷听了四姐姐回府,便央小厨房加几个菜。赵灵兮看大多是补血养气的,旁边枝茜提醒赵灵运喝药,赵灵兮心里有数,不动声色。
摆上前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黑黢黢的汤汁,赵灵运面不改色一口喝尽,罢了含了个甜蜜蜜。赵灵兮放下筷子,转头跟旁边的芙风说了两句,她端了杯茶过来。
“大姑,嘴里苦,您漱漱口。”
赵灵运看赵灵兮事不关己地用饭喝汤,伸手按下她动作,“你来帮我穿衣。”
赵灵兮净手,随赵灵运到内室换了件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又把头发打散,除去簪花珠钗,拢着衣袖坐到床榻上去了。
赵灵兮这才仔细看了赵灵运,只见她多有疲色,身上也瘦了许多。
“我前些时候事情多了,多少累着了。”赵灵运看她盯着自己,也不隐瞒,“你年岁尚幼时,有次跑来和我睡,还记得?”
“何时的事?多半是长姐记错了。”
赵灵运踩上脚踏,脱了鞋躺下。“你这些日子,都是和楚襄一起睡的?”
赵灵兮怔了下,哼道:“怎么?长姐怕是想嫁了?”
赵灵运恹恹的摇头。
赵灵兮回过头来盯着她看,赵灵运年纪上是大了些,可依旧是个美人,还有股十几岁姑娘家没有的气度,联想到容氏那昭然若揭的心思,有心给她添堵,“我记着县主在时也是给长姐看了人家的,要说如今这上京城里还有哪个能配上我家长姐的……我看容桓不错,您要真嫁与他倒是个好事。”
赵灵运深深看了赵灵兮一眼,料想她知道这里头多少,罢了阖上眼睛,“你又哪听来的话?楚襄那套还是少听的好。”
赵灵兮得了便宜也不再闹了,说着睡一会罢,喊来枝茜进来撂下纱帐,点了香,这才下去到外间。
午后宁静,赵灵兮靠着窗边软榻,看外面草长莺飞,春意浓。赵灵运自来就与她们不一样,县主亲自教导主持中馈,掌家执业,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能接近的。她们从来不曾亲近,以后也是。
———
容氏一进畅春阁就叫湘红请赵灵霄出来,如今府上皆知其拿了执印,就是县主府的掌家人,象征似的阻挠了两下,话传到容氏耳里,只盛气凌人的一句:“老爷若问起,就说我放的。”便再无人敢拦。
赵灵霄见到容氏,神色倒还好,端正请安:“女儿多日未曾向母亲请安,还望母亲恕罪。”
容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拉了人跟前坐,“可怜我儿,怕是受委屈了。”
赵灵霄觑了眼四下,丫鬟婆子一堆,还有眼生模样的,岔开了话头,“女儿瞧着母亲精神好多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容氏哼了声,又笑开,“倒是喜事,你那四姐赵灵兮不日将嫁到将军府去。”
“四姐姐回了?”赵灵霄讶然。
若按着先前,容氏大抵是要气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又何必跟个要嫁人的庶女置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说这些,娘看你平日穿的素,正好司织坊的绣娘来了,给你做几件衣裳。”
赵灵霄就见那眼生的绣娘跟在湘红后面向自己万福一礼,“妾身见过六姑娘,给六姑娘请安。”
卢绣娘气息还有些不稳,她刚出了赵灵运的院子又被容氏叫了去,容氏让小丫鬟搬了张凳子给她坐,“坐下说话吧。”
“谢夫人。”卢绣娘道谢,裙衫轻摆,赵灵霄看到她绣鞋上的花样,是粤绣中出名的丝绒刺绣,开丝纤细,绣工精湛。
26/6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