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说什么打趣人家,”芙风抽了抽鼻子,又看向枝茜,“枝茜姐姐,这香膏没了,我再去取来。”
却说芙风出去,枝茜也问了同样的话。
赵灵运想了想,叫她停下动作,“芙风藏不住事,她不能去,只你和莲玉,我又担心珍鸟不顶事且老爷身边没有让我放心的,我原本也是主意留莲玉在老爷身边伺候。就是委屈你,到时随我去了英国公府……是留是走端看你自己。”
枝茜噗通一声跪下,眼里也含了泪,“奴婢不走,自当伺候大姑。您一人过去,如何受得了,就让奴婢随您过去吧。”
赵灵运叹气,从床上坐起,随手捡起外袍拢上,“日子太过清苦,不比大昭寺那般,你无须把自己搭进去。”
“大姑刚还说去留任我自由,这话说的却分明不由得我。”枝茜不依,说什么也不放心留赵灵运自己在那境地。
“还是有帮衬的,我都打点好了。”赵灵运摇头,见劝不动也不说了,“行了,这事过后再说,你下去睡吧,也叫芙风不用来了。”
这一晚赵灵运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看那夜色从深浓渐露晨曦微光,才阖上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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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里哪个权贵世家的姑娘嫁人,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论。那十里红妆,除了一团喜气,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背后绕不过权贵二字。
往前头几年,最负盛名的红妆当是太子娶妃。那太子妃娘娘是当朝太师嫡出的孙女,素来有贤名,红妆不足以十里来形容,那天家贵胄的风范才叫人开了眼。到近年,能说上的就是前些时候的顺安县主府了,镇远将军府抬了十六人大轿,一应嫁妆聘礼看得眼花缭乱,大到家具摆件,小到文房四宝,全是好东西。是以这顺安县主府再传出嫁人的喜讯,便有人在品阳楼开了赌局——英国公府拿多少好东西下聘县主府。
楼上,容桓和韩七对面而坐,一人喝酒,一人支颌。听到下面锣鼓一响,小二大声吆喝:“王郎君押十里一抬!”
韩七扫眼容桓,“你倒是自在。”
“怎么?你也想去看看?”容桓挑眉,似笑非笑看过来,“不如我告诉你,我预备了多少。”
韩七嗤笑,“那按在县主府的桩子已被拔了,王爷很不高兴,他可不是让你做情种的。”
容桓勾了勾唇,一双鹰目一闪而过寒意,罢了喝尽杯酒,“赵灵运掌家多年,若这点能耐也无,倒也不配这县主府大姑一名。至于那个桩子,没了就没了,不如我亲自看着赵灵运方便?”
“你心里有数就好,”韩七冷肃着张脸,“近来太子连拔了王爷几个朝中重臣,他心里不快,你少做些惹眼的事吧。”
虽英国公府是诚王一派,这容桓却语焉不详,好不容易被诚王抓住了一次,也只是盐税一事,再之后只顾儿女情长,连容氏被桎,湘红身死,也不闻不问。这下又因要娶赵灵运闹的满城风雨,还任由人设了赌局,说上一二。
诚王在府内发了好大脾气,就要亲到英国公府,韩七冷眼旁观了半晌才劝,英国公父子一直衷心,便找容桓出来试探。他肯如此说,实是与容桓有几分交心,敲打几下。
容桓似想到一事,问道:“说起来,我那堂姐是个蠢的,如何能瞒下去?却不知做了此等大事的临照王,王爷那边又是如何处置的?”
容桓对容氏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这堂姐一面妄想踩低看不上她的县主府和英国公府,一面与临照王暗通款曲,这里面必然有英国公的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临照王背着诚王的野心。湘红本就是拿钱办事的,两面三刀也是可能。
“临照王是个有心思的,无奈人不行,”韩七冷声道,“不过对王爷还有用处,暂且留着罢了。”
容桓喊来无用,说了两句,无用去外面一趟回来就拿了个精致小盒,“劳烦七郎去趟少卿府,给欧阳大人送去了。”
韩七见那东西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当下也不语,抿了抿唇接过,又坐了会方去了。
容桓又留在品阳楼听了一会楼下热闹,过来一个丫鬟,万福道:“世子,奴婢是县主府的莲玉,我们大姑有请您到府上一趟。”
容桓笑了笑,撩袍起身。临到楼下,给个小二一个金倮子,说子猛押十里三抬,便轻身离去。
第49章
黄历五月廿八,吉神宜趋:不守塚、鸣犬、大明、福德、青龙、天富、相日、驿马。宜嫁娶、纳彩、求嗣、赴任、入学、会亲友。
天未亮,听啼馆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丫鬟们身穿红底小襦,头上俱是簪着露水合欢花,来往穿梭脚下不停。梳头的,上妆的,端水的,跑腿的,各司其职。
头三天前,赵承嗣亲去了郎中府请了冯舅妈来。由于林氏已过世,容氏被剥了正室身份,剩下的县主府女眷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妾室。婚姻嫁娶是为大事,不可无主母打点,冯舅妈在家是当家主母且又是赵灵运母家最近的长辈亲眷,以往府内姑娘及笄也是她往来主持,由她代为主理一切事务方为合理。
赵灵运从三更起便由着众人折腾,脸上擦的落儿殷,嘴上涂的是石榴珠,发髻正中簪朵盛开露水牡丹,两侧各插了一枝赤金丁香花的簪子。冯舅妈端详片刻说不好不好,枝茜去把我院里的金镶玉红宝石头面取来,又说卢绣娘怎么还没把衣服送来,芙风赶紧跑去催。莲玉这边翻着妆奁喊珍鸟,螺子黛没有了,珍鸟倒了箱子,差点和刚收完线的卢绣娘撞上,后面还有司织坊的丫鬟,一面给赵灵运穿衣一面说哪里哪里再绣一针。
冯舅妈家的两个姑娘也一道来了,这些日子年龄大的帮着做些女红,小的要活泼些时常在赵灵运跟前打转。这会刚从旁的院过来,显着还没全醒来,自己找了个边角坐着,她姐姐抱着个盒子,取出来副红宝石金镶玉头面。
冯舅妈说,“我听到你要成婚,就问你舅舅要来了。这原是你母亲大婚的头面,后来县主过来说不好换了,这副就一直留在家。今日正好你戴上,若你母亲在天有灵,看见了当是高兴的。”
赵灵运拉住冯舅妈的手,攥得紧紧的,道:“多谢舅妈一直保存着,灵运不知说什么好。”
“说什么?什么也不用说,”冯舅妈帮她戴上,看了一会,“你且高高兴兴,你母亲是保佑你的。”
说完又招呼人手细描妆面,赵灵运转过身去,对镜贴花钿。就瞥到冯舅妈的小女儿婉姐儿,遂招手叫她过来。
“姐姐……”婉姐儿是个害羞性子,被她拉来站在跟前,“姐姐今日好生漂亮。”
“我们婉姐儿也是个漂亮的,棠姐儿也是。”赵灵运从桌上抓了一把金丝枣分给姐妹二人。“等婉姐儿和棠姐儿出嫁,姐姐也给你们备份头面。顶让你们好看,煞眼郎君。”
两个小姑娘羞了下脸,冯舅妈笑着挥手,“你这丫头,就是个爱玩笑的。”又拉开两个小姑娘,叫嬷嬷带走,“快别打扰你灵运姐姐,时辰不早了。”
这又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来时辰,冯舅妈总算满意,拉着赵灵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锦茜红妆绣鸳鸯石榴小襦,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肩搭双绣云金缨络霞帔,手执一柄绢丝绣并蒂海棠却扇。
冯舅妈笑的合不拢嘴,“你们都过来看看,咱们大姑怎么样。”
珍鸟嘴甜,笑嘻嘻道:“奴婢不会用什么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就觉得大姑美哟。”
芙风也说,“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如何奴婢是不知的,但我们大姑自然是闭月羞花。夫人,奴婢这词用的对么?”
冯舅妈佯指了指芙风,笑道:“这丫头,倒会用词。”
一屋子的丫鬟都笑做一团。
最后还是冯舅妈打散了众人,暂且先忙别的事,这下屋里清净了,枝茜就扶着赵灵运去了炕上坐。
莲玉察言观色,叫珍鸟去小厨房的炉子上端来碗小米粥,“大姑累了吧?要不用点清粥垫垫胃?”
芙风也说,“是了,大姑。奴婢都叫小厨房预备好了,您和夫人少用点吧。”
冯舅妈颔首劝道:“她们几个说的没错,哪个成亲不要折腾去了层皮,有点垫着,也好熬到洞房。”
赵灵运说,“咱府上不讲究那些,去摆来吧。婉姐儿和棠姐儿也一道食。”
简单用了些,赵灵运约莫肚子不那么冷,就停了筷漱了口。这时冯舅妈只叫两个姑娘食,过来和赵灵运说别的事。
赵灵运身边的三个大丫鬟,枝茜稳重大方,莲玉心细有手段,芙风却是胆大泼辣的,想到进了英国公府得有人伺候,就问,“你想好要带谁过去?”
赵灵运抬眼扫了一圈,“还是枝茜吧。”府中还有不少事,总得有个人看着,留着莲玉她放心。
冯舅妈点点头,也道好,罢了叫上两个姑娘,一起出了听啼馆。
冯舅妈刚走,芙风便跪了下来,道:“大姑也带上奴婢吧,只枝茜姐姐一个伺候,怕是不得力。”
赵灵运扫眼三人,枝茜神色淡然,莲玉面上平和眼睛却露出少许愁丝,芙风是个心急的,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
“世子什么时候迎亲?”赵灵运突然问了莲玉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莲玉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她手里有一份庆典单子,是英国公府送来的,“再过一个时辰,吉时吉刻。”
赵灵运又摆手叫莲玉和芙风过来,“拆了吧。”
“……大姑,奴婢不懂。”
赵灵运和枝茜已经一人一手,把戴好的头面首饰一个个往下摘。
莲玉先回过神,站去了赵灵运身后,小心挑起发丝,把中间那朵牡丹揪了下来,又去拿鬓边的首饰。
枝茜看芙风还是呆站着,皱眉斥了句,“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动作。”
赵灵运松下手,由着三人拆卸头面妆容,罢了脂粉不染,长发高束,一身灰衣道袍,冷冷清清,修仙之姿。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自去开元观修行三年五载,不欲嫁予容桓,枝茜随我去,府中诸多事宜我放心不下。莲玉便留在府里,伺候老爷和五爷,芙风需帮衬一二,等我回来。”
赵灵运说罢,从袖中拿出三人身契。“这只是我的安排,你们三个都是我贴身伺候的,去留如何还是自己做主罢。”
眼下赵承嗣中了会元,开始执掌府中各事,朝堂上也有为太子谋事。赵定虽不管事,赵灵运却猜测手上有什么东西,就算她一朝逃婚,这些种种也不至于让容桓为难上一二。
赵灵运逃婚早有谋划,大昭寺清修不过是提前适应,她私下里与开元观多有往来,到前些时候终于妥帖,这才正经允了容桓,还让莲玉去寻他过来商谈。
品阳楼设局一事闹的轰轰烈烈,怕是所有庄家下注都要满盘皆输了。
赵灵运问道:“你们三人可有想好?”
枝茜叩首,“奴婢是要随大姑去的。”
莲玉也道:“奴婢恭候大姑回府。”
剩下芙风,执拗着道:“大姑当日说不带谁也要带着奴婢,请大姑准奴婢去开元观。”
赵灵运叹口气,叫她们三人起来,只拉住莲玉殷殷嘱咐,“老爷身边不能没人,承嗣身边也要帮衬,你是让我最放心的,就交给你了。”
“大姑……”
莲玉瞬间红了眼眶,低下头不语了。
赵灵运笑了笑,轻抚了两下,“去吧。”
莲玉擦了两下,再抬首恭敬坐了个万福,“奴婢恭送大姑,在此恭候您早日回府。”
赵灵运一行人出了听啼馆,一路避过仆役到了后门,正有一不起眼的马车候着。那上头的人听见声响,撩开帘子来看,芙风一怔,没料到来人竟是三姑娘赵灵翘。
“长姐。”赵灵翘一张俏脸上挂着娇憨的笑,伸出手拉住赵灵运上了马车,而后几人坐好,那车夫甩了下马鞭,直奔城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娘出嫁那身妆面服饰素材摘自网络
作者卡文卡的厉害,舅舅能否开上车是个问题啊
第50章
顺安县主府落魄了几十年,忽然一夕之间跻身权贵,大抵上京这些正经的簪缨世家是没想到的。如今因着出了会元,又和镇远将军府成了姻亲,再办喜事,便备了百来桌宴席。且不说来观礼的都是存了什么心思,连宫里都派了内侍总管,这么大一份荣恩近来已经不多见了。
还是因着县主府这次结亲大有来头,公孙世家里头的百年世爵,又是嫡世子,听说还是英国公请旨圣上赐婚的。一厢对比起来,谁不知县主府的嫡女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子,她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嫁得这样的人物。
便是那些个姑娘姐儿们,无论对容桓钦慕与否,嘴里说着赵大姑娘与我如何如何,打着父兄幌子都一股脑涌了来县主府。冯舅妈特僻了间院子给她们座,分身乏术下还要应付客套,可想赵灵运管着这么大一摊何种辛苦。
后院已是这般模样,前头更是人声攒动。
赵承嗣穿一身玄红宴服,站在一派喜气洋洋的雕梁画栋下,同每位过来的权贵拱手揖礼。
“赵会元府上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什么双喜?是三喜!”
“对对对,三喜!三喜!”
……
便是明捧暗讽的道喜,赵承嗣不卑不亢一一承下,“这位大人,里面请。”
侧身让过去,就见红绸缠绕,喜字印眼,镶了南海夜明珠的八角琉璃宫灯挂在檐下,把门楣上“御赐顺安县主府”几个大字应得通通亮亮。门内空地上摆着几十来台嫁妆箱子,每个上面都是箔金封红,火树银花中,人潮川流不息。
松明从远处一路跑来,说来了来了,英国公府的人来了。
这边刚说完,坊门口已燃起了爆竹。噼里啪啦,足足一百来响,遍地红花过后,迎亲队伍慢慢驶来。打头的骏马浑身乌黑发亮,头顶一束大红花,那清脆的马蹄声磕在路上有回响阵阵,容桓一身玄红绣金丝暗纹喜服坐在上面,头戴一顶赤金镶玉冠,发末缨络结绦垂下,一眼望来俱是睥睨风流,只唇角噙抹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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