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绻是林氏的名
第47章
五月五,立夏。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炎暑将临,万物并秀。【1】
听啼馆今年栽的桃树结了果,赵灵运叫丫鬟们搬了张软榻在下面乘凉,渴了饿了就摘一个吃。桃香三尺果甜花盛,引了不少人来。
这时候赵灵运从大昭寺清修回来,整天懒在听啼馆看书写字下棋,无事可做。赵承嗣也从庄子上回来,却是要忙一些。案上堆积了这几年府里的名册等各项进账,他和赵灵运抱怨,说刚从考场下来坐了九天,回来又要坐个十天半月,真真累死。
赵承嗣厚着脸皮自己跟前讨巧,赵灵运懒散地半支起身,也不理,转身朝一边的食盘里拣了块桃酥吃。
赵承嗣唉唉两声,扔了手里的册子也挨过去拣一块。
珍鸟打外头进来,绣鞋踩过石板,溅起些石缝里的露水。她一路跑到树下,踏飞了落地的残花,把不知说到哪处的二人给唤回了神,“放榜了!放榜了!恭喜五爷,恭喜大姑,五爷中了!”
赵灵运一骨碌从软榻上转过来,“会元?”
珍鸟喜笑颜开,“是了大姑,咱们五爷中了会元,头名!”
赵灵运瞥眼赵承嗣,见他只淡淡笑着并无多大喜悦,显然是胸有成竹意料之中,遂踢了一脚过去,“愣着干嘛?传喜讯的怕是就要过来,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说完叫芙风过来扶她,却被赵承嗣一把握住了手腕,“姐姐,我若说我有些失望,您会怪罪我么?”
赵灵运抚过鬓边发丝,眼神温柔,“这是好事,也是我乐见的。”
“可你……就意味着要嫁给容桓了。”赵承嗣露出了苦笑。
从料理完容氏,县主府太平了许多,这期间容桓来了几次,提的都是婚事。开始赵灵运还总拿赵定和容氏这边打马虎眼,到后来惹得容桓不耐烦,赵灵运也觉得差不多了,就和他商量。婚事定在春闱放榜后,那时赵承嗣也回家继承家业了,她也就嫁了。
赵灵运见多了县主独守空闺,母亲郁郁寡欢,容氏和妾室争宠,对情之一事看得很淡。即便灵兮深受楚襄宠爱,背后也是机关算尽,动机不纯。所以容桓娶她,她嫁容桓,本身也是有利可图,跟情爱无关,嫁谁都一样。
“你还真让我做老姑婆?”赵灵运笑了,这次真心实意,“我终归是要嫁人的……”
赵承嗣咬紧牙关,没说破她笑的勉强。赵灵运有才德,做的了女官,只是她心性坚韧,最恨别人迫的。执掌县主府十来年,那是责任在身,若是逼她筹划权谋,宁愿居在这一方小院里,做甩手掌柜,清闲度日。
赵灵运到底喜欢什么,他从来看不清。
赵承嗣松了手,整了整神色,“姐姐也去梳洗罢,我先去瘦园请父亲。”
珍鸟赶紧向赵灵运福身一礼,尾随赵承嗣去了。
赵灵运伸手揪了一枝桃枝,捻着上头的花瓣,随口对莲玉道:“摘几个桃给公子和四姑娘送去尝尝香。”
也差不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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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是天下所有举子的大事,所谓“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2】寒门学子自然留在客栈,天一亮就到上京大学前等着,世家权贵则派了下人小厮,只等看到主子的大名出现在榜上,跑回去报喜领赏钱。
松跟在赵承嗣后面,说传喜讯的太监就在正厅候着,又轻声细语太子今日设了宴在芙蓉园。
到了正院,赵定已经坐在正厅里,还有一个手持卷轴的太监,站在一边。
赵承嗣一揖,“给父亲请安。”
赵定抬手虚扶,“承嗣,这位是报喜讯的公公。”
赵承嗣便又向那太监一礼,“劳烦公公跑腿,承嗣谢过。”
这些太监宦官向来是被人瞧不起的,虽不至于过于嚣张跋扈,残佞当道,到底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那些个有权势的,这些世家贵族的公子哥从来不给好脸色。这太监别看只是个报讯的,却摆明了要给县主府一个下马威,不想从赵定到赵承嗣皆不卑不亢,礼数规矩一样挑不出错来。
他眯了眯眼,“不敢当,咱家不过小小内侍,公子爷客气了。既人到了,咱们就宣书吧。”
看人跪下了,太监张开卷轴,正是封红镶金的圣旨:“顺安县主府赵承嗣,今正庸三十三年高中会试榜首会元及第特此诏示。”
赵承嗣接过起身,“多谢公公,您这一路辛苦了。”
“公子爷不必客气,咱家应该的,还要恭喜公子爷了。”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赵承嗣示意松明递上一个金倮子。
那太监颠了两下,看这份子诚意十足,就满意的收下了,“咱家还要去别家道喜,您留步,先预祝公子爷殿试登高。”
松明及管家送人出去。
赵定看住赵承嗣,“事暂时了了,十五与我去趟青阳吧,此等喜事也是该亲口告知你外祖的。”
赵承嗣揖礼应了,又听赵定说,“去祠堂吧,想必灵运已经在那了,记得好好与你母亲、县主说说。”
“儿子省得了,儿子告退。”
却说出得前院,见到了赵灵运。穿一身娟纱金丝百褶如意裙,梳双环望仙髻,簪篦头流苏,手拿一顶帷帽,是要出门的打扮。
“姐姐要出去?”赵承嗣奇道。
赵灵运与他走一路,“瞧你说的,我也是常出去的,倒是这些时候闷久了,怕生出病来。”
赵承嗣送她到了偏门,早有马车奴仆,见了他二人下拜行礼。他摆手,扶着赵灵运上车,“今日放榜,是要热闹的,姐姐还需小心。”
“你放心吧……”赵灵运说着,看了眼他拿着的圣旨,“是要去祠堂?也好,多与母亲和县主说说吧。”
赵承嗣点头,放下帘子目送赵灵运远走。
时至正午,正是用膳时候。又恰逢放榜日,东市随处可见的酒馆食肆皆人满为患。赵灵运弃了车马,后面跟着三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虽戴着帷帽外人瞧不见模样,所经之处受其吸引的人却不少。
欧阳剑临窗而坐,举杯消愁。他看一眼停下动作,引得对面注意,也跟着递去目光,罢了,放下筷子。
“这人倒有些眼熟。”欧阳剑淡淡道。
对面的人轻笑出声,转回头,复拿起筷子,夹了块樱桃肉就口桃花醉,“酒不醉人人自醉,欧阳少卿该多吃些肉。”
欧阳剑深深睇眼过去,到底未再说话,专心倒酒喝起来。
他这般借酒消愁,实是因为心上挂念多年的赵灵兮嫁为人妇,多少难过复杂情绪交加不为人知。想到自己为了爬上权利登高,辗转于诚王和临照王身边,做尽无耻下贱之事,更没有脸面面对赵灵兮,所以那日佳人出嫁,他随着容桓、韩七过去县主府,最后只匆匆留下厚礼走了。
却是惹了临照王不快,看出他心神不宁,可劲的折腾后叫他约容桓出来,盯着他动作。
眼下坐他对面的正是英国公府世子,容桓。
容桓神色不屑一闪而过,喊来无用就要走人,“午休过了,子猛先回比部了。”
话虽如此,离了欧阳剑视线后,容桓直奔赵灵运。她上上下下他哪里不熟悉,往那一站就认出来了,是以看到前头走着的身影,还未等丫鬟们叫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容桓揽去了巷子。
“在这都能见到外甥女,还真是巧。”
容桓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感受怀中女人柔软的身段是胖还是瘦了。
赵灵运推了他一下,“世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下朱雀街上打马前来,还把我掳到这,生怕别人认不出您是英国公府世子?”
“外甥女这张嘴就是厉害,”容桓掀开她的帷帽,露出那张花容月貌,“你不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赵灵运踩了他一脚,趁他放松退后三步,“承嗣中了,我会遵循承诺,这不要上街看看首饰衣裳。”
容桓自然不信她的说辞,却也不拆穿,摩挲手上的玉指环一脸深意,“七日后一切清单名册送你府上,届时你再看看缺些什么。”
赵灵运声色平淡道:“世子既知我动机不纯,仍旧要娶我?”
“自然要娶的,”容桓伸手过去,隔着帷幕描绘她五官,“放你在跟前我才安心。”
赵灵运笑了笑,罢了福身一拜,“那便有劳世子了。”
她越过容桓,纤纤脊背挺得笔直,行动间,暗香盈袖,袅娜生烟,一派清贵雍容。容桓紧了紧眼神,在她要出去巷时,一手搂了过来,一手掀开帷帽,低头在白皙纤细的脖颈处咬了一口。
“唔……”
她吃痛,身子挣动了两下,容桓心知咬得狠了,又轻吻舔舐了片刻,这才松开她。
“世子最好祈求老天无眼,否则哪天你落在我手里,我赵灵运绝对十倍奉还。”
容桓轻佻一笑,眼神暧昧地上下逡巡而过,那张英挺凌厉的俊脸十足浪/荡,不置可否,潇洒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2】引自唐代诗人黄滔还作《放榜日》一诗:吾唐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
第48章
却说赵灵运出去后,赵承嗣到祠堂一会就与太子芙蓉园密会,回来后就进了听啼馆,这一起的还有个不速之客,便是楚襄。
楚襄打了个好名头,陪妻留宿县主府。外人说到顺安县主府如今不比往日,隐隐着有那崛起的势头。其中一件便是赵承嗣中会元,另一件自然指的是四姑娘的婆家镇远将军府了。
却是赵灵兮先到了县主府扑了个空,赶上赵灵运及赵承嗣皆不在府内,直道今日不走了,谴了下人去芙蓉园报信时,楚襄就和赵承嗣一道回去。
赵灵运叫人备了一桌醒酒汤,他二人进了听啼馆自行去了外袍,而后围坐一起夜话。
楚襄头一句便是恭喜,一脸戏谑,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擦了两下。
赵灵运点头应了,“容桓不日将送名册礼单过来核对,正好灵兮也在,就让她多留几日,与我梳理梳理罢。”
赵承嗣却听出弦外之音,“姐姐今日碰见容桓了?”
“巧了,被他撞个正着。”赵灵运淡淡道。
楚襄笑了笑,“这事到了今日也确实拖不得了,诚王已经拿了盐税的好处,有消息递来,他正以此招兵买马。”
若说过去英国公府再有手段也不痛不痒,自容桓把盐税拱手奉上便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赵灵运眉头跳了两下,楚襄的意思她懂,太子和诚王之争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这打着什么旗号,背后使什么手段,哪日出兵,不过是瞬息万变,一瞬之间的事。
天要变,容不得人等。
楚襄因挂念赵灵兮不愿多待,说了几句便走了。剩下赵承嗣还坐在一边,隔着桌子烛火看过去,赵灵运秀丽的脸庞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他叹口气,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拨了两下灯芯道:“姐姐,我时有后悔,当初若拦住楚襄,也不会陷您于此番境地。”
赵灵运回头过来,笑了笑,“伴君如伴虎,你即便忠心不二,他人也要拿捏你七寸。这便是县主不许子嗣入仕的缘由。”
她又说道:“楚襄机关算尽,灵兮也逃不出去,若是有那么一天,太子拿灵兮要挟楚襄,他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灵兮。”
“是我忘了,鱼和熊掌如何能兼得?”赵承嗣摇头苦笑,他野心勃勃,还想妇人之仁保全赵灵运,太子如何能遂了他意。
赵灵运伸出手去,摸了两下幼弟的头,像少时教诲那般殷殷说道:“当日你和我提演苦肉计时,其实我多有心寒。那模样的你才是太子他们乐见的,我却时常辨不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到今日,如何也要做全了,只盼我做这些,到时太子能念着你好,不至于县主府到何地步。”
“承嗣自当不负姐姐所托,”赵承嗣消瘦残弱的身子端的正气笔直,肖似赵灵运的脸神色坚毅,反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
赵灵运起身劝他,“夜深了你回吧,切记你我表面亲和,背后多有猜疑。”
赵承嗣点头,由着赵灵运帮他披了件斗篷,是她新叫人制的,上绣云卷仙鹤,云雾仙芝,实是个意欲深远的。
“你今日高中姐姐没送你什么,就送你件衣裳吧。”赵灵运笑了笑,推他到了檐下,只见松明提着一盏风灯候着,便道:“仔细你家五爷,去吧。”
赵承嗣回头看了看,临走前小声说道:“姐姐就要出嫁,也该去父亲那坐坐。”
赵灵运一脸深意,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回到屋内,枝茜递来信笺,说开元观那边的。赵灵运展开看了一会,方凑到烛火那燃尽,似自言自语一句,成了。
罢了把端来的汤药一口喝尽,旁边芙风说,“大姑,水放好了,奴婢伺候您去沐浴吧。”
火光通明里,赵灵运挽起的发露出截白嫩脖子上,一个清晰的齿痕咬在上面,上下深陷,几许泛红,像谁拿了章子印上去似的。几个丫鬟绝口不提,挤着胰子擦上去,洗净了再为她披上外袍,到里头擦头擦身。
赵灵运把玩着头发,上面是枝茜匀抹的花油,她嗅了两下,就叫芙风去开库房,把所有香膏脂膏的都拿过来,罢了倒在床上,一样一样拧开闻过,最后挑了个掺了牛乳的。
“往身上抹抹吧。”赵灵运说着把香膏给了枝茜,趴伏在床榻之上。
枝茜这边动作,芙风帮衬一二,到底忍不住问了,“大姑,真要嫁去英国公府?”
“岂能是假的不成?”赵灵运闭着眼睛,轻轻说道。
芙风当即愁了,所以这些与容桓的过招,赵灵运也没叫过人,还拦着她们下次见了不要阻拦,所有恭顺,当那不闻不问的泥偶。这么想着,眼睛就红了。
赵灵运知道这丫头平日里快人快语,这会等了半天没听她说什么,就睁开眼看到委屈模样,打趣道:“怎么?怕你大姑不带你去?可怜见的,我就是不带枝茜或莲玉,也得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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