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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扇坠子

时间:2018-02-16 09:20:46  作者:扇坠子

  “你看,我画了一朵莲蓬,我不怪你。”那时候摔碎筷架子的莲子才十六岁,碎一只就不成一套不吉利了,她惶恐不安时,琼娘子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她们两人仿佛就有了个小秘密,偷偷地把这只小件藏在檀匣深处。如今,又有一个人,从时光深处打开檀匣,伸手从那些纷乱的记忆中,准确地找到了这只小东西。
  莲子只觉脑中空成一片,四肢僵得动也不敢动,偏十指痉挛似的不受控地扭曲颤抖。她死死盯着饭桌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安静地回望着她,没有一处相似,又没有一处不相似。
  “娘子……”她两眼一翻,软软晕倒过去。
  “莲子!”景语吓了一跳,忙奔过来扶起她,“谢骁,你快来看看!”
  “别慌,她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没事。”谢骁过来,把莲子抱到隔壁的软榻上。
  他的声音轻缓又镇定,她怦怦怦跳的心就平静了几分。他们分坐在两侧的榻沿上,看着莲子昏迷,她即使晕过去了也轻皱着眉头,似乎正陷入极为不安动荡的梦中。
  她望着莲子姣好的脸庞,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云絮,吓到她了吧……终归是太过惊悚骇人了吧,她就是个异物,不容于生,也不容于死。她坐在这,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变成一束无根的青烟,在香炉里升起,在半空中弥散……
  “是我,”谢骁忽然开口,“是我画的。”
  她抬头,似乎一时反应不及。
  谢骁望着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喉咙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那一十六式琼花,都是我画的样稿。我想,我给不了你一个大院子,但我可以给你画一只碗。”
  那时他找到嫡母周氏委托的窑厂,和画师商量这是他要送给新婚妻子的。画师就同意了,还说这寓意好,她捧着碗,正如你把她捧在手心里。
  她怔了怔,一颗心从半空跌落,她又坐回了榻沿。
  “她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道,总归会想通的。”谢骁望了一眼餐桌,“没胃口就先不吃了,厨房今早捕到一条大鱼,晚上给你熬鱼片粥。”
  她点头应了一声,又默默不说话了。
  谢骁就陪着她。本来他计划这时进宫请见皇后,但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哪里能离开半步。
  ……
  这边城门口的茶楼里,王鹏程和李氏等人干坐着发急。茶水喝了两壶,终于等到秦明浩回来。
  王鹏程往老丈人身后望了一眼,空空的。其实他也知道,人是要不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他也不敢娶了,这不清不白的小娘子,戳人心窝的难受。饶是如此,真个见到老丈人空手而归,他还是失望了一瞬,那毕竟是他即将娶进门的女子,他宁可秦九娘回来,王家供她一座佛堂也好过他这样被人羞辱。
  秦明浩既受谢骁一通伏低做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客气地请王家几人先回南通去,他明日就去宫里上奏陛下,请陛下做主。他不动声色地称呼王鹏程的字;“宾之,你先不要着急,太尉定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你且等等。”
  等等就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王鹏程是不愿等的。他心里隐隐觉得这门亲事告吹,秦家助他中举一事便成了凳面上一粒硌人的石子,让他坐立不安。且他和礼部私下有那要命的约定,现在是他受了委屈还可以闹腾一番,真个等上几天,等尘埃落地他还能翻身吗?他就请老丈人去到一边,委婉地说了他和九娘子看来是有缘无份了,但秦家待他的情谊他铭记在心,以后候补为官也定以秦家马首是瞻,还请老丈人多多提携。
  秦明浩眉也不挑,一一应了。只他心里想什么,外人就不知了。
  既然一时也没个结论,他们一行人又不能冲进太尉府打砸一番,就分作两批人散了。秦明浩带着嫁妆和儿媳李氏几人回去,王鹏程也和小叔堂哥几人告别,他要留在京里处置后续,就请小叔回南通把这里的事带回去,请大伯参详,请他母亲不要担忧。
  秦家的喜宴还没散,虽然府里和街上各只摆了十几桌,但流水席要吃上一日,来来往往俱是来凑热闹之人,这嫁妆抬回来会太过显眼。秦明浩就使人先抬到秦家一间绸缎铺的仓库里,落锁封好,派人看守。
  他避开人多的地方,从侧门进来,面不改色地回到席上,捋着山羊胡继续和宾客喝酒。
  后院的陈氏就没他那么镇定了。她自三儿媳李氏派人回来报信,脑壳就一阵一阵地发紧,荒唐!简直荒唐!她恨不能手撕了胆大包天的谢骁,好好的喜事就被他这么搅了,留下个烂摊子给他们秦家!偏她还是今日喜宴的主人,五六桌女客要她招待,她也只好强颜欢笑装作不知外面的变故,只到底心情差了许多,后半段便草草主持散了。
  陈氏从席上下来,只洗脸洗手去了一点酒菜油腥味,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往老太太那儿去。
  老太太不耐久坐,只在开席时动了几筷就退了,这会儿正靠在榻上垫着引枕,让老嬷嬷给她捏腿。
  陈氏给老太太递了个眼色,老太太就叫其他人都先退了。
  “怎么了,这大喜之日,有什么事让你拿不定主意?”老太太坐了起来,也招呼陈氏喝茶。
  “娘,您可别说了,这喜事我们秦家可做不起。”陈氏来时已平复了许多,也怕惊到了老太太,就慢慢把太尉在城外官道上抢亲的事说了,“老爷人还在前院吃席,中间已去过一趟太尉府,娘你不要动气,且等大郎过来再和您说,太尉欺人太甚,总也有个章程的。”
  “真有此事?”老太太吃了一惊,连问是谁传的信,王家应对如何,现在迎亲队伍人在哪里。
  陈氏人在后院,也没得三趟两趟出来听小报告,只说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末了又道:“闹成这样,倒叫我们秦家两面不是人,一女二嫁,叫人笑话。”
  老太太连缓了几个吐息才平复下心绪,摇头道:“那倒未必。你和大郎今日没有终止喜宴,应对就很得体,此事我们也是事先不知,且看太尉有几分担当,他若……”老太太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可怜了九丫头,名不正言不顺……”
  “祖母!”却是秦景兰在门口外间唤了一声,她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惊慌茫然。
  陈氏一看到她,才想起这个女儿对太尉也有着不一般的心思,顿时就不悦地斥了一声:“谁放你进来的,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秦景兰却听不进去了。她三步两步到了老太太跟前,扒着老太太的膝盖,语气里满是不相信:“祖母,您说姐姐真的被太尉抢去了吗?太尉他怎能这样做,姐姐她是王家的媳妇是王家人啊,祖母,您快点把姐姐带回来吧,求求您了!”
  “兰儿!”别人听不出,陈氏怎么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思,怒道:“越大越放肆了,大人的事岂容你非议,还不快退下!”
  老太太眼中闪烁,摸了摸小孙女乌黑的秀发:“傻瓜,你姐姐回来,就是青灯古佛一生,你忍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屿阿屿,为了等你这顿晚饭,可是一勺汤也没喝啊~~

   
第53章
  青灯古佛一生?秦景兰打了个寒颤,愣愣说不出来:“可是……可是太尉……”
  她说不出刚才听闻谢太尉带着庶姐一骑飞奔而去时的心情,她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仿佛马蹄撩起一阵狂风,扑面而来的尘土全都扬在她脸上。太尉他怎么能这样,姐姐她已经嫁人了,他为什么宁可要一个这么麻烦的女人,他为什么就非她不可?
  她脑中一一闪过他的身影:戏台上那瑰丽一瞥,轿厅里他头顶星空回身一笑,山寺中他孤单坐在一隅,亭中游戏时他纤长手指一根一根拿走她的算筹,也一分一分赢了她的心……
  她知道他们的差距,她不敢说,只敢偷偷想,这个她只敢偷偷想的男人却忽然来到她身边,带走了她的姐姐……原来,原来他们也可以无限接近,她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多走近他几步?她懊丧得心都酸了,难受得鼻子都有些堵了。
  “兰儿啊,这世上有许多不如意的事……”老太太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示意陈氏不要过来凶她,“不过不要紧,你看外面院子里的树,到了秋天落叶,到了春天又发芽,没人教它们该怎么做,它们自己就识得四季。你姐姐她会艰难些,但她也会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你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天兵荒马乱,直到落日西下,才在喧嚣里落下几许尘埃。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秦府今日出嫁的庶女儿被谢太尉半道上劫走。秦家大惊,上门讨一个说法,太尉被九娘子的父亲抢过侍卫佩刀在腿上狠狠抽了两记。就在太尉府门口,多少人看见了,可就是这样太尉也不愿松口。
  秦明浩前次过来时,因为带着玉萱和湖菱,来去坐的是马车;加之朱门令不知秦大人来意,领他进来时极为低调,他走的时候虽是太尉亲自送到轿厅,但都是自己人,自然也没走露风声。
  这次就不同了,愤怒的老父亲在门口痛打了谢太尉,不一会儿京中就传遍了太尉他挨了打的消息!谢太尉,被人打了!
  多少年来,连皇帝都不曾动过谢大人一根手指头,今日这个凶神恶煞居然会被人追着抽打!
  还不等众人回神,太尉又进宫求见皇后,不知说了什么,皇后气得罚他在皇城墙脚下,面壁思过。这一面就是一夜,太尉一个人面对着厚厚城墙,站了一身夜露。第二日晨间,进宫上朝的无数人都看见太尉还在那站着。
  还是皇帝嫌他丢人,派人把他叫进了殿,知道他做的混帐事又是一通臭骂。
  实则皇帝是这样说的,“你也真是舍得,罢了,朕成全你。”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谢太尉他鬼迷心窍劫了别人的新娘子,被打被罚都不肯松口,连帝后的责备都扛了下来。
  这下可真炸锅了,无数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后院女眷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天仙人物,让清心寡欲的谢太尉不顾礼俗非要抢了来;而朝臣同僚则在窃喜感叹,谢太尉竟然被打被罚面壁思过,瞧瞧这狼狈样,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这一幕!
  那可是谢太尉!从他挥剑杀出一条血路位极人臣开始,十年如一日,无人能捋其锋芒,他几乎是个连软肋都找不到的假人!这样的人竟然有一天,发起疯来抢一个女人,还被老丈人追着打!
  震惊的人很多,笑话的人很多,大家都争相在瞧谢骁难得一见的狼狈样。没人去注意秦家和王家,这两家的婚事清水一般,只有搅局的太尉才有看头。也没人议论那个秦家女,一个庶女,谢太尉发起疯来一个弱女子能怎样?
  短短半日里,各府各家女眷们又打探到,那秦家女是个沉闷无趣的瘦巴人,平日里低调得连个手帕交也没有,样貌平平,才具平平,当真是乏善可陈。这下连那拈酸吃醋的人都不好说是秦家女流里流气,勾搭太尉了。
  众人一想果然只能是谢太尉魔障了,不知迷了哪个心窍,落得一身鸡毛。
  也是,如果太尉早早有意做亲,又哪里轮到什么王举人?
  这一晚谢骁没有回来,景语自然不会问他的行踪。她一人在这大屋里,点了两盏烛台,让玉萱和湖菱在床前打地铺,三人有一句没一句,也没数着时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直到朝露被升至半空的大太阳烤干了,谢骁还没出现。她就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在屋里陪着她的人是虞娘,莲子不在,她就问虞娘,“太尉去哪儿了?”
  虞娘摇头笑道:“我一直在这陪着夫人,哪能知道,若不然我让人去问问?”
  景语没错过她那一瞬停顿,望着她道:“不必了。”
  她才惊觉,若是他们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她在这里就和瞎子聋子一样。
  莲子已回去了。昨日她醒来后,一双眼睛望望谢骁又望望景语,来回望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她下榻来,一脚虚软差点摔倒,浑身发抖,只勉强行了一礼,“奴婢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这一去就再没露面。
  景语就怏怏提不起神来,也是,怎能怪莲子是这畏惧反应,一个逝去多年的人忽然从阴间一脚跨了回来……她坐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平平的水面,浅绿色的水面上倒影着粗壮的槐树枝,那被阴影遮蔽的地方就显出浓绿的黑来,一块一块深深浅浅仿佛一个个幽洞。她的倒影就在那洞口,风轻轻一吹,水波荡漾就把她和黑洞融到了一处。
  ……
  直到傍晚谢骁才回了府上。
  府里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这日他做了什么,心酸得难受,“大人,夫人这一日都在屋里没怎么走动,就在水榭坐了许久。对了,莲姑姑病倒了。”
  “病倒了?”谢骁这一日一夜在外面,除了衣裳褶皱发酸外,神情倒是不见很疲惫,“请大夫了吗?”
  莲子姑姑病得突然,自然是早就请了医者过来照料。
  谢骁洗了澡换了衣服,匆匆往槐院去,这才离了一日他已经忍无可忍,一时半刻看不见幼娘就觉得浑身焦躁不安,静不下心来。
  他来到院里,屋门口那两个名字还不齐整的侍女忙要进去通报。谢骁示意她们放轻脚步:“不要慌张,不要惊扰夫人。”
  这些侍女多是府里下人的女儿,平时看着还挺机灵,怎么这会儿看起来都不够大方稳重?
  这个饭点上,屋里右侧的花厅正摆好了晚膳。
  景语刚刚落座,就听有人进来传话,湖菱转达,“娘子,是太尉来了。”
  他这一整日不见人影的,总算肯出现了。她也没挪地方,就在花厅里见到了谢骁。
  谢骁刚要唤她“幼娘”,又生生忍住了。他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夫人?九娘子?景语?还不等他犹豫,她已先叫人退了,“玉萱,你们两个也先到外边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不只是他不知如何称呼,她有些话也是别人听不得的。
  “谢大人,”她也不扭捏,直接问道,“不知谢大人昨晚和今日都在哪里?你不用瞒我,虽然我是困在这儿半点打听不出什么,但我不傻。”
  她的目光有一丝了然,虽然口中说着无情,但无论如何,她在问他的行迹。谢骁不自觉放缓了声音:“幼娘,我没有……”
  “谢大人,你忘了周士武吗?”她冷冷地打断他,站起来向他走近了两步。
  他们隔着一臂的距离,四目相接。她眼中有浓浓的嘲讽,语气却很冷静:“你还是这么自负,你认为我不必知道的事,就不会告诉我。就如周士武,你明知道他的底细,你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就没有提醒我应该防备。你和他做着兄弟通家之好的假状,只有我信以为真……就如今日,你以为我猜不到吗,你明明片刻都不想离了我,却失踪了这一日一夜,你去做什么了?你以为瞒着我,我以后不经意得知了,就会感激你的体贴委屈?谢骁,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现在的我更想活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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