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慎听了针线上人的分析后,打起精神,想了想,对贾母说:“我刚刚问过那三个人,她们都说,那黑衣人对这一带好像极为熟悉,对下人房那一带的各个胡同等了如指掌。下官以为,那人应该住在府内,或者在附近,不如先把府上所有的男人都找来,叫他们说说那几句话,叫三人听一听,看看到底谁的声音体形最像。”
“好。”贾母没有犹豫,立即同意,还说,“把蓉儿也叫来。”贾蓉刚刚回家去了。又说,“叫公人再看看有没有哪家男人的衣服破了洞的?”
丫鬟小厮公人们答应一声去了。
贾琏静静站在一边,低头看着面前的地砖,不悲不喜。
不一时,贾家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所有的男人都被聚集在院子内外。
贾母叫先从院外的下人认起,第一个自然是赖大。
他跪了这么长时候,几乎站不起来,还是两个公人硬架着架了起来。站好后,来不及管膝盖上针扎样的疼痛,强忍着把那段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说:“老太太,我实在冤枉...”
“闭嘴。”贾母喝道,“不要打扰范大人断案。”赖大只得闭口。
三个婆子到赖大面前比了比身高,看了看身形,两个摇头,一个犹豫,说“有点儿像”。贾母一看,就要喝问玉的下落,被范慎阻止,“还是先看看后面吧。”贾母想了想点头,赖大松了一口气,被架到墙边等着。
接下来,三个婆子挨个从这些男人们面前经过,听他们说完那段话,或者指正,或者放过,那些男人或者脸若死灰,或者欣喜若狂。被指正的都被范慎叫人带到一起,等会儿一块儿问。
大约半个时辰,下人们对完,轮到了主子们。
头一个,自然是刚被叫到这里的贾蓉,他辈分最小,年龄也最小,自然当仁不让的从他开始。贾蓉只开口说了几个字,三个婆子一致摇头,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怎么装都不像那个人。
贾蓉过后,就是贾琏。
范慎一双如幽井般的眼睛盯着他。
贾琏极力忘却那块儿玉,忘掉狼一样的范慎,捂着嘴咳嗽两声,坦然看着三个婆子说道:“我母亲生了病,听说这块儿玉能治病,所以才想用一用。你们放心,我只需要半个时辰,用完之后,自然还给你们,不叫你们难做。”
说完,握紧双手,看着那三个婆子。
三个婆子毫不犹豫地一致摇头,都说:“不是琏二爷,”“身高不对,那人比琏二爷低半个头,”“不对,是高半个头,”“声音也不对”...
“好了,下一个。”贾母看一眼贾琏,欣慰点头,打断三人的争论,说道。
贾琏看着那三个人,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位京兆尹府尹范慎好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为了不露出破绽,并不回头看他,而是盯着正在说话的贾珍。
当然,贾珍、贾政、贾赦也不是。
接下来,就是范慎的审问时间。
贾琏又觉得,范慎转身时好像故意看了他一眼。
他只能尽力和其他人一样,盯着范慎,和靠墙站着的那一排有嫌疑的人。
范慎先到那些被指正的人中,叫他们自己说当时所在的地方,有些在朋友家,朋友可以作证;有些在值夜,一同当值的人可以作证;有的出城办事,当晚宿在城外,店家可以作证;还有的去催收租子,住在农家,农户可以作证。
这些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经范慎查证,都放了,包括赖大。这一来,原本十来个嫌疑人,一下子缩小到五六个。
贾琏瞅着范慎,从他问人的手法看,倒是很有一套。从他改变方向,不问下人,而是问黑衣人看,比贾母高明不少。
毕竟,玉已经被换了,下人即使揪出再多,只要不知道黑衣人身份,真玉还是找不回来。
只是当然,他是纯粹的古代官员,问案子的时候,少不得会用一些现代社会违法、但在古代社会属正常情况刑讯手段。
但,贾琏现在宁愿范慎是个糊涂蛋,也绝不愿他是个清正廉洁、还英明神武的和包青天似的的官员。
那块儿玉就在他手里啊!被他查出来就完蛋了。
好在,范慎范大人虽然不是草包,但也不是聪明如柯南或者福尔摩斯一样的神探,又排除两个吃花酒的人后,就陷入了僵局。
那几个人没拿,自然不肯轻易招认。
而这事儿和审问杀人犯那种还不一样,那种要是逼得狠了,认下了,说不定会弄成个冤假错案什么的。
但贾母要的不是人,是玉!贾宝玉的玉!你拿不出玉来,即使那些人承认了有什么用?
范慎威胁了那几个人一通之后,无奈之下,继续用刑,只是,那几个人昏过去好几回,依然招不出玉的下落。
范慎皱了眉,心里有预感,这几个人恐怕真的不是那个黑衣人。
又因天色已晚,贾政等怕贾母熬了一天,身子受不住,叫贾母去歇息,这些事儿,就交给范慎办。
贾母确实浑身疲累,只得点头同意,对范慎说:“这种事儿你经历的比我们多,这里就交给你了。你放心,只要你查出玉的下落,我们全家都感念你的大恩。”犹豫片刻,又说,“贾家族亲那里,有嫌疑的就问一问,没有嫌疑的就算了,但不可用刑。”
范慎答应下来后,贾母带着没有受牵连的下人离开,诡异的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贾家人陪审。
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把贾母送回贾府,随意吃了晚饭,各自回去。
贾琏又看了一回贾宝玉,他睡了一会儿,此时倒是神清目明、精神极好,说话条理清晰,也知道逗贾母高兴,并没有要疯的征兆,贾琏放了心。
然后众人在贾母吩咐下,各自回去歇着。
贾琏回了自己的外书房,躺在床上后,看看窗外明亮的夜色,皱着眉,闭上了眼。他并没有睡,不是不困,实是兴奋的睡不着。
玉已经在他手里了。就在屋内雕梁柱子上,站在凳子上才够得着。
但他不敢拿!
他一直觉得范慎可能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他也觉得贾母不留下贾家人陪审的动作很反常,还觉得贾母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忽然回府、和白天那种暴怒的表现反差实在太大。他认为,贾母对那块儿玉如此上心,即使不会熬一夜看范慎审问,但熬个大半夜应该没问题的吧?
而现在天才刚黑,前世七八点的光景,这么早就放弃,贾琏异常警醒,直觉有问题。
他暗中猜测,或许是范慎和贾母暗中达成了共识,派人在窗外暗处监视。
因为这件事中,那些下人们可以严刑逼供,但主子们却不能动。但,下人们,无论是赖家的还是贾府的,几乎被逼问完了。都不是那个黑衣人。这时候,可不就该怀疑主子们了么?
不能用刑的情况下,如果要贾琏选,也肯定会另辟蹊径,比如偷听,比如试探。
而按照一般的情况,拿走玉的黑衣人如果真的是主子中的一个,一进屋,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肯定会先去看那块儿玉,这时候,一定会露出马脚。
许多侦探小说的反派都是这么暴露、然后被主角弄死的。
所以,贾琏虽然非常想看看那块儿玉,并仔细研究一下,但因为这些怀疑,还是极力忍住,直接上床睡觉。
小心无大错!
所以,进了书房后,他和平常一样,洗漱过之后,上了床,倒是没有读书。
他相信,只要他不主动去拿那块儿玉,然后被人当场抓住,范慎即使怀疑,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因为在玉已经变成假的、而贾母又心急的想要追回的情况下,此案的关键,就不是调查到底有多少下人被黑衣人收买,而是黑衣人到底是谁!
只有找到黑衣人,才能找到那块儿玉。
而那个黑衣人,就是贾琏。
但贾琏有信心,范慎一定找不到他。
首先,那四个婆子异口同声说的那块儿黑色披风其实并不是黑色,而是深蓝色。
在月光照耀下,在黑夜那种环境下,深蓝色会被看成黑色并不奇怪。
这个灵感来源于前世看的一档破案类节目。那个案子中,警、察死活找不到凶手,后来才发现,嫌疑人所穿的衣服在路灯灯光照射下和摄像头下变了颜色,他们自己亲自试验后才发现这个问题,随后确定了凶手。
他当时印象很深刻,来了这里后,拿了好几种颜色的布料在月光下实验。发现,月光下,那些深色的布料统统都成了黑色,不仔细辨认压根儿认不出来。
又加上那鬼脸吓人,四个婆子一开始就被吓得缩成一团,自然更不会仔细观察。
范慎若想从颜色上查,除非他也和贾琏一样做实验,否则,去找黑色披风,压根儿查不出正确的人来。他这里并没有黑色的披风。
而且,即使做实验,不仅仅是深蓝色,藏青色、深紫色还有其他七八种深色的布料在月光下也都会变成黑色。
他要是想从这里入手,贾琏只能说,范大人,请保重。因为那一期节目说了,那些警、察叔叔们一开始就跑偏了,做了很多无用功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现代社会的都这样,范慎估计会更费劲。
至于婆子们说的个头不一致的话,那仅仅是因为贾琏的披风就是一块儿未经剪裁的布料,非常宽。
那天风挺大,从头蒙到脚后,风稍微一吹,裹着就像是个圆球,显得又胖又矮,那几个婆子又被他的鬼脸吓坏了,缩在地上,从下往上看,因为天黑,又因为视觉效果,自然会有偏差。
即使没风,他也准备了增高的东西,不会把真的身高暴露。
所以,找披风,不会有任何结果。
即使他真的灵光一闪要找布料,那拿出来给他看就行了呗。他的布料并没有一点儿破损,这一点他回来就检查过了,非常肯定,怕啥。
至于来历,那是在给柳湘莲置办成亲需要用到的、琉璃铺子里并没有的衣物时,他买的东西多,店家送的。
那种布料极为普通,据店家说,每日都有几十人来买,一日能卖出去好几十匹。
贾琏事后也留意了一下,老板没说错,这种布料真的相当普通,京城是个绸缎铺子里都有。
范慎想查,京师上百万人口,这是古代社会,又没有个摄像头啥的,铁定累死他,还不一定有结果。因为那些老板们记账全记的是某某布料多少尺、钱数,然后没了。没人记客户名字。现今的名字也很有意思,赵二妞、赵大妞、狗剩、铁蛋这类的名字,京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要想查,贾琏只能说,佩服他的勇气。
而他拿来那块儿布料后,这三天一直当做包裹扛东西用。
至于他这个公子哥儿为啥会用这种普通的布料?你家扛东西用的包裹用上好的缎子和丝绸啊?败家也不带这样败的啊。
至于为啥他的包裹这样大?兄弟结婚,包裹大了,装的东西多,要不然,人就那么几个,马车就那么几辆,时间紧任务重,只顾跑路了,还买不买东西了?不仅仅他这个大,柳湘莲那里还有两个,比他这个还大。
至于为啥不多派几个下人,也好解释。如果派这些人去,一百两银子能办成的事儿,五百两银子都打不住,他想省点钱。毕竟,又不是亲兄弟,用的钱多了,家里人会说。
范慎三十多岁,当官的时间不短,案子破过不少,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见过,应该懂这些。
再说,谁房里都会有个大些的包裹背东西用,他并不能凭这个定人家的罪。
反正,从披风这里,范慎不会有任何收获。说不定,还会被引往别的地方去。
除了披风这个,为了不发生别的意外,比如玉佩掉现场了,戒指被撸走了,玉簪坏成两半了,衣服被划破了,等等这些乱码七糟的事儿,贾琏那天把身上的配饰全都去掉,一个铁片都没戴。
至于衣服,从里到外,甚至里衣、靴子、袜子,贾琏穿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和王熙凤分居那天凌晨打晕一个路人,从那人身上扒下来的。
他一直藏在府外,如今才翻出来用。
至于簪子,那日他把头发披散着,并没有扎起来。陪着他那恶鬼脸,更应景。
至于范慎刚刚拿出的那块儿布料,不是披风上的,那可能或许是他那天穿的衣服上的。
也有可能压根儿不是他留下的,而是别人的。那是一条路,任何人都能走。
但无论是不是,那件衣服他已经扔给了一个乞丐,或许早被扑腾的不像样儿了,这会儿想找也找不到。
贾琏一开始谋划的时候,原本想把衣服还给原主人,后来想了想,不行!
这样做,明显告诉丢衣服的人,他就是借他的衣服用一用而已,将来贾府的事儿一出,那人如果不笨,一定会犯嘀咕。到时,可能会发生贾琏无法预料的事情来。
于是,就多跑了两条街,把衣服扔给了一个熟睡中的乞丐。
他原本想给那个被他打晕的人一些银子,后来也忍住了。
这么好心的人不多,能舍得给钱的也不多,钱一给,嫌疑人范围急剧缩小,他还是会很危险。
最后,只得心里默默说一声抱歉,扒走了那人的衣服。
范慎从衣服这里下手,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毕竟,天长日久,证据早没了。
至于范慎可能会找那四个婆子全都提到的恶鬼面具么?
贾琏倒是真心诚意希望他找去。
那其实不是面具,而是唱戏的往自己脸上画的颜料。
原来的贾琏不知道为什么,在书房里放了一些。他知道后,拿来往脸上一画就成。事后一洗,踏雪无痕,那是真的连点痕迹都没有。
而那些颜料,几种配在一起,每一样儿都不会少很多,即使查也查不出来。又不是做化学实验,烧杯上都有刻度尺,少一毫升都能发现。这些颜料,就是少一指,也没人看得出来。
而婆子们之所以把戏曲脸谱全都说成是面具,是因为,他往脸上画的,不是普通的平面图,是现代社会非常流行的一种3D绘画。
前世时,他的学校为了让他们那个专业的毕业生扩大一下就业范围,基本上都要学上那么一点动漫设计、平面设计这类的画画课程。当然和那些专业的比,不多,只有两个学期,一个学期一门课。其中就有一门课的老师在同学们强烈要求下,讲过几节的3D绘画要领。
他虽然手残,在纸上画的不咋好,但用电脑画的还不错,原理也基本掌握了。
此时在额头上画个唬人的恶鬼的角,叫那些婆子在月光下都以为那是面具上的角、而不是画上的,还是很容易的。
32/72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