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儿将来若是被人翻出来,贾府有皇帝罩着,不过是罚俸、思过就完了,他可是要丢官罢职的。十年寒窗,一步步从食不果腹熬到如今这个地步,来之不易。
贾琏却是急了,他只是想知道孙绍祖到底干了什么而已,有什么不好说的?孙绍祖是你亲戚还是你故人?还是哪位皇子的座下不能说?
又知道若是和这些文人绕圈子,绕到明天也不一定能得到想得到的,就使出了一招杀手锏。
“丁大人,”贾琏起身直视丁寿,道:“直说吧,我今儿来,是因为孙绍祖找到了家父,家父命我前来,叫丁大人看在我爷爷面上,帮着处理了这事儿。我看那孙绍祖目光犹疑、虎视狼顾,不像好人,本来只想问问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好决定怎么办。如今看来,丁大人是一心想要护住那孙绍祖和我作对了?”
“什么?”丁寿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惊讶不已。他什么时候护着孙绍祖了?他恨不得杀了他好不好?
贾琏很满意这个效果,见丁寿急了,他倒是不急了,一边轻摇着折扇,一边点头笑道:“对啊,我问丁大人孙绍祖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丁大人死活不说,可不就是想要护着那孙绍祖和我作对么?”
“这?”丁寿额头上滴了一滴汗,贾琏也太直肠子了吧?仅凭他的沉默就看出他要护着孙绍祖?这误会委实大了。不由得苦笑,“二爷误会了,倒不是我护着他。”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贾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嗯,”这一次,丁寿没有犹豫,说,“那孙绍祖欺辱了手下一名小校的妻子,那妇人是个气性大的,投河死了。小校见了,找孙绍祖报仇,被孙绍祖打死了。”
孙绍祖还真是烂人一个。
但丁寿还没讲完,又继续说:“那小校也有几个好友,看不过眼,一起找孙绍祖讨说法,被孙绍祖以“不尊军令”为由,全部打死了。此次,包括那位妇人,一共死了十九个。”
不,不是烂人,贾琏收回刚刚的话,他就是罪大恶极。这种人不叫他赶紧去死,还留着过年么。
贾琏刚刚对孙绍祖那点儿同情完全消失,即使没有迎春那事儿,孙绍祖也不能再留。
他就是个祸根子,比贾赦还无法无天。两人将来要是到了一起,那还了得。
贾琏义愤不已,“丁大人,既然如此,可报至陛下知道了?”
走正规程序弄死他,安全绿色无风险。将来谁都挑不出错。
“这?”丁寿目光游移,十分尴尬。
因孙家是贾家的门生,兵部和贾府一向交好,看贾府的面子,没有立即处理。只是将孙绍祖“就地革职,回京待罪”。
“此等目无王法的人,留着作甚。”贾琏生气地合上扇子,瞪眼瞅着丁寿。
他自然知道兵部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不过是想等贾府的反应而已。可这是作死呀。按照此时的规矩,死十人以上就必须向皇帝上奏折,丁寿他们到了此时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你兵部到底是皇帝的兵部,还是贾府的兵部?
整个兵部,因为贾府,枉顾王法,把本该判死罪的人犯放那儿不闻不问,将来叫皇帝知道了,皇帝能忍吗?
贾琏好像抱着丁寿大哭一场,你知不知道,这不是在保贾家,这是在催贾家的命!虽然贾赦逼丁寿办事儿逼得狠了点儿,可没杀父之仇吧?不用把贾府架在火上烤吧?
丁寿心里也别扭,本来是因为贾府才拖着的案子,到头来却被贾府指责?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丁大人,”错误已经犯下,此时能做的,只能尽力弥补,“大人是朝廷的官员,这乌纱是朝廷给大人的,这官位也是朝廷给大人的,大人身为兵部的侍郎,仅次于尚书的官职,应替朝廷、替陛下看好这兵部,您说是不是?”他故意把“陛下”两个字咬得很重。
此次见丁寿,他不仅要解决孙绍祖,还要叫丁寿摆正位置,叫他明白,他是皇帝的官儿,不是贾府的官儿。叫他以后大胆拒绝贾赦方面的不合理请托,不要助纣为孽。
这不仅是为了贾府好,也是为了丁寿好。
丁寿听懂了贾琏话里的意思,捋胡须的手蓦地一顿,扯下几根儿胡子,他原本就稀的胡须更加寥落,下巴也是火辣辣地疼,可他无心想那些,只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贾琏看,像是要把贾琏看出个洞出来。
贾琏由着他看,拿着扇子敲打着手心,无谓地笑了笑,“丁大人,咱们可都是陛下的臣民,自当为陛下分忧,您说对不对?”有了事儿,自然看皇帝的意见,而不是去顾虑什么贾府王府的想法。
丁寿两脚定在地上,想挪挪不动,双腿和灌了铅一样,重得很。
贾府真的愿意放手?他们会这么好?他不信!
丁寿心内疑惑,又怕是自己理解错了,沉默片刻,试探道:“那孙绍祖?”
“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留着日后必然为害。”贾琏回答的毫不犹豫。
丁寿的眼睛疯狂地眨着,贾府?到底怎么回事儿?
“丁大人和原先的户部侍郎赵大人可认识?”贾琏见他拿不定主意,决定再添一把火。
这个问题有点儿多余,六部的人天天一起上朝,怎么不认识?
丁寿点点头。
“哎,”贾琏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在丁寿疑惑目光下,说,“赵大人入仕以来,多少人弹劾他,又有多少人说他坏话,可到了了,却不小心栽了。”
栽到皇帝手上。
官员忠于皇帝,皇帝保着,哪怕和全部官员为敌也能安稳睡觉;和皇帝作对,被皇帝厌弃,哪怕所有官员都求情,该被杀还是会被杀。
贾琏都懂得这个道理,没理由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的丁寿不懂。
他只是身在局中,迷了眼而已。
贾琏想做的就是拨开那层迷雾,叫丁寿看看清楚。贾府报复他,他不一定会死,但是皇帝不喜欢他,他一定死得很惨。
丁寿彻底愣住。
这些他不是没考虑过,他担心的,却是和贾府对上之后,皇帝的选择。被罢官去职之后,贾府后续的欺压。
丁寿又看向贾琏,他的意思他彻底明白了。只能说,贾府这位琏二爷和贾赦、贾政或许并不是一路人。
“我明白了。”丁寿的手不再捋胡须,只是上下打量着贾琏,,“二爷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本官想多嘴问一句,这是您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府上的意思呢?”
这句话声音特别小,贾琏需要完全集中精力才能听明白。细细听完丁寿的问话,贾琏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老狐狸,不过他也有应对方法。
“我们府上呀,”贾琏笑得异常奸诈,“大老爷和二老爷的意见您想听哪个?”
“呃?”丁寿又无语了。对啊,贾赦和贾政的,听谁的?两人的意见总是不一致。
“所以嘛,听陛下的才是正途。”贾赦拿着扇子,敲敲丁寿的胳膊,笑地舒心。
贾赦、贾政常常意见相左,而他和两人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大部分时候也并不一致。至于将来谁当家做主,谁的话语权最大,走着慢慢瞧。
又闲谈了几句,贾琏正事儿办完,告辞离开。离开之前,对丁寿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我们家的事儿老大人也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想要办什么,不过是吩咐一声,跑腿儿的还是我呀。”
只要贾琏阴奉阳违,贾赦想报复丁寿也报复不起来。
“再说,您是朝廷命官,陛下亲自提拔的兵部侍郎,军中之人谁不敬您三分呢,毕竟,他们的升迁调职可掌握在您老手中。”
老大,你得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呀,你这么高的职位,怕贾赦那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干啥呀。不合理请求该推就推呀。
贾琏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贾赦,再加上过段日子要去扬州,更是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丁寿自己想开点儿,别帮着贾赦作死。
至于丁寿,看他连连点头的样子,像是听进去了。
效果么,只能以后再看了。
☆、第 7 章
贾琏带着小厮骑马回了贾府。一路疾行,再没碰到任何人。
到府里时,天色已黑,为了不叫贾赦找麻烦,先到东边去了一趟,此时孙绍祖已走,书房内只有贾赦一人,遂对他说“见了丁大人,把老爷的话转述了,丁大人已经答应下了,说叫我们静待明日早朝。”
贾赦点头,“要是叫我知道你瞒我,你可仔细着。”
贾琏翻白眼,就知道骂他,有本事骂贾母去呀。
又挺无奈。
此时的风俗,抱孙不抱子,严父慈母,当爹的一见儿子,全都是仇人一样,动辄呵斥。不独贾家,其他人家也都是这样。所以,冯紫英、谢鲲、裘良等一干贾琏的好哥们儿,见了自家老爹,也全都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刚来的时候,贾琏很是不适应了一段日子。又没有办法,只得慢慢习惯。好在贾赦并不是他亲爹,他骂得再狠,贾琏也不会伤心。
贾琏又暗暗发誓,将来等他有了孩子,绝对不搞这一套,谁说当爹的宠爱儿子不好呢,他偏要宠个样儿出来叫众人瞧瞧。
从贾赦那里出来,贾琏又去向贾母问了安,等邢夫人、王夫人、已经守寡的李纨走了,心不在焉地逗了会儿宝玉和三位小姑娘后,单留下来,见四周无人,给贾母说了孙绍祖的事儿,“老太太,孙儿冷眼瞅着,这么下去不行。”
扭头看看四周一片寂静,贾琏上前几步,凑到贾母耳边把无法对丁寿明言的话对她说道,“那兵部把孙绍祖这一案压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圣人问起,咱们该如何答话?若是圣人起一点儿疑心,咱们家哪里还有活路?”再次压低声音,说,“不想谋反也成谋反了。旁边又有忠顺王爷天天盯着...”
形势不太妙啊。
贾母不是普通的后院老太太,当初贾代善奉旨巡边的时候,也曾经带着贾母去过,眼界绝不是普通后宅妇人可比。
再者,明天丁寿的折子一上,孙绍祖一定落不了好,贾赦肯定找他麻烦,他不想挨打,就想事先找个外援。
贾琏一说,贾母果然大惊,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净,由红润转为煞白,腰也绷得笔直,就像一根儿将要拉断的丝线;一只手钳子一样狠狠握住贾琏的胳膊,小声问道:“你是如何办的?”
贾琏惊讶,老太太反应也太大了吧?他的胳膊被抓地好疼呀。想要推开,又怕用力大了,摔了已经快要七十岁的老太太,只得忍着,耐心地把他和丁寿的谈话删删减减地说了,“我倒是觉得,做得晚总比不做强。那孙绍祖昨儿才刚到京城,圣人纵使问起,我们也可说是怕他半路跑了,想等他到京再往上报。”
“这话可给丁大人说了?”贾母眼神深邃,狼一样盯着贾琏问道。
贾琏确定贾母反应过激了,这事儿和贾府并没什么关系,那妇人不是贾府逼死的,那十八个人不是贾府杀的,只不过孙家是贾家的门生,这才有点儿联系。真要定罪,应该牵扯不到贾府,顶多就是个驭下不严。只是看贾母的神色,怎么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老太太放心,该说的我都给丁大人说了,丁大人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贾琏的话音一转,就感觉胳膊上的手一紧,箍地更疼,他从不知道,一个老太太还有这么大的手劲儿。面对着贾母黝黑的深井一样的冷眼,不得不笑了一声道,“老爷明儿要打我呢。”
贾母明显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有我在,看哪个敢动你。”
贾琏想不明白贾母为什么这么紧张,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狗腿地坐到贾母身边,为她捏肩,“那明儿我就来老太太这里躲着了,老爷叫我,您可得帮我拦着。”
贾母脸颊上的肉动了动,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最终叹了一口气,轻轻抚着贾琏的背,欣慰道:“成了亲了,看事儿果然比以前强了。”
贾琏手一顿,这啥意思?明天到底帮不帮他拦着贾赦?
贾琏又和贾母商议了一会儿,从贾母屋里出来,直接走向自己院子。路上遇到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琉璃,忙躲到阴影里,等她走了,才出来重新走路。
惹不起总躲得起。
到了他所住的院子里,进了屋,红烛高照,满室光辉,几个大小不一的红木描金盒子,或开或合地散落在炕上,王熙凤穿着白天的衣裳,和陪嫁丫鬟平儿顺儿乐儿喜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边翻一边嘟囔,“放哪儿了?我记得放到这里了?怎么没了?平儿,你开了那边那个箱子看看。”平儿答应一声,拿了钥匙,去了。
贾琏见了,心里先是一喜,难道王熙凤想通了,愿意和他一起去扬州了?
好事呀!
去了扬州,见了世面,心里有了敬畏,以后不作恶了,贾府的罪名少了,也就不会被抄家了。
贾府众人就都安全了。
他一直提着的心也就能放下一半了。
贾琏大喜。
再加上孙绍祖明天就会被他蝴蝶掉,迎春的命被改了一半儿,心中高兴,遂笑问道:“奶奶开箱搬柜的,这是要搬家不成?”
王熙凤见了贾琏,杏腮微红,眼角上挑,一股说不出的风情中带了丝戒备,说:“太太病了,需得一株百年人参,我记得我来的时候,我母亲给了我几株,这不正要找了来给太太送去。”怕贾琏阻拦,又画蛇添足地解释道,“他不仅是太太,也是我的亲姑母,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若是手里有药不给姑母用,将来叫人知道了,还不得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若是落个不孝的罪名,这日子也就不用过了。别人家说起来,就是二爷脸上也没有光彩。”
贾琏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又来这一套,不拿大道理压人会死吗?好好说话不行吗?
贾琏气闷得很,他说了什么了?不就是问了一句家常话?哪里有问题吗?非要冷嘲热讽一番,她才好受?
他们到底是夫妻,还是上下级?是共同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还是吵个你死我活的仇人?就不能好好地像人家夫妻那样说句话,非得句句话里有话才行?
要不是此时被休女子下场凄惨,贾琏早一封休书打发了她,绝不愿受这种窝囊气。
心里烦躁,身上就热起来,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打开手中的扇子,猛扇了几下,因用劲儿大,汗不仅没有下去,反而出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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