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刚才病房里的一番对话,他跟在乔微后的脚步顿了顿,迟疑半晌,才开口问,“你和他什么时候变熟了?”
席越话音未落,正碰见转角有人急促转弯跑过来,同乔微撞了个满怀,那人杯子里的热水往外泼,饶是乔微闪避得快,还是落了些在鞋尖和裤摆。
席越忙蹲身替她查看被烫到的地方,这话题就此搁置下来。
另一边,刚刚在G市落地的霍崤之已经火冒三丈,两个好兄弟只敢远远地跟着,不敢近前。
他疾步走出机场大厅,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站定,转过身来,定定打量两人。
“这事儿你俩早清楚了,是吧?”
两人都没出声。
霍崤之却清楚,如果不是早闻见风声,这两个人何至于心虚陪他跑到崤山呆那么几天,怕留在G市却知情不报到时候惹他怪罪。
“怕得罪我父亲就不怕得罪我,是吗?”
“行啊。” 他说话时候,声音懒洋洋辨不出喜怒,甚至还翘起唇角来笑了一下,“把我当二傻子呢。”
他撂下这句话,吝与再分给两人一点关注,头也不回,转身径直朝大厅外去了。
这是真生气了。
“崤之……”
严坤试图上前唤住他,却又被另外一人拉住手,“这是他的家事,崤之有他奶奶,有他妈在那儿摆着,亲生的!人家少爷怎么样都不至于吃亏,倒是你——”
他暗声警告:“还真想被波及不成?”
霍家树大根深,想给他们家里制造点儿麻烦易如反掌。
……
霍崤之出了大厅,车已经停在机场门口等他。
开车的人小步跑上前来,低头唤一声,“霍少。”
“霍仲英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
“字签了?”
“已经签了。”
“好啊,我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来,”幽深的颜色酝酿在眸底,霍崤之眉眼顿时凌厉起来,“父慈子孝合起伙来耍我,真把我的东西当他自己的了。”
“霍少,我们现在去哪?”
“车我自己开。”
霍崤之打开驾驶座车门,回头吩咐,“你回马场,那些拿着我薪水不办事的人,今天就让他们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
他直接把车直接开到了公司楼下。
他父亲平日来G市的办公室在这儿,这个时间,霍仲英为了维持他敬业勤勉的风评,极有可能也呆在这里。
钥匙扔给保安,霍崤之面无表情迈进门。这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
公司前台等这二世祖过去,赶紧往楼上打电话。
才待霍崤之出了电梯口,霍仲英的秘书便已迎上来。他俯身恭恭敬敬在他待要走过的路上行下一礼。
“风声够快啊。”霍崤之连眼角都懒得捎给他。
“二少。”秘书匆忙上前,似是想跟紧他。
霍崤之闻声,却是顿住脚步,缓缓转过来了。
“什么?”
这二世祖平日不常来公司,仅有的几次碰面,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此刻,秘书瞧着那漆黑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生出几分寒意。
“二——”
霍崤之直接扯着他的领口将他拎到跟前,低声又问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他俊美的脸上唇角微弯,白牙人畜无害,但却莫名叫人颤栗。
他终于记起来,眼前的纨绔,不仅是桀骜难驯,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头。
霍仲英母子进门那年,圈里曾经有人用他父亲私生子比他年纪还大这梗笑他,被他赤手空拳打得住了两个多月医院。就这样,到末了,那人父母还得规规矩矩拎着礼物上门赔罪。
早年还有传闻,说他在英国上中学时候,曾用气枪连开几发,差点将一个入室抢劫的劫匪射杀。
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便已经有了那样的胆量,如今又还有什么不敢的?
心无畏惧的人才最可怕。
倘若他今天决心要拿他发作,那么这里谁也保不住他。
“霍少。”
他垂眸胆战心惊重新开口。
霍崤之终于松手,似是掸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仲英呢?”
“总经理不在……”
他没再听他说什么,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
顶楼空荡,果然不见人影,霍崤之在室内转了一圈,站定在那古董花瓶前。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你叫他现在就滚出来吧。”
“总经理在忙……”
见那秘书面上为难,霍崤之直接伸手一推,花瓶径直下落,来不及去抢接,已经重重帅裂在地面,瓷片四处飞溅。
“手滑。”霍崤之无辜摊了手,又插回裤袋,缓缓行至另一件瓷器面前。
“你说他忙什么呢?”那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他抬手把玩瓷器细长的颈口,“忙着拆我的东西?”
“霍……”
秘书没来得及说话,又一件瓷器在地面报废了。
接下来,霍崤之把整间办公室所有的易碎物品光顾了一遍,躺在办公桌前的牛皮椅子上休息时,霍仲英终于闻声赶来了。
霍崤之翘腿把椅子转过来。
眼前的人正是而立之年,金边眼镜,西服革履,俨然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样。
他环视了室内半晌,忽地笑起来,“崤之,你这样幼稚,倒当真还是个孩子。”
霍崤之没有笑。
“把协议撕了,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签字。”
“崤之,这你找我就没用了,没有父亲的首肯,我敢做什么?”
一个眼神示意,那秘书便将茶端上来,霍仲英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推到他跟前,“不然你回帝都找父亲说说看?”
“你以为你们母子那点小动作瞒得了谁?”霍崤之抬手便泼他一脸。
“没有你在其中怂恿,他根本就不会投资环海。”
霍仲英的笑意僵在脸上,拳头握紧,许久,才又松开。秘书慌忙上来替他擦拭脸上的水迹,却被他挥到一边。
“木已成舟,崤之,你现在找我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
“能啊。”霍崤之终于从那椅子上站起来,松了松十指,一拳砸上他的脸。
“既然说我是个孩子,打你几下应该没人当回事吧?”
霍仲英的脸被狠狠甩朝一侧,眼镜也飞落到地板,唇角的淤血微渗。
“你以为自己的地位很稳固么?”霍崤之冷冷地看着他。
“别惹我。最后跟你说一次。”
第25章 Part 25
东西砸了,人也打了。霍崤之再从公司出来,却并没有感觉心里松快几分。
上车前,他靠在门上,点燃了一支烟,云雾缭绕中沉默了许久,最后打开通讯录。
几年来,他几乎没有过主动拨通这个电话的时候。
响铃不过两声,那边便接起来了,女人的声音明显带着意外。
“崤之?”
霍崤之一时没出声,那边女声又接着问道:“有事吗?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妈妈打电话?”
“这边新商圈规划,要拆掉西亭的事你有耳闻吧?”
“是,我前两天听说了。”
“如果我没记错,规划委现在那位管事应该是你的老熟人了,”霍崤之掐灭烟头,缓缓从倚着的车门上起来站直。“如果是他,就算现在找个借口要求G市设计院更改规划图纸,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崤之,别闹了,”那边安抚道,“环海的项目已经开始推进,这里边的门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不就是绕开一个马场吗?我知道你能做到。”
整个G市,朝中关系最硬的就要数徐家,徐家大半的资源人脉更是都握在长女手上,父亲远在帝都鞭长莫及,只要她肯花功夫打通其中关节,这件事根本就不难。
那边果然缄默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
“崤之,这次妈妈帮你了,以后呢?”
“你也应该清楚,只要他们母子还留在霍家,这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妈妈知道你聪明,收收心,别玩儿了,很多东西,以后你得自己争取。”
才下飞机,席越的手机便响个不停。
挂掉电话,乔微偏头瞧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好了,我在前面下车,自己可以过去。”
大概是真的有事,席越犹豫了半晌才道:“等到了公司,我下,车再送你回学校。”
就算司机把她送到G大,乔微还得自己转车,相当于绕了一大圈子。只是席越不放心,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颔首应了。
环海的楼又高又大,盘踞在市区主干道一侧。席越下车后,司机将车子开到路口才掉头,拐过弯等红绿灯的当儿,乔微抬头看向车窗一侧,忽地愣了一下。
席越还没走进环海正门,就站在绿化带里侧,有个年轻女人伸手去挽他,模样很是亲热,他似乎稍微侧身避了避,很快,两人便说着话,并肩一齐走进大楼内。
G市的寒风里,那女人的身形玲珑窈窕,被丝袜包裹的小腿格外纤细修长。
乔微转头,收回视线,双手规矩在腹前交叠。
女人的轮廓有些面熟,可一时间,她却如论如何也记不出来,那人究竟是谁。
越过十二月中旬,音大的学生们大多开始为每学期末的考试做最后准备,琴房顿时紧张起来。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虽然是早晨,但为了不影响视线看谱,室内还是开了灯。
“嗯……昨天晚上练的是什么曲子呢?”一侧的朱教授帮她翻着谱。
“练了《西班牙交响曲》,”乔微有些羞赧,“还拉不太好。”
“那就先听听这个看,有问题我告诉你就是了。”教授将谱子在曲谱架上放好。
乔微的小提琴启蒙是父亲,然而他却是个天才级演奏家,二十来岁的时候便几乎演奏过从古典到现代的所有小提琴曲目,录制的曲子也无一不成为经典的诠释。
乔微幼时学琴,几乎只能靠理解和悟性,因为天才不会详细地教你怎样调整速度、力度、角度,那些仿佛是他生来自然而然便会的。
朱教授便截然不一样,许多东西,是打乔微进入音附后才开始系统地学习,如练习方法、演奏技巧,很多习惯都是朱教授培养而成,也是教授纠正了她不少坏毛病。
《西班牙交响曲》事实上是首协奏曲,技术上对乔微来说并不难,但要求有很强的乐感,得拉出韵味和力度。
乔微试图触碰到那西班牙的节奏与旋律中迷人的情调,昨天连续练习了很久,才稍微找到一点感觉,回去的一整晚都在回忆琢磨。
此刻看着教授鼓励的眼睛,她的心终于痒起来。
给琴弓上完松香,乔微站直身子,下颚抵在腮托,瞧了眼谱子,便闭上眼睛。
乐曲一开始采用巴哈涅拉舞曲的节奏,乔微的情绪很投入,三连音极具个性。
听得朱教授微有些诧异。乔微的性子很沉静,原本想着她拉好这样明朗又奔放的曲子,应该需要一段时间。
然而真的听她拉出来,真是愉快又新鲜。
她的乐感与生俱来,重音揉弦热情,大连弓强弱均匀,快的地方很敢冲,右手对琴弓的控制也到位,起伏的旋律就这样在她手下流动。
从柔情似水的吟唱到欢快热烈的狂欢,她悠然自得地在快速与慢速间转换,欢笑与沉吟轮替,悲喜交加。
从第一乐章到第五乐章完,乔微松开琴身,知道自己有处快的地方没拉清楚,漏了几个音,她忐忑地侧回身去看老师的神情。
不曾想,教授却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她合上曲谱,看着许久,轻声唤她:“乔微。”
“老师,怎么了?”乔微不解地看她。
“真想给你找个更好的老师。”教授似是在低叹。
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句,乔微明显错愕,“老师已经够好了。”
“不,你不明白,还不够。”朱教授摇头,“还不够。”
她话题一转,“你有过去欧洲深造的想法吗?”
乔微没应声,教授又接着道,“如果你想去,我会尽力举荐,为你找个更好的老师。”
看着乔微茫然的眼睛,她又将她的手拉过来。
这双手柔软而干燥,小指纤长,这让她即使是八度、十度的演奏也能轻松应对。这些天,她左手指腹的血泡都已经结茧了,只是指尖还有些微肿。
“你的天赋不仅止于此,过去的那么多年荒废便荒废了,以后真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乔微,你真的该对未来有个规划了。”
她语重心长地劝,“老师不能看着你在这蹉跎、糟蹋自己的天赋,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更高、更广阔的平台去寻求进步。”
……
一整个下午,乔微的思绪都有些紊乱。练不进去,她干脆收拾了谱子,拎着琴盒离开琴房。
教授说,她该对未来有个规划了。
可是,她有未来吗?
自医院检查那天之后,乔微便尽力避开去深想这些问题。她胆怯,也恐惧,能活着一天是一天,只要当下是自由开心的,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裳杨路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红绿灯路口,还有小贩怀里抱着白山茶向过往的行人叫卖。
尽是人间喧嚣的烟火气。
乔微站在公交站台许久,转身往音大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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