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张果打断他,声音比呼啸的风还冷。
陈列眼睁睁看着锁南向张果走去,虽然步伐不快,但仍是很快就到了张果面前。锁南从小就没有如此直视过张果的目光,她一直觉得一看她的目光自己就会中咒语,变成一团棉花,眼睁睁看着还没自己小指头大的一块秤砣把自己给弹上天。
可现在她不躲闪了,她甚至觉得张果眼里的漆黑挺好看的,边缘还是毛茸茸的暖黄色。她笑,“怎么,贱货惺惺相惜啊……”话没完全出口时她已经又扯到了颜颜垂落的头发,反手又甩出去。
虽然手里用了全力,但锁南的眼睛居然还牢牢地定在张果脸上。
张果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出,眼睁睁看着另一块镜子也掉落在地,而颜颜手都撑不住膝盖,蹲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那只只会发出“掐死她”这一个指令的手又复活了。
在陈列还没有从混乱不堪的脑子里拎出个什么像样点的想法来之前,三个人已经扭在了一起。张果是冲锁南,锁南是冲颜颜,没过几分钟也就没了谁冲谁。镜子的碎片在她们脚下咔咔作响。
忽然她们中间像是爆了个炸雷似的,三个人猛然分开了。陈列来不及定睛细看,身体已经先飞了出去。
二十八层的风有着地上的风没有的冷峻啸声,阳光也比在地上毒了太多,锁南满头大汗,身上却都是鸡皮疙瘩,辨不出冷热。她倒挂着,满眼都是美丽的湖景,那是个大公园,周末踏青的人很多,热闹极了,有人在放风筝,放的很好,可是风筝还是没有飞到她那么高。她太年轻了,年轻到死亡还从未在她的世界出现过。死是什么样的呢?是像没飞好的风筝那样跌跌撞撞栽向地面吗?
*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锁南反而成了四个人中受伤最轻的一个,只是身上蹭破了点皮。
颜颜的头皮和额角伤的不轻。
张果在帮陈列费力拉回锁南后不小心成了她的肉垫,后脑勺撞到地肿了个大包,背和肘也受了些外伤。
陈列最严重。张果将将拽回被锁南推到落地窗边再差一步就要摔出去的颜颜后再回头,就只看到陈列趴在地上紧抓着锁南的脚踝。他趴在一地玻璃碴上,手腕下居然还有一支顽强的蜡烛没熄灭,不轻不重地炙烤送上门来的皮肉。
于是到了医院后陈列、张果和颜颜都去了不同的楼层科室,只剩锁南一个人站在大厅里,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甘心啊。
为什么她的哥哥要这样被折磨?为什么她的哥哥付出了那么多却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她们兄妹顺风顺水的生活在张果出现后就接二连三地出状况?
她想要颜莲缶的交代,想要她忏悔,要她羞耻,要她审判自己。
她更想要张果的交代,想要她茫然,要她软弱,要她怀疑自己。
但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她连自己的意识都丢了。
锁南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她呆愣在那里看人进人出来来往往,好像有人跟她说话,但她听不懂在说什么。模糊见好像看到了颜颜,她的头被包扎得像个中东人,有些滑稽,锁南感觉到自己想笑,却找不到嘴在哪里。她想叫住她,但直到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来。她晃晃悠悠地游荡,像个孤魂野鬼。她忘了陈列在哪,只能一间一间地找,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了张果,安安静静地坐着。
陈列身上的伤口太多了,衣服都成了条条缕缕的,划伤暂且不算,扎进皮肉的玻璃碴也要下一番功夫才能清理干净。
“有那么一两片离动脉挺近的。”
张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到了这么句话,更不知道是谁说的,是不是在说陈列。
“你哭什么,他又没死。”要不是锁南一看到张果就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哭得稀里哗啦停不下来,甚至还伏在她肩头弄湿了她半片儿衣服,张果一个鼻音都懒得发。
张果觉得自己有满腔想把锁南直接剁了的心,但还是被满身不愿意再跟这人有丝毫关系的乏力压了下去。
“他流了好多血……我看见他流了好多血……我叫他他不理我……他……”锁南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诉说。
张果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笑得出来,但这画面还真是挺有趣的。锁南双手环着她的臂,不知道的怕还会以为她俩是姐妹呢,半点儿看不出锁南一个小时前还不惜要把另一个跟她关系不大的人推下高楼来激张果愤怒发疯。
“你回去吧。”张果仅有的力气也就够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她愤怒的火没来得及完全烧起来就被冻住了,然后碎了一堆灰烬,焦黑苦涩。
锁南从窗外被拉回来时重重地跌在了她身上,她能听见自己撞击地面的沉闷响声,也能听见锁南撞击她的骨骼时的清脆响声,刹那间疼得无法呼吸。但忽然身上就轻了,是陈列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拉过锁南笼在怀里,“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哪儿疼……撞到哪儿了我看看……”陈列紧张地上下打量锁南,他顾不上看颜颜站不稳索性跪着往张果边上挪,也顾不上发现张果别过去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越来越狗血
周一见
☆、第19章 生活-14
张果坐在床边看着陈列睡脸,双眼对焦对久了就模糊起来,怎么也无法再找到焦点,于是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
陈列是处理完一身伤口后因为脱力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张果得知他醒来就没事了之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我好像也该昏迷一下”。而锁南看上去比她紧张陈列多了,她哭起来简直像个永动机,听得张果好几次搭上陈列颈间摸一把,看他这是不是正等白被单蒙头呢。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起身离开,反正陈列自有锁南会照看,锁南也自有陈列陪伴着。
“你为什么要躲开?你不知道你躲开她会掉下去吗?!”
陈列拉回锁南后吼出的这句话像个紧箍咒一样箍起她,就算这话不是对她,她仍被一次次念得头痛难忍。
张果猜自己心中涌出的对陈列新鲜的怨恨大概是源于头痛,毕竟她知道他心里有个雅座始终贴着锁南的烫金铭牌也不曾怨他,眼见他陪着别人度过了二十几次季节交替,流连于校园、街道,还有浪漫异乡的花雨时也不曾怨他,每一次需要他在而他不在的时候,她都不曾怨过他。
颜颜家的门和窗还是大开着,窗纱在被夜风大力地吹远。张果身体飘得差点被穿堂风吹出去,好容易扶着门儿坐地上才安下心:“这会儿风更大了。”
颜颜正跪在地上捡镜子的碎片,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回头望向张果。虽然包扎影响了她的颜值,但她的笑眼仍是甜蜜蜜的。
张果和她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就从她眯起的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我不躲开会死的,”她舔了舔干裂的唇,“我也只有一条命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张果往墙上靠去,“人多自私多残忍。”背上的伤碰到墙时很痛,但反而能些许缓解紧箍咒的威力,“跟你哪有什么关系啊?换了是我,他也一定让我去死。”
颜颜叹口气,把手中的碎片就地放下,又伸出胳膊随意贴地扫出了个区域,也没在意自己的胳膊上立即又多了几道渗血的口子。她在那片区域坐下,也往后靠去,跟张果隔着一个狼藉的厅堂相顾无言,像海边的两尊石像。
过了很久,颜颜才出了声:“有自私的天赋的人,上辈子肯定都做了很多好事儿。”
对面的张果闭上眼睛已经好一会儿了,颜颜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但没想到如此轻的一声喃喃就让她动了眼皮,双眼一片清明。她说:“没关系,这玩意儿能练,听说人心这种东西,活得久了就会硬了。”
“噗!”颜颜忍不住笑出声,“那可糟糕,我还这么年轻,什么时候才能硬得起来啊!”她说着费力地撑起身体,拿过早上喝了一半的饮料,走在张果身边挨着她坐。
“噗!”张果也被逗乐,“你都毁容了还顾得上开车,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仙姐姐。”
早上喝着齁嗓子的饮料被放了整天,甜味大概被大风吹跑了,这会儿喝起来张果居然觉得挺好喝的。
颜颜跟张果碰一碰,“我毁容了也吊打路人啊!”她嘿嘿嘿地笑,透出丝欠揍的猥琐,“再说了,死不了我就留不下疤。”
“论自恋我真得只服你一个!”张果回碰,说得非常诚挚。
*
夏天紧跟着春天,甚至有些火急火燎地踢着它的屁股来到了。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平常,但却出乎意料得平静。
萧飒已经走了两个月。
锁南的父母回家待的两天里萧飒都没现身,但他们临走的时候萧飒出门了,提着个行李包,没问他们这回是往哪儿飞,就是执意要跟着。
萧飒已度过的人生里都没有什么做噩梦的经历,所以他不擅长面对经过了无数次变形、扭曲、发散过的那段视频。
落拓的男人粗暴地扑在她身上,娴熟地褪下她的衣服,抚摸她,撞击她,细细玩味。
萧飒也曾做过让自己心跳加快面红耳赤的梦,他当然知道主角是颜颜,但梦就是梦,一切都虚虚幻幻的,就算是无/码,肯定也不是高清。他从不曾想过,她白嫩细致紧实的美好而真实的身体居然是以这种形式透过镜子以各种角度呈现在他面前,并且附赠了她绯红的面庞和潮闷的低吟。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惹火,但他被冻透了。
等到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萧飒意识到是什么在折磨他——其实他没觉得这么美好的女生以前会没人追,也没有她活了二十年才忽然开窍一眼就喜欢他的自恋,他虽然没问过,但甚至还猜想过她以前的男朋友,或者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样的。
只是无论如何猜想,颜颜总是如他见惯那样,坦率里有几丝淡漠,亲近中有些许疏离,仙气飘飘。他从没猜想过从她身上会溢出那么活生生的情绪,强烈到能溢出屏幕似的。
却不是在他面前。
“也许……是我比较……老……没那么……炽热……”
他这才明白,原来她早已如此那般得炽热过了。
萧飒有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被人系在了一起,用棒槌不停敲打,比上次被李大哥打还疼。
疼痛使他痛恨颜颜,他在心里把所有恶毒的词汇都放在她身上,连着很多天失眠或者做噩梦把疼痛放大到几乎忍不了的时候他也有过恨不得立刻掐死她的瞬间,甚至还砸坏了平板电脑……
只是后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每一次形形色色的怒火余焰都是“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怎么还不来解释?”,“没人教过你做错的事情要认错要弥补吗?”……
萧飒知道颜颜受伤的事,是锁南一边差点把门敲穿一边告诉他的。锁南语无伦次,只来来回回把陈列被她害得一身伤和自己差点被她害得掉下楼说了好几遍。
萧飒没向任何人问颜颜的伤情,只从锁南自说自话里拼凑了个大概,天仙似的人受伤了会怎么样他想象不出来,但他又砸了砸自己的脑袋,哪来的天仙。
离开的路上,小叔阴沉地教他年轻人谈谈恋爱也没什么,但别太冲动,还是要擦亮眼睛看看人到底怎么样,闹出什么大事儿没人付得起责。萧飒觉得眼罩里的铁粉变得更热了些,也有点结块,他合着眼皮转动眼珠,“你女儿什么个性你心里没数吗?”
也就是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小叔才没赏他个巴掌。
*
从古源回来的公交车已经过了好几辆,陈列还是在车站不想动。他其实知道张果不会从某辆车上下来,那天之后,她就经常不回家。
张果好像是迎来了叛逆期,她不想给陈列什么好脸色看,也很精于此道。说要住在颜颜那里的语气分毫容不得商量,而且她都是跟陈妈妈说,根本没有给陈列商量的机会。
陈列拨了张果的号码,毫无意外地关着机。
他烦得想骂人,手臂上包着的伤口正在愈合,痒得厉害,于是他这么一副沉着脸抿起嘴攥紧拳头的模样有点吓到了锁南。
陈列看到锁南,心中更烦乱,但终归还是缓和了表情,说:“你快回去吧。”
锁南最近跟他跟得很紧,陈列也不知道是消息灵通得知张果最近不在所以肆无忌惮还是怎么的,每天放学了都要一路跟着他挤公交回来,有时候车上人太多了,她左摇右晃也不抓陈列,也不跟陈列说话,就看着他最后对她无可奈何,垂着头回家去。像只怯懦的小狗,紧贴着他怕惹恼他,稍有距离又怕弄丢他。
陈列一直是锁南心中沉甸甸的宝物,她始终拽着不愿放手,但她不自知,此刻他们都已身在水中。
湿哒哒的陈列看着湿哒哒的锁南,沉默而生分。
陈列知道张果在生气,虽然不确定她更气哪个环节,但他自己也觉得那天发生的一切总会让张果生气的,所以在医院醒来只见到锁南而没见张果时他居然一点也不意外。
陈列其实也很生气,他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他猜自己应该怪锁南,她实在太任性了!况且张果也一定是因为她才闹起别扭。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陈列顶着为锁南受的一身伤,无话可说。
至于张果究竟为什么生气,她自己反倒没有定论,回答颜颜时显得有点儿无奈,“我要是知道还用这样?冷战什么的,我自己都觉得矫情。”
颜颜端着杯子叹气:“不知道也得想啊,陈列够恨我了,你再这样……”
张果漫不经心:“说得你好像还要跟他打交道似的。”
颜颜一脸人艰不拆,啧道:“我不跟他来往了是无所谓,你总不行吧。”
沉默一会儿,张果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也没什么不行的。”把颜颜惊得一阵咳,“是不是有点儿……咳……严重啊……咳咳……我罪孽太深重……咳咳咳……受不起哎……咳……”
张果白她一眼:“你是真自恋,跟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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