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这刚站稳脚跟,你就吵着回来是个什么意思?你如此年轻,你有大好的未来可期,学业未成岂能半途而废。
李全友心里念叨,等到见着李光久,他要好好的把这臭小子训斥一番,拿起自己当爹的架势来。
李光久去时,身上是周香缝制的棉衣,衬得这小子一股乡土气,此时回来,身上是鞣制好的牛皮,蓬乱的头发妥帖的藏在宽檐帽子内,一张脸白白净净,完全看不出大半个月没洗脸,眼睛里头好像盛着星河,一眼看到那傻傻立在墙角的男人,他咧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硬是照着天空都亮堂两分。
这打扮时尚妥帖的小子一声嘹亮的声音:“爹——”就朝着他奔过来,一如往日那个小不点蹬蹬跑跳的模样。
李全友一时半会儿差点没认出来,等这小子跑到近前,才弯下腰把这窜到胸前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少爷啊。”他打趣道,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
“爹,你一点儿都没变!”李光久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老男人,本以为会看到一副沧桑的面容,毕竟儿子长大了,老子就老了嘛,怎么这人还是那副寒碜样子,一点都没改变的。
“你倒是变了。”李全友抱着有些费劲,但是心里实在欢喜,拿脸去蹭这张嬉皮嫩脸蛋儿,“瞧瞧,都长这么高了。”
“那可不,天天不是吃土豆就是肉,我能不长个儿吗?”李光久笑嘻嘻的,抵着李全友凑过来的脸:“娘呢?”
“你娘照顾店呢,她那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原来的店太小了,又开了一家店,雇了许多人,现在都是老板了……女老板。”李全友拿鼻子去蹭李光久,心里头一点儿火气都没,完全忘记了刚开始想要拿起当爹威风的事儿。
李光久从李全友身上下来,身上背得一堆乱七八糟的大包丢给李全友拿着,还掉过头去捡刚刚太高兴给扔下的几个大箱子……
李全友忙不迭的跑去帮忙,李光久就问他:“爹,家里怎么样?”
“好着呢!”李全友笑道:“爹现在升官了,现在大大小小也能算是个领导。”他一边帮李光久拉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行礼:“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这还算少的了……”李光久却有些忧心:“你这日子过得这么顺,难道就没人给你找事?报纸上都吵翻了天,你没被人拽着瞎批评。”
李全友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你在外头怎么还知道这儿的事哟。”他一副完全不当回事儿的表情:“就那些书越读越蠢的人也不会找上你爹啊,你爹大字都不晓得,农村里头没文化的,他们吵他们的,我又不跟他们吵。”
李光久:“……”他实在对自己的爹感到服气:“我是说他们没找你?”
李全友眨了眨眼睛:“倒是有人跟我说,说你娘的店什么黑心啊赚太多钱,说我给你娘开绿灯啊什么的……我当时就拉来食品处的人从头到尾的把你娘的店检查一遍,还把账本扔给别人瞧,因为当时你娘开第二个店,投了不少钱,还往里头填了一些,根本就没他们吹得那样赚得很多钱,本来就是个小买卖,贴补家用而已,耐不住有人爱吹毛求疵,不过你爹也不好惹的,开玩笑老子公安出身,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带着人去完你娘的店之后就跑去那找事的娘家店里,挑出一堆毛病,人现在直接被撸了职,真是笑话,自己都没抖干净还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他哼一声,极其不屑:“你爹从来就不是好惹的,多的钱一分没收,敢往你爹这儿找不痛快的人根本就没有,他们怕不是脑子秀逗了,再有那些迂腐的不通世故的,爱过来挑刺儿的,你爹也不会任人说三道四,全给人怼回去,忍不住揍了两个人,大概知道你爹不是好欺负的了,就没人过来找不痛快,毕竟你爹身上是准许配枪的。世人欺软怕硬,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也就歇歇了。”
李光久心里那叫一个佩服,还真应了周香那句‘遇事不怕事’,李家里头就没一个胆小怕事的,反倒他这个两个魂儿的,倒是还显得有些怂。
他生来一个彪悍娘,还有个彪悍爹,心里头不知轻散多少,甚至觉得自己生在李家,并不是李家的幸运,而是自己的幸运。
李光久伸出手抓住李全友的袖子:“爹,他们这么吵吵不是回事儿,你就不觉得事儿不对?”
“一群脑子秀逗的,跟你说吧,那些跳得越狠说得越离谱的那些人,都不算什么,厉害的是藏在背后里头挑事的,你爹不结党也不营私,从来不站队,但是心里头明白,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得抓一堆。”李全友说着,嘴角微微一勾,摸了摸李光久的脑袋。
李光久看了他爹一眼,伸出手掌做了个抓的手势:“你是说……”
“放心吧,你爹心里头有数。”李全友笑了起来。
——
回到天津的时候,天已经转暗,李光久扔下所有的一堆,倒在床上就不起来,原本他们家隔壁住得是黄腊七,自从黄腊七去了苏联之后,原来租的房子就退了,房东又另外找来了人填了进去,李光久经过的是看了一眼,门扉紧闭,也不知里头住的是谁。
他到底是没对这个有多么关心,离开两年,家里的变化很大,原本摆在桌前的煤油灯换成了明亮的电灯泡,楼下的水井变成了水龙头,李光久翘着两条腿望着床顶的布幔,数着那蓝底白花,忽然心里头就这么变得安稳起来。
在回来的时候,他想了许多许多,比如第一步应该做什么,第二步应该做什么,现在是二月底,他勉勉强强的赶上了个元宵,年都已经过去了,而国内呢,三大改造基本完成,农村合作社正办得如火如荼。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发展……
李光久拿手盖住眼睛,轻轻叹息一声:“赶得上……赶得上的。”
——
周香傍晚回来,人还未进来,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不是说今天光久回来了?人呢?”
李全友正在收拾李光久的那些行礼,闻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房内:“在睡觉呢……”
周香闻言,连忙放慢了脚步声,悄悄的往屋内看了一眼,给睡得正熟的李光久盖上被子,然后抢过李全友的活:“看你收拾的就着急,一边去,把水给我烧了,这孩子,没洗怎么谁呢。”
李全友没有辩驳,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了。
箱子里头无外乎都是些衣物,还有书籍本子,周香没有看那些书,伸出手捏了捏衣服,她不是不识货的人,自然认出这衣服质量不错,按道理李光久远在他乡,她也曾给其寄过钱,但是李光久却从来不要,只说自己有钱,周香本还觉得是这孩子逞强,此时看到这些行礼,才发现李光久也许在苏联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可是这孩子到底哪来的钱呢?
就算是国家接济,但是那又有多少,不能让他买这样好的皮质衣裳吧。
周香是个心细的女人,抬起头往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耐下心中的疑问,打算等李光久醒来再问,她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正好李全友接着水上来了,被周香招手唤进来:“过来……”她低声道。
李全友放下手中的水壶,一脸疑惑:“怎么了?”
“你看看……”周香指了指这些行礼:“这些可不便宜……就这件,我在百货商店见过,贵得吓人。”她低声道:“咱们儿子哪里有钱买这样的东西,你就没问问。”
李全友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道:“他想告诉我们自然就会说,再说我们儿子什么品性你信不过,他这样能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必然是过了明路……”
周香拍了他一下:“你可真是心大。”她仍旧心事重重:“树大招风,现在国内什么风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小面馆都开得不安稳,时不时的来一堆人检查,生意都大不如前了。”
李全友拍了拍她的肩膀:“谁敢招惹你啊,我的媳妇儿,前阵子还有人找我抱怨,说我管不住内……”
周香啐了他一口:“胡说八道,那些人要是讲道理一点,我至于吗?一来就像个土匪似的,拿这个拿那个的,还打翻了我一盆刚泡好的面,真是岂有此理,我直接泼他一身洗碗水。”
李全友也是服了,不过现在他确实是嗅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他不动声色,还一个劲的给周香鼓掌:“干得好,怎么不泼人一桶热水呢!烫死他们。”
周香哼了一声,嘀咕一声:“都是些不省心的,大的藏藏掖掖小的胆大包天,这家里也就我老实一点……”
差点没把李全友笑死。
周香把巷子搬空,东西都腾了出来,然后招呼李光久洗漱,李光久半睡半醒之间被剥了个精光,拿水一浸,彻底清醒,抬头看着正要大动干戈的周香,连忙捂着自己的小雀儿,颇为羞窘:“唉哟娘,我自己能洗!”
他不开声还好,一出声,周香就乐得不行:“这谁家的鸭子没拴好啊,怎么你声音变成这样儿了?”
李光久抿紧嘴巴,他一个脸皮厚比城墙的家伙面对周香也有些没辙,特别她还是自己亲娘,自己浑身上下屁股上头的那颗痔长哪里她都清楚。
周香不管李光久那别扭劲儿,硬是强迫着糟蹋了李光久身体,拿着毛巾从头发丝一路搓到脚,一边搓一边还抱怨:“看看你这身脏的,不晓得你是大半年没碰过水了呢……”
李光久……简直羞愤欲死,他试图挣扎:“娘,我十三岁了!”
“十几?”周香问了一声,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确实长高了不少,但是这跟你娘给你洗澡有什么关系?别说你十三,就算你三十三,你娘要给你洗澡,你也不能拒绝!”
这还讲不讲理?!
李光久绝望了,满脸空虚的趴在床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被周香给逮着香了一口:“洗得多香啊,好久没抱你了,今晚跟娘睡啊。”
——
他一个穿越人士,有着三十多岁的记忆,经济学硕士,数亿资产的大老板,在苏联威风八面的留学生幕后组织人,跟当权阶层谈笑风生,坐下来还写得出公式,造得了核/弹……如此开挂的人,却被一个女人给强迫的看光了身子,不仅对他动手动脚,还挑三拣四嫌弃得不行,他却不能有任何反抗……
因为这个女人是他亲娘。
这一刻,在苏联的一切给他烙下的痕迹就这么慢慢消散,他才真正的消除掉了那个地方带给他的所有影响,无论他飞得多高,站得多远,他始终是周香眼里的那个长不大的小不点。
——
第二天一早,李光久穿上周香为他准备的棉衣,他拢了拢袖子,面对周香关于他从哪里得来许多钱的时候,他没有做隐瞒,半真半假说道:“我不是上过报纸吗?后头有报社找上门来,想要为我做独家采访,并且还会给我一定的报酬,钱就是这样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还建了个账户,里头存了不少卢布。”
周香没想到是这样来的,她到底还是受了思想的局限,没有从这方面思考过,此时倒还觉得颇为新奇,听到李光久这样说,还很欣慰:“你倒是有本事,这么小就会赚钱了,自己存着吧,以后取媳妇不用找我们要了。”
李光久大囧:“我才多大啊!”
“昨儿个也不知是谁说自己十三了呢!”周香一边笑,接着眉头微微一皱:“你这声音也太难听了,估计没女孩子听到你这声音会喜欢,以后在外头少说话知道不?”
李光久:“……”
李全友这才想起李光久回家这一茬,连忙板着脸问:“你学业未成回来干什么?”
李光久蹲在板凳上,手放在炉子前烤火,听到李全友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太招眼,此时不回我怕等会儿就回不来了。”
李全友微微一皱眉:“你做了什么?”
“做了一点事……”李光久含糊道,转移话题:“你知道赫鲁晓夫这个月二十大做了什么不?”
李全友向来不关心这些个政/治,他神情纠结了一下,反问:“赫鲁晓夫是谁?”
李光久:“……”他半晌才找着自己的话,非常不想再跟自己爹交流,撇过头叹息一声:“苏联现在的主席。”
李全友半天‘哦’了一声,然后抓了抓后脑勺:“他做什么跟我们有关系吗?又不是我们的主席。”
李光久:“……”他气馁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李全友的肩膀:“爹,你忙去吧,啊……既然你啥也不懂,问了也白问,去干活吧,咱们家生活不易呀,处处要用钱……”
李全友气不打一处来,敲了这小子脑门一下:“怎么跟你爹讲话的。”他回过味儿来:“这谁是谁老子啊,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来指挥你爹了。”
他也不是个蠢人,只是对这些东西不太敏感,但是真要说时事嗅觉的机敏,谁也比不上他。
于是他用力的搓了搓李光久的脑袋:“你个臭小子,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不过嘴上是放过了,手上的劲道却是一点儿没少,搓得李光久直叫唤。
——
李光久在家休息了两天,他现在年纪尚小,又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也没谁去干涉他,只是这天,李光久正敲着笔在那儿写些东西,一个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这时候,周香要顾店,李全友要去上班,家里还真就只李光久一人,他倒也不惧,神色淡淡,透过门扉喊了一声:“谁啊?”
“莫舒长说让我来找你。”那人说出李全友熟悉的名字。
他心道:总算来了。脸上不由得就带上了笑容,刚拉开门扉,就见外头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小年青,神色却很是阴沉的模样,打量了一下李光久,低声道:“我知道你。他一直跟我通信,我能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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