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槐玉翘起唇角,“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问这话时,江窈刚贴着他的手背,像在暖手似的。
她迟疑了三秒,依依不舍的撒开手。
谢槐玉重新捉住她的指尖,裹在掌心里,“窈窈,你乖一点。”
江窈诚恳的点头,她可是天下第一乖,论大家闺秀名门典范,她输了就输了,根据她常年蹭红毯霸占头条的经验来看,这个无所谓,俗话说得好主要靠气质。
谢槐玉哑然失笑,他其实已经预感到,江窈将来会在相府,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日子。
——
半个时辰后,江煊骑马开道,车夫驾着一匹马,跟在他身后,朝着觅渡岭的方向去。
马车里,江窈若有所思的捧着书,娴静的像一幅画。
事实上,她只是看起来若有所思。
江镜莞帮江窈连续捡了三次书后,没有再假模假样塞到她手里,戳了戳她的手肘,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你别乘我不注意,想着占我便宜,我一定会讨回来的。”江窈嘟囔道。
尤其是上挑的尾音,带着俏皮的亲昵。
江镜莞:“……”
连枝见惯不怪的咳了两声。
在山脚下牵好马车,一行四人有说有笑,以慢腾腾的龟速前进的。
江窈手里抱着画卷,她今日梳了随云髻,鬓边簪着桃李绢花,亭亭玉立的花瓣,茜色的软烟罗料子,飘着嫣然的宫绦,一直垂到膝边。
鞋底被泥泞湿润,踩开一道路来。
江煊做出西子捧心状:“我是不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
江镜莞被这话噎住,江窈直接打断道:“我原来以为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做梦。”
江煊选择远离江窈两步,“还是广阳郡主好,蕙质兰心,可以说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江镜莞默默拿出帕子,假装掩面。
到了半山腰一座亭子,众人达成一致,决定在这儿歇歇脚。
这一歇,一直歇到了傍晚。
江窈坐在石凳上,摊开画卷,连枝帮她铺开带着的笔墨,大有一副即兴挥毫的模样。
江煊两手空荡荡,除了拿一柄象牙骨的扇子,其他什么都没准备,反正跟着江窈,他总有新鲜玩意瞧得。
江窈看着自动凑热闹的江煊,“上好的纸笔,墨可以送给你,一张纸十两银子。”
江煊磨蹭的拿出钱袋,“皇姐……”
“连枝记账。”江窈笑嘻嘻的朝他摊手。
说是踏青,不如说是采风来了。
江窈大老远跑一趟,当然不是奔着画景来的,宗旨还是为了陪广阳郡主散心。
新晋宫廷画师江煊有模有样的坐下后,对着江镜莞道:“你随意就成,我和皇姐和那些没有良心的画师不同,鼻子眼睛画的太写实不好看,我们追求的是朦胧美。”
江窈忍不住诽谤,照江煊这个画法,怕不是初代照骗要诞生了。
“等一下。”江窈朝连枝招手,附耳小声吩咐了一句。
连枝从随身的包袱里拿了几片艾草出来,火舌子一点,熏出一阵炊烟似的云雾。
“他画的肯定不及我好看。”江窈摆出大手的气势,事实上,她对画画一窍不通,处于摸索阶段,活到老学到老嘛,说不定等她七老八十了还能晋升成大邺公认老艺术家。
“成了!”江煊面露欣赏,看着自己的作品。
江窈被他卖的关子成功吸引,可是她正忙着勾线,进度跟不上现实,她也不想的。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江煊越看越满意,一度入了迷。
江窈刚想凑过去瞄一眼,江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飞快的将纸团起来,在手心揉了揉,想了想又不敢扔出来,他现在就像掉进盘丝洞的唐僧,四面八方都不是自己人。
江窈要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捶他一拳,反正他不会还手。
于是江煊就把纸硬生生吃下去了。
江窈目瞪口呆。
江镜莞回到亭子里,“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勉强是个半成品。
“下次会更好看的。”江窈给她做保证。
“太子这是……”江镜莞好奇道。
紧跟着回来的连枝道:“太子殿下常常这样……作怪的,别看他平时张牙舞爪的,广阳郡主日后就知道了。”
江窈心里跟了一句,没错!他在自己这里就是个弟弟。
没有人注意到,江煊更加反常了,古怪的自言自语:“没道理啊,我不会是没有睡醒吧,一定是这样。”
江煊下车的路上被众人孤立。
回过神的江煊自己想想,都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他到底在做什么,可是他也不想被人发现异常,明明事先说好要给广阳郡主作画的,他莫名其妙就画成了……连枝。
江煊决定挽回颜面,无论他逮着谁说话,都是统一口径回他一句“小气”。
他回头,冷不丁对上连枝的眼睛,刚刚活跃了半天的他,愣是没说出话来。
江镜莞担忧道:“太子殿下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江窈轻哼一声:“谁知道他在折腾什么鬼画符,难不成见不得光?”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马车前,围着七八个小厮打扮的人,振振有辞念口号。
江窈一行人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江煊想起来自己作为盘丝洞里唐僧的责任,迈出腿挺身而出,这跟谁横呢?
连枝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抢先一步上前。
小厮们个个关切道,颇有当初江窈在国子监的风光——
“是连枝呀。”
“连枝又要来拯救大家了么?”
“有生之年!”
江煊:“……”他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真唐僧,谁能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姗姗来迟的江窈显然也认出这些人。
为首的小厮恭敬道:“姑娘留步,我们家老太爷想留您用膳,包括和您一起随行的友人。”
嚯,雅舍居然有这么多小厮的么?
江窈完全没注意过,毕竟她之前……一直在忙着钓鱼来着。
说是要留他们用膳,刚好有连枝这个全能小厨娘,贤妻技能满点,说不定是住在雅舍的那位老人家又贪嘴了,才派人盯着风向。
“你们刚刚说什么牢底坐穿?”江窈问。
“这个……”小厮们面面相觑,有人心直口快道,“这底下可是建了皇陵的。”
“没听说过啊……”江煊心下一跳,小声说道,“不会是父皇的吧?”
江窈摆了摆手,她也不清楚。
“建章公主真正儿是爱民如子呀。”江镜莞一脸羡慕的开口,她是真心实意的羡慕,连她都觉得江窈堪称大邺女子的表率,愿她天天都能有不重样的华服锦衣穿。
江煊对类似的表情再熟悉不过,自己这个皇姐,纯粹是个不禁夸的性子。
果然,江窈顺手抢过他手里的折扇,煞有其事摇了摇,像个大佬,“你们对我的老底,一无所知。”
江镜莞一脸温柔笑:“殿下你又在说笑了。”
江煊“呵”一声,“你别惯着她,根据我的观察,她最近有在往猖狂发展的趋势。”
戏精本精的江窈表示:“……”
此时,雅舍的书房里,谢清嵘摸了摸胡须。
他收起信鸽里的传书,感慨道:“咱们这位相爷要娶的,果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幸福的搓搓手。。。
第61章
美滋滋在雅舍用了晚膳,一行人启程回城,慢慢悠悠逛了一圈街市,这才回了公主府。
江煊非要眼巴巴的跟进来,大道理说了一堆,作为今天的护花使者,务必要她们平安回府。
“你人五人六个什么劲?”江窈看出他有事藏着掖着,故意给他浇冷水,“连纸都能拿来垫饥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谁不知道皇姐好大的官威,不像广阳郡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万一出了个什么事怎么办?”江煊随口道。
江镜莞和连枝选择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和姐弟俩一前一后的,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别抹黑我。都快把我说的一手遮天了,广阳郡主跟着我,又怎么会出事?”江窈悄悄朝街角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好大的官威?我看另有其人才对。”
江煊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皇姐说的人,是……”
江窈别过头,宣告自己和他的来往到此为止,江煊只能住嘴。
如果说出府时,看起来都是人模人样,连江煊都难得穿得英姿飒爽,那么回来的时候,个个都是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路上磨磨蹭蹭,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看吧,真的出事了。”江煊郁闷道,“怕是要集体跳城墙。”
“瞎说八道。”江窈抬眼,然后她就说不出话了。公主府的门口立着尊大佛,顺着石阶往下跪了一地的人。
可不就是大佛么?郑太后坐在正中央,气氛森然。旁边站着的……估计是夜色的原因,照的郑侯爷整张脸黑沉沉的。
姐弟俩只好假装无事发生过,给郑太后请了安。
跟在后面回来的江镜莞可就为难了,她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在她看来属于出格的事情,往坏了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旁人骂她一句妒妇都是可以的。
江窈也是第一次看到郑太后对自己拉下脸。
好在皇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犊子,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己,可怜江镜莞一句话没说出来,便被呵斥了一番,委曲求全上了侯府的马车。
江窈想说什么,被江煊给拉住了。她知道江煊在暗示自己,江镜莞这种时候闭口不谈装哑巴,他们也不能替她说什么,说到底是人家的内宅事。
郑太后扶额道:“以前你们两个背着哀家兴风作浪,时常溜出宫,诸如此类的事,哀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们心里得有个定数。”
“……让皇祖母您费心了。”姐弟俩几乎异口同声。
“她若是个有心的,内宅的事情本来就不该旁人插手,真要是被侯府的那位老太君闹起来,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过错全推到你们头上,你们冤不冤?”
江煊迟疑道:“皇祖母您未免想多了。”
郑太后蹙眉,江窈三两步往老人家跟前凑,卖乖道:“皇祖母为我们着想,我们心里都知道的。”
“一回两回就算了,下不为例。”郑太后脸上浮出几分笑意。
江煊连忙跟紧江窈的步伐,“我在这儿喝口茶就回。”
郑太后叫住她,“你别凡事都向着窈窈,哀家只听说过太子一有事烦忧,便问太傅,再不济也有问门生的,你这算怎么回事?”
江煊:“……”他居然无法反驳。
江窈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领着连枝进府了。
结果江煊回宫没安分几天,眼睛一眨又溜达出来了。
当时江窈正待在国子监,手里搭着团扇柄,站在热热闹闹的人堆里,跟人赛诗。
江煊刚听第一句就听不下去了。
“亲朋好友莫攀比,回头想想又何必。”江窈大言不惭道。
周围传来叫好声,还有人夸她立意高。
江窈大喜过望,摇着扇柄,准备来一个七步成诗,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
江煊伸手指了个方向,示意自己在那儿等她。
“府上奴才给我送信来了。”江窈拨开人群,去了刚刚江煊指的方向。
江煊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像个庄稼汉。
江窈一度没敢认他,“你这什么打扮?赶着去唱戏?堂堂一个太子,落魄到这种地步,该不会父皇又罚你俸禄了吧?”
江煊和她说明来意,表示自己这次是有正事相商。
听到他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要找郑侯爷的不痛快,江窈觉得有点玄,因为这主意是他出的,十有八九不靠谱。
“他上次在猎宫军帐,仗势欺人,害你吃那么大的苦头,这事儿我给他记着呢!”
江窈看他一脸愤慨,自己也不想给他泼冷水,点头道:“行吧。”
原来江煊的长安情报网没有消失,还存在着,并且成功摸到了郑侯爷……也就是郑岱那个王八羔子,用来养外室的宅子。
根据江煊的计划,以及他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事先做的功课。不止要给江窈出气,刚好碰上广阳郡主这档子事,就给他来一个一石二鸟。
外室从来不抛头露面,初一十五有人专门送一次食材,今天刚好轮到日子,由姐弟俩萌混其中,江煊做过打点,保证不会出差错。
见到外室后,先利诱,然后再威逼,大家总归开诚布公。
能给人当外室的,能是什么好品行?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江窈回公主府换了身素净的襦裙,珠钗也拆了大半,随意绑着玉兰色的发带,没想到出师不利,天色昏暗,走到半道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姐弟俩躲在过路的屋檐底下,各自抱着臂发愁该怎么办。
一柄油纸伞映入眼底,衣袂飞舞,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谢槐玉像是刚认出姐弟俩的存在似的,风轻云淡的顿首示意。
江窈怔怔的看着他。
“幸亏碰上了谢相。”江煊庆幸道,话锋一转,“等这阵雨过去,我们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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