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清微微一愣。
“姐姐是说,裴云修配不上我?”
“不错,且不说你出身高贵、家族兴旺,但只论你,虽然相貌不尽如人意,却是心智过人、七窍玲珑,裴云修娶了你,那是他们南安侯府的祖坟冒了青烟。”
温子清怔怔看着沐萦之,听着她说出这么多话,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
静默了许久,她轻轻闭了闭眼,始终挂着笑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苦涩。
“沐姐姐,你知道吗?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裴云修配不上我。”
第49章
沐萦之见到温子清如此神色,亦有些意外。
自打认识温子清,沐萦之始终觉得她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她露出这样的苦涩,回想她方才对右相夫人的一番言语,不难想象她的境遇。
电光火石之间,沐萦之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主意。
只是这主意实在有些胆大,连沐萦之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行得通。
她面上不表,仍是方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我与裴云修有过数面之缘,以我的愚见,裴云修的为人算得上的正直,但性格却有些懦弱迂腐,只怕连妹妹的半分气度都没有。”
“所以,是因为这个,沐姐姐不愿意嫁给他?”
沐萦之秀眉一挑,暗道这温子清果然不好对付,两三句话又绕回到自己身上。
“我有什么愿不愿的,你我在世人眼中虽是贵女明珠,可实情如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温子清垂眸:“不错。”
“裴云修早就心有所属,就算他千好万好我也不愿意嫁给他。可偏偏,我爹就是相中了他。”
“温相相中了他?”这倒真令沐萦之惊讶。
温相老谋深算,屹立朝中十余年不倒,比沐相这只老狐狸的道行还要深,一个被沐相弃之如敝屐的人,会被温相看重?
“姐姐不信。”
“不信,我家中最不喜裴云修的,是我爹,我不相信温相能相中他。”
温子清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见她的唇角,轻轻上扬着:“姐姐长得这样美,沐相自是不觉得裴云修有什么好。”
这跟美有什么关系?
沐萦之不解。
“从我记事起,娘对我就不如姐姐们,后来家里添了庶妹,娘看重庶妹们一个一个都长得明眸皓齿、如花似玉,常常无缘无故地对我发火。后来我长大了,懂得美丑,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怨她,也不会亲近她就是了。”
温子清说着,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爹跟娘不一样,他从来没当着我的面表露出对我有什么不同,甚至我觉得,因为我的聪明,爹对我,比对其他的女儿还要好一些。上次金殿被白将军拒婚的事传出去,我又一次成为了全京城的笑柄。”
“白泽他……”沐萦之欲言又止,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了几分恼意。
白泽他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他明明跟沐静佳有一段过往,却只因在京城见了自己一面,就打主意迎娶自己。
这样的人,真是混蛋。
沐萦之心中恼着,又想起她已经许久没见到白泽,不知不觉又惆怅了几分。
“这怎么能怪白将军,要是让我选,我肯定选姐姐。”
沐萦之违心道:“当日赐婚的时候,我亦在场,白泽选我,实在是情势所逼。”
“不久之后,爹就让娘为我准备嫁妆,娘追问定下的是谁,爹才告诉我们,定下的是裴云修。”
沐萦之的眼眸微冷。
裴云修的母亲杨氏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在她知道攀附沐相无望之后,果断倒向了右相。
要对付她,对现在的沐萦之来说,实在太难。
“我娘一听是裴云修,马上就很生气。娘一向与沐夫人不睦,又知道裴云修对姐姐一往情深,她觉得让我嫁给姐姐不要的人,实在丢脸,所以反对。但我爹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温子清的脸庞再次没来由地显出一些哀伤:“我爹说,我长成这样,实在有损温氏的颜面,裴云修相貌出众,将来生出的孩儿必定好看。他这辈子最受人耻笑的事就是生了我,他不想再因为将来生出丑陋的外孙被人嘲笑。”
温相……竟是这样想的吗?
看着温子清的目光,沐萦之忽然觉得有点怜惜,或者说同病相怜。
毕竟,她和她,都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柄。
她伸手摸了摸温子清的手:“你知道吗?我爹曾经埋怨过我娘,嫌她没能多生几个女儿。”
沐相势单力薄,需要通过联姻来争取更多的盟友。
但要结盟,最有力的工具就是嫡女。
偏偏,孙氏给了他一个病魔缠身的嫡女。
温子清和沐萦之的目光碰在一起,彼此都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
“我就知道,我心里憋的这些事,只能跟姐姐讲。”
“讲不讲又如何?以温妹妹的性子,怎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沐萦之收回思绪,又回到方才酝酿的那个计划中,低声道,“只是温妹妹既然来找我了,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
“姐姐请说。”
“温妹妹若嫁过去,侯府中既有精明的婆婆,又有地位更高的长嫂。将来便是婆婆不当家了,接掌侯府的也是世子夫人。妹妹这样的人,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吗?我爹也是因为这个,怕我受委屈,所以一直不同意我嫁去南安侯府。”
温子清不语。
沐萦之看着她,知道自己说中了温子清的心事,生怕自己说的太急让温子清怀疑,徐徐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以温相的地位,即便不在南安侯府当家,也没人敢欺负到妹妹的头上。”
“不过,”沐萦之拉长了声音。
“姐姐请直说。”
沐萦之正色道:“你生在右相府,对官场之道想必从小就耳濡目染。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若一直任由人掌着自己家里的权,只怕非长久之计。”
这是沐萦之的肺腑之言。
她前一世的境遇,正是应在这番话上,可以说是她拿命换来的教训。
“姐姐的嘱咐,我记下了。”温子清答得十分淡然。
沐萦之看得出,她此刻的眼神并没有方才的真挚和脆弱,又是从前那个用层层掩饰包裹着自己的温子清。
她看似柔顺的答话,不过是她的客套之词罢了。
沐萦之的粉拳情不自禁的捏紧了些。
一棵大树,若是想从外面把树砍倒,不折损几把斧头,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树中长了蛀虫,将树慢慢的蛀空,那一阵风都能轻而易举的撼动这棵树。
或许,要搞垮南安侯府,最终要落在温子清身上。
她正欲再往温子清身上浇一罐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白秀英尖利的声音。
“石女?你说谁是石女?”
第50章
沐萦之的心骤然凉了一下。
温子清看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声音是白老夫人的吧?沐姐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怕是母亲又在说什么老家的奇人怪事,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沐萦之刻意让自己冷静下来,免得温子清猜到什么。
她面色淡淡,依旧坐着,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茶点。
温子清的确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沈明月带着白玲、白珍从御花园里粗粗逛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一见到温子清,沈明月先是一惊,但见沐萦之面色无波,很快便笑道:“唷,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温姐姐居然走到这里来喝茶。”
“看见沐姐姐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过来问候几句,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温子清朝沐萦之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凉亭。
沈明月目送着她走出去,等她真正走远了,紧张地问:“姐姐,她过来做什么?”
沐萦之轻笑:“随意唠些家常罢了。”
温子清一进来就抛出她和裴云修的婚事,不是试探又是什么?
但温子清可以试探自己,沐萦之自然可以反过去试探她。
至少,她知道了许多右相府里的家事。
温子清是个沉稳聪慧的人,聪明人往往比寻常人要更耳聪目明、更善察言观色。
南安侯府的情况沐萦之很清楚。
裴云修的母亲杨氏一心想让南安侯府兴旺,但裴云修的世子哥哥运气不好,当初娶了一个伯府嫡女,谁知没过多久,府里的独子就夭折了,本想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来袭爵,谁知折子都递到皇帝那里了,有人上奏说那继子品行不端、强占民女,皇帝一怒之下就将折子压下了,直到伯爷过世,也没立世子,一个伯府就这么没了。
裴云修的大哥跟亲爹南安侯一样,是平庸之辈,偏生杨氏疼爱长子,既希望裴云修能娶一个家世好的妻子帮衬南安侯府,又不希望这个妻子把世子夫人的风头压过去。
温子清如此精明,等她嫁去了侯府,自然能将杨氏的那点小心思看明白。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如何能甘心屈居人下、被人利用?
或许,能借着温子清的手把南安侯府搅一个天翻地覆?
这样想,有些天方夜谭,但沐萦之觉得未必不可行。
“对了,方才你们在园子里逛,看见母亲了吗?”沐萦之转向白玲白珍。
白玲道:“看到了呀,太后娘娘说累了,已经回宫了,我娘和几位夫人在一处转呢!”
几位夫人?
难道不是跟孙氏一起吗?
沐萦之望向沈明月。
沈明月的表情不太好,抿了抿唇:“我远远瞧着,像是跟礼部尚书夫人她们走在一处。”
怎么会跟她们走在一起?
沐萦之微微拧眉。
白玲和白珍见状,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忙说:“要我们去花园把娘找回来吗?”
“你们别急,不用特别去找,我正好在这边坐腻了,想去御花园里转转。你们要坐会儿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沈明月说着,上前挽住沐萦之的手。
沐萦之点了点头,回头对白玲和白珍道:“你们在这边坐着,一会儿我再来寻你们。”
白玲和白珍这阵子读书认字,除了得冯亦倩的教导,沐萦之也时常指点她们,比起刚来时姑嫂的感情好了许多。
听得沐萦之的吩咐,两人都乖乖的点头。
沈明月陪着沐萦之出了凉亭,引着她往牡丹花那边去,“方才老夫人就跟她们在这边。”
沐萦之眸色一沉,迈步往那边去。
果然,在牡丹园旁边的凉亭里,白秀英正被几位夫人簇拥着,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只听得礼部夫人道:“这女人啊,还是得生儿育女才能叫女人,比如像白老夫人这样,有儿有女,那才是圆满。”
“可不是么!”旁边的夫人附和道。
白秀英似乎被她们说得乐呵呵的,只是光是听着,没有搭茬。
“我觉得萦萦这姑娘真是百里挑一,唯一啊就是身子弱一些。”
“对,不过弱些也好,惹人怜惜。”
“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若是太弱,只怕熬不过去。”
“我瞧着沐相和沐夫人疼爱萦萦那劲儿,只怕舍不得她吃那个苦头。”
“舍不舍得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老夫人,你是刚来京城,不知道,萦萦打小就身子弱,后来又得了寒症,从前连门都出不了。”
“有寒症?那岂不是宫寒么?只怕有损子息啊……”礼部尚书夫人掩面道,一边叹息着,一边偷看着白秀英的神情。
白秀英仿佛浑不觉一般,径自捞起了一块茶点。
“我倒不知,几位夫人如此关怀我。”沐萦之挑帘而入,冷冷看着那几个人。
那几个夫人聚在一起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事主撞破,虽然脸皮厚实,到底有些挂不住。
正欲说些狡辩之词,孙氏陪着太后往这边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位夫人。
“我说才回了坤宁宫片刻,怎么到处都找不见人,谁知你们竟在这里?”
“给太后娘娘请安。”凉亭中的众人急忙向太后行礼。
太后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知道她们往常都是不对付的人,不知今日居然凑到一起,便笑问:“你们在这里说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说来给哀家听听。”
礼部尚书夫人讪笑道:“跟白老夫人叙叙京城的风土人情。”
太后眉峰一扬,唇角便有笑意溢出来。
这么几个人围着白秀英,外加旁边一脸冷色的沐萦之,能叙出什么家常?
白秀英站在太后身边,忙不迭点头道,“几位夫人正在跟我说京城的事呢,我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对亏这几位夫人跟我说,我才知道京城的贵妇们都是什么样的。”
沐萦之看着白秀英,微微有些犯难:她不会真觉得这几位夫人是什么好人吧?
联想起方才她喊出来的那句“石女”,沐萦之便觉得胸口沉闷。
“京城贵妇们是什么样的?”太后问。
白秀英笑道:“从前我以为京城的贵妇一定都是高贵端庄,知书达理的。今日跟几位夫人聊过了,才知道什么贵妇跟我们村里那些长舌妇也没什么区别,竟挑着当婆婆去教训儿媳妇,看不得人家好,巴不得人家生不出儿子。”
这话一出,刚才围着白秀英的几个夫人脸色倏然苍白,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右相夫人和温子清脸上没什么神情,孙氏却是忍不住笑了。
只听得白秀英又道:“这种长舌妇我见得多了,自己嫁了个没出息的男人,生了一窝没出息的崽儿,见到别人好就妒得双眼发狂,恨不得闹得别人家里鸡飞狗跳才好。就是可惜,乡下跟京城还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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