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摆摆手,笑着转向陈勋:“大哥,小弟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又转头对陈励一笑:“你也回去吧,温书要紧,莫误了功课。”
陈励今年还要应考,若非陈劭出了事儿,他也不会连夜从别庄赶过来。
兄弟二人很快便走了,刘宝善上前两步,躬腰道:“世子爷,奴才这里有件事儿。”
“何事?”陈勋负起两手,遥遥望着廊角垂挂的青萝。
夏风漫卷,藤萝架上起了一点点涟漪,满地绿荫却犹浓,朱廊绣户、雕梁藻井,正是锦堂华屋。
“启禀世子爷,三姑娘方才要车,说是要出门儿。”刘宝善低声禀道。
陈勋眉头都没皱一下,挥挥衣袖:“由她去。”
刘宝善忙应是,快步下去了。
陈勋兀自立着未动。
藤蔓滴翠,在微风下摇曳着,若一面青色的纱幕。
他仰首望天,不太有表情的脸上,一派漠然……
第332章 暴雨将至
“怕是要下雨了。”坐在离府的马车上,寻真掀帘看着窗外,嘟囔道。
天色阴沉,云絮翻卷,风吹得青帘“扑啦啦”作响。
“姑娘何苦这时候儿出门?”罗妈妈斟了盏茶递过去,面色忧愁:“夫人还在明远堂呢,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了。”
“左不过分家罢了。”陈滢若无其事地道,接过茶盏,浅啜一口。
陈劭牵扯进谋逆大案,国公府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分家。
或者不如说,国公府诸房若欲置身事外,分家是唯一的选择。
昨晚她与李氏分析利弊,便已得出如上结论。
罗妈妈与寻真齐齐白了脸。
“姑娘,万莫要这般说,应该不会的。”好一会儿后,罗妈妈方醒过神,勉力劝了一句。
只是,底气很不足。
昨日天刚亮,一队官兵便来到鸣风阁,将陈劭带走了,到得晚上,陈劭下诏狱的事儿就传遍了国公府。
虽然后来听说,陈劭并没真的下大狱,只是被软禁起来了,可是,罗妈妈很清楚,他们家老爷定是牵扯进了什么大事,且这事极为凶险。
若真要分了家,他们二房孤立无援,谁又去救他们老爷呢?
罗妈妈的心沉甸甸地,车中气氛沉凝,无一人说话。
陈滢不愿她们担心,便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没准儿猜错了呢。”
罗妈妈打起精神,强笑道:“就是这话儿呢,老太太最是仁慈的,必不会这般。”
陈滢笑道:“妈妈说得没错儿,祖母是个好人。”
许老夫人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做出对大多数人都好的决定。
这想法陈滢自不会说,只安静地喝着茶,车厢中亦是一片沉默。
约二十分钟后,马车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威远侯府啊?”寻真掀开一角车帘,好奇地左右张望。
陈滢此次出府,正是与裴恕事先约好了的,因事发突然,约见的地点便放在了裴恕的府邸,亦即威远侯府。
罗妈妈此时缓过了些精神,便上前拍了寻真一下,轻斥道:“快放下,没个规矩!”
寻真忙放下帘幕,偷偷觑着陈滢。
陈滢并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方才帘幕一启,她一眼便瞧见了裴恕。
他站在大门前,高高的身量儿,门神也似,想不瞧见都难。
身为当朝最年轻的侯爷,裴恕在自家门前站着,一身的匪气还是脱不去,不像等人,倒像要打劫。
“你来得倒快,我还当还要一会儿。”未待马车停稳,裴恕便迎上前。
陈滢恰好掀帘,与他四目相对,各自一笑。
“多谢你替我传话,没想到陛下竟应了。”陈滢下车,屈身行礼。
裴恕侧身避开,修眉轩了轩,身子往后转了一半儿,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忽地却又停住。
“这就走吧。”他硬生生扭过头。
陈滢举目望他。
阴郁的天空下,他的眉骨不再孤峭,长眉漆黑,眸色沉邃,如无星无月的夜。
她头一次发觉,这双不大的眼睛里,有着一点点的忧郁。
“怕是要下雨了,快上车罢。”高挑的身形动了动,旋即错前一步,挑起帘幕。
手臂半弯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尖儿上,拈着一角青帘。
陈滢先去看他的手,随后,那声音才入了耳。
醇酒般厚亮的音线,错落于半凉的风里。雨尚未落,耳畔便已有了清润。
陈滢“嗯”了一声,依言上车,帘幕随车门落下,旋即马蹄声起。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裴恕今日穿的,竟是一身大红官袍。
这样浓重鲜烈的颜色,竟也没能压得住他,反倒衬出一种锐利,如出鞘的剑。
两个人一坐车中,一骑傍行,俱皆默然。
又是一段沉默的路途。
待马车再度停稳,陈滢跨出车门时,天边已有隐隐的雷鸣。
她仰起头。
眼前皇城巍峨肃穆,漫天乌云像是它迸发的怒气,仿似下一秒就要降下万钧雷霆。
“走罢,时辰快到了。”裴恕低语。
陈滢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柄青布伞。
“我怕半路落雨,先拿着。”他有点多余地解释了一句。
一旁的郎廷玉立时心下腹诽:此地无银三百两。
方才在侯府门前时,分明就该把伞交给人家的,偏不肯,生生拖到现在。
“我出来的匆忙,没带伞,多谢小侯爷。”陈滢不疑有他,向裴恕颔首致谢。
她是真的感谢他的,在陈劭牵涉进谋逆案时,仍旧义无反顾地帮她。
越是身处逆境,来自于身旁的善意,便越弥足珍贵。
裴恕侧首看着她,一点点柔和的神情,爬上他的眉眼。
他没说话,在宫门前递过腰牌,两名小监在前引路,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裴恕也一遍又一遍地拿出腰牌,供禁军验看。
当他们终于踏进禁宫在大时,豆大的雨点儿便落了下来,如玉洒珠落,在伞面儿上跳个没完。
两名小监将他们引去了御书房。
元嘉帝正在此处批奏折,二人抵达后,小监进去复命,却迟迟未回,他们便立在廊下等。
大雨瓢泼,似长河倒转,大有倾天之势,雷声隆隆、翻滚而来,暗灰色的天际线上,时而划过耀眼的白光。
裴恕侧首看着陈滢。
她很安静,正望着远处出神,水一般干净的眉眼间,几乎没有情绪。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转过视线,一个极浅极淡的笑,自唇角慢慢漾开。
“多谢你。”她道。很轻的声音,被雨声与雷声掩去。
他听见了。
纵使二人间隔着数尺远,她的些微声响,他总能捕捉得到。
“无妨的。”他道。
同样低微的声音,却因了音色中天然的醇厚,有了几许氤氲。
廊外豪雨如注,一篷篷水花飞溅。
他蹙起眉,看了看身旁的陈滢,上前撑开伞,斜支于她身前的砖地,拿下巴点了点:“往后站些,莫潮了裙子。”
她依言往后退。
檐角水线浇泼而下,在地面上摔出层层碎屑,她身上的水蓝八幅湘裙,却是干净清爽,未染半分水渍。
第333章 还她公道
“轰隆隆”,雷鸣声翻滚而来,在宫道上激起重重回音,险些便遮住贺顺安的宣召声。
他不得不尖起嗓门儿,辅以大力招手的动作,另一手挡在额前打着凉蓬:“快着些儿,小侯爷并陈三姑娘,快着些儿,陛下宣你们觐见呢。”
陈滢与裴恕不敢耽搁,随他进得房中。
元嘉帝穿着身玄地绣金龙袍子,闲闲立于御案旁,正自捧卷细读。
屋子四角点了牛油烛,亮度灼人,却不见一丝的热,一旁的山水大冰鉴里吐露出凉意,砭骨浸衣,与屋外直似两个世界。
两个人上前见礼,元嘉帝搁下书,挥手叫起:“说罢,你们来做什么?”
开门见山,一点儿没有绕圈子的意思。
裴恕没说话。
元嘉帝显然不是在问他。
“启禀陛下,臣女想请陛下应允臣女查清国公府杀人一案。”陈滢回以直言。
屋中静了片刻。
元嘉帝沉吟地抬起头,望向门外。
大雨倾盆而下,砸出满地白烟,热浪一股股涌进来,又被满室凉气涤尽。
数息后,他转望眼前少女,精华内敛的一双眸子,在这个瞬间,如最深最沉的海,晦暗难辨。
“三丫头这是要为父申冤?”他忽地说道,像开了个玩笑。
然而,眼底深处,却无笑意。
裴恕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句玩笑话,可不好答。
陈滢微微垂首,保持着礼貌的姿仪,语声平静:“臣女虽有此意,但没那个力量,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臣女并非为父申冤。”
她举起手,手中金牌在烛火下亮得耀目,一如她清透如水的眼眸:“臣女所求的,是查明案情,为紫绮伸冤,还她一个公道。”
“紫绮?”元嘉帝怔了怔。
不是陈劭么?
他还以为,陈滢会趁此机会替父鸣冤。
不,不是他以为,是依常理而言,必会如此。
纵观他稳坐龙椅的这些年,每逢此等情形,犯官家眷们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哪怕最开始打着别的旗号,到最后,也总要借着面圣之机,为家人求情。
可是,这位陈三姑娘,却并没有这样做。
何其古怪?
“陛下,紫绮便是这宗杀人案的凶嫌。”裴恕提醒了一声。
“哦,是她。”元嘉帝点点头,看向陈滢,眸色越发地淡:“你今日求见,为的是你家那个丫鬟?”他伸手指指金牌:“就凭这个?”
“是,陛下。”陈滢说道,语声虽轻,语气却郑重:“臣女身无长物,唯以此为凭。”
元嘉帝看了她一会儿,目中渐渐露出几分玩味。
这可真有意思了。
“你可知,这东西还是朕赐予你的?”他问道,温和平淡的脸上,是似有若无的一个笑:“你拿着朕给你的东西,叫朕答应你审案子,这又是何意啊?”
陈滢恭恭敬敬地道:“这块神探金牌,其实是臣女强求得来的,以臣女的那点儿微末功劳,远还不到神探的地步。臣女便想着,如果臣女破不了此案,便是名不副实,这块金牌自然也不能留着了。”
她攥着金牌的手动了动,低声补了一句:“如果陛下还愿意回收的话,臣女自当物归原主。”
元嘉帝盯着她的脑瓜顶儿看了片刻,面上显出古怪的神情。
“你可知朕是何人?”他问道,似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朕乃当今天子。朕亲手赏下去的东西,又岂有收回之理?”
“如果得到赏赐之人行为不当,或者配不上这赏赐,赏赐自然应该收回。”陈滢答道,神情超乎寻常地认真:
“陛下圣心决断、坦荡睿智,予便予、取便取,从不会讳言晦行。陛下向来只看于国于民是否有利,并不在乎虚名,这一点,臣女很是敬服。”
这确实就是她对元嘉帝的认知。
这个皇帝从来务实,不在乎虚名。
再说,就连丹书铁券、尚方宝剑、免死金牌等等,都可以赏了再收,陈滢以为,她手上这块小小的金牌,元嘉帝若是想要,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儿。
与其等着天子一怒、愤而回收,倒不如主动上交,再换取一个为紫绮脱罪的机会。
虽然现在她还不清楚凶手是谁,但紫绮绝不是凶手,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她有绝对的把握,救下紫绮。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
大片雨丝扫过瓦檐,“噼哩啪啦”作响,嘈切繁杂,若孩童乱拨琴弦,越衬出这屋子里的静。
良久后,元嘉帝笑了笑,转身向御案后坐了,龙手一挥:“赐座。”
立时,两名小监跑进来,抬着只小小金杌子,搁在了陈滢身后。
元嘉帝转向裴恕,忽尔一笑:“来,你也坐。”
又一只金杌子奉上,陈滢与裴恕双双落座。
“这案子怎么说?”元嘉帝目视御案,问得仿佛很随意。
裴恕却是一脸肃杀,自怀中取出几页纸来,起身双手奉上:“陛下,这是查案记录。”
“呈上来。”元嘉帝说道,扫一眼陈滢,似笑非笑:“你的呢?”
通常说来,陈滢经手的案子,都会记下详细的记录,元嘉帝至今已经读过好几份儿这样的记录了,这一问,非常地顺理成章。
“陛下恕罪,臣女手上的记录并不完整。”陈滢起身说道。
她连现场勘察都没全部完成,就去门房寻找紫绮,结果,紫绮没找到,却等来了一大批禁军,被迫离开。因此,她手头的信息有很大缺失。
元嘉帝点点头,不再多言,从贺顺安手上接过记录,一目十行地看罢,蹙起了眉:“那个孩子……团哥儿,到现在还没找着?”
陈滢垂眸,心却提了起来。
昨日自西客院出来后,她才发觉,她只顾着检验两具成人尸首,以及审问相关人等,却忽略了团哥儿。
从头到尾,她就没见过这个孩子,也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因此,临别之前,她曾请郎廷玉带话,向裴恕询问消息。
如今,答案在此。
团哥儿看来是失踪了。
“启禀陛下,臣等在事发地的后花园,发现了一个狗洞,那狗洞周遭有不少小孩子的脚印,臣等追出去后,在狗洞外找到了一只小孩子的鞋。”裴恕恭声道,高大的身形如标枪般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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