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如梦方醒,想了想,便柔声道:“你放心,等陛下来了,县主会和陛下并长公主同去打猎,你留在山下,自去找朋友说笑去,不必理会她。”
王敏荑“嗯”了一声,用力点头,红红的眼睛像小兔子一般,平添几分楚楚之姿:“我知道的,大姐姐也与我说了,今日长公主会去宫里与帝后汇合,同来小行山。我先在棚里呆着,等人都走了再出门儿。”
这片围场的中心,便是小行山。
王敏荑终究小孩子心性,又想起别事,破啼为笑:“我与阿九她们约好啦,等会儿去那一头看老树去,听说山脚有一棵百年老树,被雷劈过还长出新芽来了呢。”
见她欢喜起来,陈滢又柔声劝几句,让着她吃点心,陪她闲话散心,很快她便欢喜如初。
不一时,帝后并诸皇子、公主仪仗驾到,众人道旁相迎,一番排场不必细说,元嘉帝略说两句场面话,便敲响了架在一旁的大鼓。
“咚咚”数声,正是上山信号,待众人齐聚山上,再发狩猎号令。
陈滢早便装备齐全,便跟着众人踏上山路。
小行山虽不高,但大小也是座山,埋进去千把人不成问题。此际虽漫山萧瑟,可喜山间有一道天然温泉,泉水流处,四季皆春,是故此地山景特异,枯木荒草间,杂一带青碧,草叶翠绿、花树如新,一山含两季,委实有趣。
陈滢随众没走几步,便有个小内侍传来圣旨,命她御前说话。
陈滢猜测,元嘉帝可能是要同她讨论诸皇家公司之事宜,忙应声是,匆匆辞别陈劭,随内侍去了。
第455章 北坡之计
皇族众人皆行于队伍最前,陈滢过去时,特意放慢脚步,四下环视,一眼便瞧见了正走在长公主侧畔的郭媛。
郭媛今日穿着件茜红织金彩纬羽缎斗篷,领口一圈白狐狸毛,极尽华美。
按理说,这颜色原该极抬肤色,只她神色恹恹,一张脸虽脂光粉艳,却脱不去阴沉郁结,眉间悒色犹甚,何如上回宫中相遇时精神?
一眼扫罢,陈滢微松口气。
只要郭媛人不在山下,以王敏荑如今身份,自无人敢欺她。
将此事按下,陈滢先去给元嘉帝见礼。
元嘉帝似心情极好,哈哈笑两声,便冲她一挥手:“去罢,皇后正等你呢。”
原来,不是陛下寻陈滢,而是司徒皇后。
陈滢只得又去凤驾前见礼。
司徒皇后含笑道免,命她近前说话。
陈滢望她两眼,见她穿了件宝蓝九凤衔珠窄袖骑射服,披靛青暗金纹丹凤朝阳斗篷,满头乌发梳作圆髻,只插戴着一枚金凤钗,肤光如玉、冰雪精神。
司徒皇后拉着陈滢的她,笑着感慨:“本宫还记着去岁见你的情形呢,如今这一转眼儿,你已经是有婆家的人啦。”
语罢掩唇而笑,露出弯弯一副眉眼,倒有几分少女娇嗔。
陈滢委实作不出小女儿羞态,只得低头不语。
司徒皇后见状,怕她真个害羞,倒也不再打趣,拉过一旁的福清公主,向陈滢引见。
陈滢久闻这位公主大名,今日乍见,果是个娇憨明媚的少女,眉眼间犹有孩子气,说话便笑,很讨人喜欢。
福清公主早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俟见礼毕,便立时拉着陈滢说话,向她打听演剧社之事,又问她破案情形,如鸟儿般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便在二人身后不远,郭媛的视线扫过她们,面上闪过一丝嫉恨。
若在以往,陪在皇后并公主身边的,只会是她郭媛。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与长公主之间存了芥蒂,郭媛亦再近不得帝后身前,只能不远不近跟着,与那些活死人似地皇亲为伴。
郭媛面上的嫉恨,瞬间转作阴寒。
她放慢脚,落后长公主一截,头也不回,只冷声问:“都安排好了?”
“县主放心,都安排好了。”随侍的丫鬟立时道。
她名唤抱月,是才提上来的,原先服侍郭媛的那些下人,已在投毒事发后尽皆“病故”,就连方嬷嬷也吃了挂落,抱月原本是在二门外头听差的,临时被调来服侍郭媛,也算登了高。
“何处动手?”郭媛又问。
“北坡小树林。”抱月声若蚊蚋,又向郭媛身旁凑了凑:“县主但放宽心,郭凌特意从外头搞来的箭支,查不出来的。”
郭媛点点头,忽地面色一寒,阴鸷眸光直射抱月:“你是何意?我乃堂堂县主,就查出来又如何?”
话虽说得狠,然说话的声音,不比抱月高几分。
抱月面孔煞白,低头请罪:“县主恕罪。”
“罢了。”郭媛不耐地皱眉,面色仍旧很难看:“若不是携芳并扫红都死了,我哪里还会指望你?一个个都蠢得要命。”
“县主宽容,婢子知错。”抱月颤声道。
郭媛眉心紧皱:“郭凌这狗头军师,出的这主意果然管用么?”
郭凌乃兴济伯府庶三女,此前便一直为郭媛驱策,小聪明有一些,但大主意却拿不了。
可前些时候,也不知郭凌吃了什么药,竟是才智大涨,口才也了得,当听闻郭媛有意设陷时,更是主动献计,点明在“小行山北坡”动手。
看在她前些时候如有神助的份上,郭媛选择了相信她。可事到临头,郭媛又有些拿不准。
毕竟,在那个人的手上,她从来就没占过便宜。
她面色阴晴不定,心下极厌烦,只此际人太多,不好当众发作,只得强自收敛。
低头略站了片刻,郭媛方抬起头。
这一刹,她的神情已如平常,面上甚至还漾起一个甜柔的笑。
她紧走两步,轻轻一扯长公主的衣袖,唤了声“娘”。
这一声唤,软糯娇甜,长公主笑着回首,故作嗔怪:“怎么,和你的丫鬟说了完体己话,这才想起为娘来了?”
郭媛心头大震,只当长公主已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得眼皮直跳。
好在,长公主一言说罢,又笑起来,冲她眨了眨眼:“你叫丫头们备下贺寿之礼,打算晚上寿宴上献予陛下,别打量我不知道。”
郭媛大松了口气,故作不依:“人家才没有呢,就是吩咐她们几句罢了。”
长公主最近忙于外务,倒没太注意这个宝贝女儿,此际见状,也以为自己猜中了,摇摇头,笑而不语。
郭媛扯着她的衣袖晃几晃,面上笑容渐微,现出几分疲色:“娘,我……我不想上山了。”
她声音很低,透着些许委屈:“我想去棚子里坐着,不想打猎。”
因她这几日面色不好,长公主本就担着心,此时闻言,忙拉着她问:“我儿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帝后出行,太医必不可少,此次来了十几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可调用一二。
郭媛摇摇头,有些无精打采:“我不是身子累,是心里累。”她愀然不乐,眉间锁一缕清愁,语声细细:“这场面我委实撑不下来,那些笑脸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不如清清静静地在山下呆着自在。”
长公主向她面上细看两眼,心有所感,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也没什么的,你若觉着不自在,便只瞧着娘便是。”
郭媛的肩膀往下一塌。
虽无只字片语,然神情体态,无不羸弱娇柔,惹人生怜。
长公主张张口,有心劝女儿撑到山上,想了想,终究打消了念头。
郭媛体内毒素虽已除尽,但身子总归亏欠,偏上个月进宫时,亲见元嘉帝给裴恕并陈滢赐婚,真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到脸上来,叫她如何下得来台?
回府后,郭媛连弱带气,又病倒了,最近才稍见起色,若非今日盛事难得,长公主也不会叫女儿露面。
第456章 何处风来
“罢了,我儿既是不想去,便不去吧。”长公主终是下了决断,语声柔和。
郭媛马上抬起头,展颜一笑:“多谢母亲。”
长公主叹了口气,心下很是无奈,又怜惜女儿,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这些日子以来,实是委屈我儿了。”
她放下手,将郭媛的斗篷往前轻拢:“我一会儿叫人找太医先给你诊脉。”
说话间,她转头往前张一张,眼见帝后仪仗已然渐远,神情便有些纠结。
郭媛巴不得她快走,遂笑着推她:“娘且去吧,女儿无事的,万一陛下找您说话,您不在可也不好。”
此言正中长公主所思,她拍拍郭媛的手,欣慰地道:“我儿长大啦,也晓得替为娘担心了呢。”又小声叮嘱:“下山后也别乱跑,好生在棚里坐着,别御医到了找不着人。”
郭媛笑着应下,长公主又叮咛几句,方自去了。
郭媛立在道旁,一直目送着她追上帝后仪仗,方转身往山下走。
远在前方的陈滢,因被福清公主缠着说话,并未察觉此事。而在人群之中,却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下山的郭媛,直待那大红的身影行至山脚,方低头敛眉,悄然退出人群。
此番冬狩,乃十六年来才只一回的盛事,参与者极者众,而近千人的队伍里,少去这么几个人,实是如滴水离海,毫无影响。
约小半个时辰后,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众人再度聚集,元嘉帝第二次擂动了战鼓。
“咚咚咚”,一连串密集的鼓点,伴随着山呼万岁之声,传遍山野。
大楚十六年的冬狩,正式拉开帷幕。
鼓声一歇,人群立时散开,其中至少有一半儿尽皆随元嘉帝往山南温泉而去。
那一带地气温暖,草木丰茂,野物想也不会冬眠,自是狩猎首选。
而剩下的一半儿人,则多是低等官吏、不得志的勋贵,或是不肯随大流的清贵门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去了东麓,那里朝阳,温度较西、北两侧高些,野物也应不少。
而陈滢,便属于最不起眼的极少数。
举凡人多之处,是非亦多,这是她前世积攒的经验,因此,东、南两处她绝不会去,至于西面,因有一道小瀑布,陈劭并几名故交便相约前往赏玩。
陈滢扫眼看去,便见这几位青衫落拓的骚人雅客,提书匣者有之、拿风炉者有之、抱琴携笛者有之,就是没见拿弓箭的,倒有一位短须儒生,腰畔挂着柄君子剑。
可想而知,这柄剑绝不会用来斩杀猎物,仅仅只是件装饰物而已。
陈滢觉着,她与这群士子,怕也走不到一起去。
北坡,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待陈劭等人走远,她便带着寻真、知实并两名侍卫,径往北去。
小行山的北坡,外临平川,自坡上望去,阳光之下,阔野连天、苍穹如盖,远处一带水波泱泱浩浩,似一条流动的金色腰带,盘绕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陈滢立在坡顶,遥望远处点点金波,忽生出俯仰天地之感,心怀大畅。
就算什么也猎不着,出来走走,也自逍遥。
她在坡顶玩赏片刻,便又返身步入深林。
北坡林木众多,只此时正是深冬,入目处,也唯有枯枝残桠,深褐色的叶片打着卷儿,缩在枝头,更兼树木杂生、乱石堆叠,路并不好走。
未走几步,一阵北风呜咽着掠过,寻真忍不住抱起胳膊哆嗦了两下:“好冷啊。”
知实亦左右看着,不时替陈滢拂去头顶枝叶,担忧道:“这么冷的天儿,又是这么个冷僻地方,怕是没有野物。”
语声方落,前方密林间,忽地响起窸窣之声。
“有动静!”一名侍卫眼冒精光,弯弓搭箭。
众人皆静,陈滢也捉弓在手,细细观察。
那阵动静却消失了。
众人又待片刻,那侍卫便放下了弓箭,朝地下啐一口:“像是跑了。”
话声方落,忽地,前方枯叶又一阵乱响。
那侍卫立时张弓,又向另一名侍卫打眼色。
另一人会意,弯弓搭箭,猫腰绕去一旁,成包抄之势。
这是打猎惯常伎俩,他二人常自配合,十分纯熟。
也就在这个瞬间,陈滢忽地后心一寒。
那一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她不及细想,拧腰腾跃,顺势向寻真身上一撞,反手掣箭,弓如满月。
多年苦练,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身在半空,指尖一勾一放。
嗡——
弦松、箭出,铁箭带起一阵尖锐的啸声,直击后方一块大石。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冷箭挟朔风、裹深寒,将将擦过陈滢腰侧。
“啪嗒”,她腰畔流苏结被一箭射断,玉珮坠地,摔作两半儿。
而那一箭去势犹自未竭,“笃”一声,深深扎入枯木,箭尾“嗡嗡”颤动不息。
好厉害的一箭!
“爬下!”陈滢大喝,伏地一滚。
“嗖”,利箭忽至,“夺”一声,正钉在她方才出声之处,陈滢堪堪避过。
她翻身而起,半跪于地,弯弓搭箭,满月弦上,三支乌沉沉的箭簇,泛出冰冷的光芒。
“嘣”,一箭出,去势绝然,义无反顾,直奔大石。
“嗡”,二箭出,后发先至,竟先于第一箭“嚓”一声擦过石块,霎时间,石上迸出大片火星。
然,火星未熄,前箭竟到,箭尖正自火星中穿过,直落于地。
“轰”,地上瞬间窜起火苗。
那落地的一箭,被火星擦然,竟成火箭,将满地枯叶点燃。
冬天本就干燥,一息后,火苗竟窜至半人高。
大石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然,此声初起,“嗖”,三箭出。
这一箭,竟远远抛出一条弧线,似是箭手力有不逮,竟至射歪。
那两名侍卫直到此时,方才张弓搭箭,心下大呼可惜。
方才这几箭,实是兔起鹘落,他二人几乎看傻了,此时方才想起助陈滢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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