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祝文泽,见过方家两位小姐。”御史大夫祝光丞的嫡长孙,面容温和,礼节做到了十足。却透出一种客气的疏离,显然不想和方家有什么牵扯。
最后一名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目普通方正,他四平八稳的拱手作揖道:“章云晔,见过两位方家小姐。”
章云晔,乃章平飞的嫡长子,这章平飞的人生可谓传奇。他少时家贫,不得不自卖自身入了关家。因认得几个字,便做了关家三少爷的书童。
这关家三少爷品性顽劣,最厌读书习字。嫌在学堂不自由,便让章平飞替他上学做功课,自己则常常溜出去斗虫捉鸟。学堂的老先生领着关家的束脩,三少爷只要不捣乱闯祸就阿弥陀佛,哪里还敢管他的事。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日东窗事发,关景焕动了怒,将三少爷打得哭天喊地下不来床。章平飞为了替三少爷求情,磕头磕得晕了过去。
见他如此忠心,关景焕便生了爱才之意。考较了文章经义,章平飞对答如流,见解独到,令关景焕连连惊讶。
于是,他便不再是三少爷的书童,关景焕先让他名正言顺的在学堂读了三年书,再成为心腹长随,一直跟在关景焕的身边。
方锦书知道,他就是关景焕的头号狗腿子。为了替关景焕铲除政敌,他明里暗里做下过不少黑心事,狠得下心豁得下脸。正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深受关景焕的重用。
章平飞一身才学在身,可惜身在奴籍不得科举入仕。为了弥补他,关景焕将他除了奴籍,认做义子,他的下一代也就能走科举一途。
为此,章平飞对关景焕感激得五体投地,越发对他死心塌地。
他是这样的出身,这章云晔看上去平凡普通,实则心性阴狠。在前世时,方锦书便知道他替关景焕做过的事,比章平飞做得更加不留余地。
章平飞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但作为大学士关景焕的义子,章云晔自然够资格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里的都是京中三四品京官的嫡子,身份尊贵。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后就是各自的家主。章云晔出现在这里,其用意不言而喻。
关景焕的狼子野心,眼下还未露出端倪,百官仍以宰相朱自厚为首。而关景焕作为中书令,是朝堂中的二号人物,便在暗中收拢着势力。如今看来,他的手伸得足够长。
方锦书脑中闪过这些念头,跟在方锦晖身后与这几位公子一一见礼。
在她们两人身后,方锦佩银牙紧咬。这些人,一个个的眼睛都出问题了吗?竟然都装作看不见她。她这通身的装扮,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侍女或丫鬟吧?
她偷眼看着巩文觉,只见他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面上坦荡的笑容让她移不开眼。可恨的是,他的眼里只有方锦晖。
其他的清俊少年,方锦佩虽不知道身份,但也能猜到,能和巩文觉交往的,定然都不是普通人家。观他们的言行,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褚末,一身的风流倜傥,教人移不开眼。
方锦佩悄悄吸了口气,在心头暗道:别想那么多,按原计划行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恋恋不舍
相互之间见了礼,方锦晖道:“一心想要登高,没想到扰了公子们的雅兴,是我们的不是。”
褚末已经退到了一边,巩文觉道:“风景人人可赏,没有我们占了先,就是我们的道理。”在一众人前,他不似单独和她相处那般紧张,从容道:“我们来了许久,刚要下山,正好让给小姐。”
他这句话说完,身后响起一片嘘声。显然是他这般自作主张,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文觉兄,我可没看够这风景。”褚末意态闲适的摇着扇子,打趣道。他金质玉相,这样长身玉立,嘴角微微上翘,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意。
被他的风采所迷,丫鬟侍女尽都红了脸,不敢正眼看他。
唯有方锦书瞪了他一眼,巩文觉都这么说了,赶紧让出敞轩来才是正经。她们连帷帽都没戴,碰上了相互见礼没什么,继续待下去却是不妥。况且,大冷天摇什么扇子,装什么风雅?
被她这一瞪,褚末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因他生得好,只要是女子见着他,就没有不喜欢的。在褚家,上到祖母下到丫鬟,对着他恨不得把心给掏出来。
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表示对他不满,让他感觉颇为新奇,不由得多看了方锦书几眼。在看第二眼的时候他就记了起来,这不是在乔家吃螃蟹宴时,对他视而不见的方家四姑娘么?
当时他没来得及跟她说话,这次又被她这样瞪着,褚末来了兴致,问道:“四姑娘,小生面上可是有花,怎么盯着我不放?”
他这样一说,身后的人哄堂大笑。他们没有见到方锦书的神情,但女子见着褚末挪不开眼,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方锦书不客气地道:“恐怕褚公子误会了,我看你,是诧异天底下还有这等不识趣之人。”
听她这么说,一众人笑得更欢。
祝文泽笑得直打跌,扶着敞轩的柱子道:“头一次见到你在姑娘面前吃瘪,这也真是新鲜。”
“是极是极,”姚凌笑着作揖道:“四姑娘高义,替我等狠狠地出了一口气。请务必受我一拜。”
在众人里面他年纪最长,父亲又是掌着实权的兵部尚书,方锦书哪里敢受他的礼。侧身让了,又还了半礼。
褚末摸了摸鼻子,越发觉得方锦书和其他的女子不一般。他本身脾性就好,特别是对着女子,从来就不会为难,当即道歉道:“是我不好。文觉兄,别看了,赶紧走!”
巩文觉无奈,冲方锦晖作揖道:“大小姐,小生告辞。”说罢,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和一众人出了敞轩,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方锦晖缓缓坐在竹椅之上,红晕染上双颊,眼睛比那春水还要明亮。
方锦书有心相询,却又顾忌着方锦佩在一旁,便想着回家后再仔细问问,大姐姐是个什么打算。
敞轩中的侍女将桌上他们留下的残茶收了,重新沏了茶、端了糕点上来。这里的景致确实不错,能将整座梅影堂尽收眼底。
万里碧空中,漂浮着像雪一样的云,或浓或淡,或聚或散。云下面的梅影堂,被白雪披上了一层洁白轻薄的绒毯,冰湖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钻石一般的光芒。
沉醉在这等美景之中,敞轩中的三人想着各自的心事,默默不语。
过了良久,只听得敞轩内响起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方锦书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扭头看向声音传出之处。
却见芳菲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规规矩矩的站着。得了靖安长公主的调教,她的仪态就算是花嬷嬷来了,也挑不出错处来。假设,她的脸没有涨得通红的话。
“看来今儿起早了,你没吃好。”方锦书笑着道。
“姑娘,婢子……”她想要辩解,却最终咽下了口中的话。
芳菲如今不再是那个刚刚入方府、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了,她知道哪怕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也是失仪。
什么时候该吃什么,吃几分饱,对奴婢来说都是有讲究的。断不允许在主子面前打嗝、放屁等等状况。但今日出门得有些急了,她只匆匆吃了一块糕点就跟上了马车,到此时已是饿了。
“时候不早了,”方锦晖笑道:“我们下去吧,省得母亲担忧。”她在言语间揭过此事,芳菲是妹妹的大丫鬟,在外面也该给她留点脸面。
敞轩中的漏刻显示已快到午时,确实到了要用午宴的时辰。
三人回到暖阁时,外出游玩的姑娘们几乎都返回了,有说有笑的热闹得紧。老夫人们的牌局也都散了,方锦书凑到方老夫人跟前,笑嘻嘻问道:“祖母赢了多少,给孙女一点彩头可好?”
“你个鬼精灵,成日就知道打我这个老婆子的主意。”方老夫人佯怒道:“我就这点家底,迟早被你给掏空了去。”
“祖母是顶顶富贵的老太太,家底殷实着呢。您放心,这彩头就算作入股,到年底孙女一定加倍还回来。”方锦书笑着撒娇。
“什么入股?”一旁的秦老夫人不明白,问道。
方锦晖掩口笑道:“我这个妹妹开了间货行,经营得还算不错。怎么,货行缺银子啦?”
司岚笙将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递给方老夫人,笑道:“母亲您别搭理她。小姑娘家家的,疯言疯语,没个正行。”
“哪能缺银子呢。”方锦书噘着嘴,不依道:“母亲,大姐姐,你们个个都欺负我。”
“看不出来,四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打理货行了。”秦老夫人笑着赞道:“是个能干的。”
官宦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只是次要,能当家理事才是顶顶要紧之事。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一位,但哪个朝臣家族里没有经营一些自家的产业?
做官,除了自身的品性才学过硬,背后还需要财力支持。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人情往来,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就算是家族里留下来的人脉资源,那也需要不断的经营维护,才能长久。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举两得
有这样的惯例在,官眷经营一些产业,乃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未出阁的姑娘,也会在母亲的指导下,慢慢懂得一些经营的门道。
将来嫁人后,不但要打理自己的嫁妆,还会经手夫家的产业。若是一无所知,被下人掌柜蒙骗了去,才是个笑话。
闺中女儿若是有了一个能干的名声,对她将来的亲事是极有利的。不过,方锦书在这么多人的时候,主动提起此事,倒不是为了名声。
“嗨,您老可别夸她了。”司岚笙笑着,假意嗔怪道:“她主意大的很,这间货行是她自己出的本钱,掌柜货品这些都是她自己定了,最后才告诉我们知道。”
有这样的好机会为女儿扬名,司岚笙不会放过。方锦晖、方梓泉的婚事都有了着落,方锦书虽说还早,但在这个时候可以慢慢开始看了,有个好名声比宫中的赏赐更重要。
“哦?”秦老夫人诧异地看着方锦书道:“你才多大点,莫要被人骗了去。”她是一片好心,就怕方锦书被外面的人坑去了本钱。
方锦书笑着道:“老夫人放心,这广盈货行的主事人也不是我,是庵里的静和师太。她让人找了掌柜来,看好了行当。说是本钱,其实是分一杯羹给我哩!”
“原来如此。”秦老夫人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她听过新近崛起的广盈货行,怪不得一个刚挂牌不到一年的货行能迅速在京里站稳脚跟,这背后有归诚候府的支持。
方锦书在净衣庵中清修了一年,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她在里面得了靖安公主喜爱,静和开商铺时拉上她,乃顺理成章的事。
她们在这里说话并没有避着人,旁边的老夫人太太也都听见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底,方锦书微微一笑。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通过这赏雪文会,将她与静和一起做货行的消息散布开去。
按她的构思,广盈货行只会越做越大,势必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而季泗水和韩娘子虽然藏得很好,连容貌都改变了,但毕竟经不得细查。
既然如此,她先将广盈货行的东家透露出来。
一来有归诚候崔家的名头在,在动手前总要先掂量掂量。打狗还要看主人,为了一间货行得罪崔家值不值得。二来,也将她在净衣庵里积攒的人脉露一点出来,让京中人不会小瞧了她这个方家四姑娘,为往后的行事做一个铺垫。
梅影堂的午宴极尽精美。可惜众人盛装出行,连用饭也要保持着优雅仪态,不能大快朵颐,实在是憾事。
午后,冬日暖阳洒在庭院之中,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老夫人们多有午睡的习惯,由各自的丫鬟伺候着,在提前备下的厢房中安歇了。姑娘和年轻的媳妇子精力旺盛,一年才来这一回,自然是舍不得去睡觉,便三三两两的邀约着去玩。
一间摆着罗汉床的厢房里,司岚笙和许悦、方慕青三人或坐或卧,意态闲适的说着一些家长里短。嫁给司景直的彭咏丹年纪最小,在她们跟前显得有些拘束。
方锦晖和方锦书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叹道:“这样好的景致,若是搬一把躺椅放在树下,就这么睡去就是一桩美事。”
方锦书笑道:“大姐姐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那怎么行。”方锦晖摇摇头道:“在家中也不可随意放肆,只是想想罢了。”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从不敢有丝毫逾矩之事。
看见她,方锦书就好像看见前世的自己。一样的刻苦努力,一样的力争优异,一样将家族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
但不同之处在于,方锦晖比自己更加幸运,至少不会因为家族而牺牲掉自己的婚姻。巩文觉会来得这样勤,背后定是父母亲已经默许了的事实。
今年就是大比之年,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进行春闱,决定着万千学子的命运。大比过后,就是大选。
当今皇上登基后,并未扩选后宫,而是一心稳定朝纲。眼下已经是第三年,后宫空虚,就算庆隆帝肯,朝臣百官也不答应,势必大肆选秀。
这个时候,家里替大姐姐定下亲事,就是没有送她进宫,用女儿换取晋升资本的意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里的日子有多苦,巩文觉又是一片真心实意,若方锦晖也心甘情愿,她自当全力玉成此事。
无论前世方锦晖和巩文觉是被何事阻碍,她也会排除障碍。就当,这是一次对自己的考验。若是连方锦晖的命运都不能改变,她又该如何改变方家的未来?
“大姐姐,我问你个事。”方锦书停下脚步,轻声道。
“什么事尽管说。”方锦晖回转身,看着她含笑道:“妹妹和我之间无须这样客气,有什么话只管说。”
方锦书拉着她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有侍女沏了茶水上来,方锦书吩咐道:“你站在那里,别让人来打扰我们说话。”
那名侍女出自宫中尚仪局,这样大规模的文会光凭苏祭酒家的下人,根本顾不过来。每年,宫里都会拨出人手来,协助操办。
她自然明白方锦书的吩咐是什么意思,恭声应了,走到距离她们两丈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站着侍立。
100/442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