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兰虽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浅贪心的人,但主子有赏赐总是好事,也是他们差事办得好的缘故。便笑着道谢收下,办起差来也格外用心。
“劳烦你继续守着,人手不够我再给你调。有什么人去那庄子,或是方锦佩出来,你赶紧来报。”
“是!姑娘。”向兰领命而去。
待向兰走后,方锦书吩咐:“芳菲,替我换衣服,我要去见父亲。”
到了书房,方孰玉还未下衙回来。方锦书嘱咐芳菲在门口守着,遣了小厮去门口候着,只要方孰玉回府就请他先来书房。
她则自己拿起墨条,在锦鲤荷叶砚中注入清水,缓缓碾墨起来。
一边碾着墨,她一边整理着头脑中的思绪,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思绪愈发清晰。只不过,在这整件事中,还有些关窍之处笼罩着迷雾,前后矛盾。
她执着墨条沿着一个方向缓缓转动,黑色的墨汁逐渐将清水染黑。待墨汁浓而不腻,如丝如汁之际,便提笔开始写字。
方锦书写得专注之极,连方孰玉进了门都未发现。当然,这也是因为在这书房之中,她不用做任何提防的缘故。
感受到方孰玉的投向书案的影子,方锦书才停了笔,见礼道:“女儿有事禀报。”
方孰玉点了点头,走到她身侧看着她刚刚写完的那张纸。起初只是略略一看,随即就像被陷进去了似的,越看越专注。
待全部看完后,他面色发沉,猛地一掌击在书案上,冷声道:“李青!我原以为他有不同,哪里想到他也和那些世家子弟是一路货色!”
李青,乃赵郡李氏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子弟。他和方孰玉一样,不是嫡支出身,却得了家族的全力栽培。
在翰林院中,因两人的身世有相同之处,比旁的人更要谈得来一些,偶有小聚,都甚为相得。方孰玉视对方为知交好友,未曾想这件事的背后,竟然是他在捣鬼。
“是我看错了人。”他转头看向方锦书,赞道:“幸好我有你这样的好女儿,否则为父还被蒙在鼓里。”
方锦书脆声道:“女儿不敢居功,这也是父亲信任女儿的缘故。”
试问,哪家的话语权不是掌握在男子手里?妇人之言,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哪个男人会将这样的大事,放心交给幼女来进行。
兼听和用人不疑,一向是方孰玉的过人之处。
此时他虽然没有执掌权柄,但这样优秀的特质在他身上已经可见端倪。
“书丫头不用自谦。”方孰玉道:“若不是你,我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他和李家的关系疏远,怎么会为了争一个御前制诏的位置,而使出这等卑劣的法子。”
对士大夫来说,他们自有属于读书人的自傲。通过后宅这种阴私手段,去破坏他人婚事,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绝对是不屑为之的手段。
李青这等人物,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方孰玉眉头紧皱,他有些没从自己的思路中走出来,也就想不通。
“父亲此言差矣。”方锦书缓缓道:“李大人或许不想,但这个位置代表的利益谁都看得见,李家不会不想。”
“女儿觉得,李大人和李家的关系,也不一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方锦书压低了声音,道:“先帝爷和皇上都不喜世家坐大,李大人要想走仕途这条路,自然不能和李家往来密切。”
“但私底下的事情,谁又知道呢?哪怕是皇上,也不能有千手千眼,能将这些小动作都看得清楚。”
正因为此,先帝爷才组建了影卫,只忠于皇帝。这个组织在庆隆帝手里越发庞大严密,是皇帝手头最隐秘的武器。
☆、第二百六十四章 幸好
但就算是影卫,人手也是有限,自然要择重要人物安插人手。怎么样,也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五品翰林,而浪费影卫的精力。
这里头的事情,前世是曹太后的方锦书最为清楚。而这些百年世家,想必也有了解的手段,才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玩这些猫腻手段。
方锦书这一番话语,令方孰玉一惊。
难道,李青并不是因为跟李家闹得不好,才孤身一人在京中拼搏?她这一番话,由果导向因,逻辑上严丝合缝。
见他面色震惊,方锦书道:“女儿只是猜测。事实真相如何,只有李大人自己才清楚。”但方孰玉的反应,让她在心里愈发认定了这件事正是李青所为。
前世庆隆帝也改了御前制诏的这个规定,但方孰玉却没能获得这个名额。
最后具体是哪两位翰林成为御前制诏,这和她当时的处境关系不大,她并没有留意。但想来以方孰玉的才干,只有他信任的人才能欺骗他。
所以,极有可能,正是这名李青。
被友人背叛,这让方孰玉的面色微微一白。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内心却告诉他,方锦书所推测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努力缓和着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所以,他得知了我们和巩家联姻之事,便刻意破坏。那么,李家竟然暗地里依附了关大人?”
“不,不!这不可能。关大人只不过是储相人选之一,李家怎么会看得上他。”转瞬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转头在方锦书刚刚写满字的纸上找了起来,手指点到其中的一个名字上。
“我知道了!”
“李家根本不知道,我们并不打算让你大姐进宫选秀,而且已经替她定下了巩家的婚事。”方孰玉道:“他们所图谋的,是宫中娘娘的位置,而晖丫头挡了他们的道。”
他的手指再次点在那个名字上,道:“李昭,这是李家参选的姑娘。”
方锦书掩了心头讶色,点了点头道:“父亲说得没错。大姐姐品貌俱佳,又有才名在外,李家便将她视作了最强力的对手。”
不愧是方孰玉,这么快就从被友人背叛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还能这样精准的找出最关键的线索。
“但在梅影堂的时候,因为方锦佩的私心,将自己的斗篷给晖丫头穿上。”方孰玉越说越快,道:“所以,李家将她认作了晖丫头,见巩文觉也去了听雪轩,便将两人设计在一堆,只为了破坏晖丫头的名声,让她不能去参选?”
“对。”方锦书接口道:“不止是对晖姐姐。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过得很有些不平静。有闺秀落马摔伤,也有意外落水的。”
“眼下想起来,这都是李家的手段。只不过做得隐晦,尚且无人察觉。”
“李家,哼!”方孰玉冷哼一声,道:“这些世家的手段,果然一个比一个肮脏!”
“他们以为谁都跟他们一样,要将女儿送进那种地方吃苦?”方孰玉心头恼怒,但涉及皇家,便压低着声音道:“我只想要晖丫头过上好日子。”
对世家的想法,方锦书也了解一二,道:“在他们看来,眼下正是争夺御前制诏的关键时刻。若父亲送大姐姐参选,得了皇上喜欢,就更多了几分把握。”
“所以,若大姐姐参选,在后宫前朝都会挡了他们的路。”方锦书低声道:“世家的做法,一向都是防患于未然的。”
方孰玉冷笑两声,道:“堂堂男子,竟然想着要靠裙带关系,他李青也实在是黔驴技穷了!”
当初他有和李青有多惺惺相惜,此时就有多痛恨。这种感受并不好受,方锦书为他端上一杯温茶,脆声道:“这样的人,父亲不值得为他伤神。”
看着女儿如此乖巧孝顺,方孰玉欣慰的接过杯子,摸摸她的头顶道:“书丫头说得对,为父在心头知道了便是。”
喝过茶水,方孰玉道:“只是,后面传出了方锦佩和巩文觉的流言之后,李家应该就知道弄错了人。这会又接方锦佩去他们庄子上,这有点说不通。”
方锦书道:“所以,女儿认为,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另外一方势力。”
“另一方?你是说,知道我们和巩家结亲,想要破坏这门亲事的人?”方孰玉拧眉问道。
“对。女儿一开始以为李家就是那背后的人,却发现他们另有目的。”方锦书道:“所以,给方锦佩出主意的人,并不是李家。”
“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两种迷药的原因。流霜散,才是对方给方锦佩的迷药。女儿在听雪轩二楼闻到的那个甜腻的迷药味道,应该是李家作为。”
“眼下想来,那个迷药的效力却不只是让人昏迷。”想到方锦佩当时有些水汪汪的眼睛,和巩文觉在昏迷中也不安定的神色,方锦书一阵后怕,道:“幸好有流霜散,才没有让李家得逞。”
她不便将话说得太明显,但方孰玉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李家以为到听雪轩的是方锦晖,为了污她的名声,连这等下九流的迷药手段都使了出来,实在是可恨之极!
亏得另一家想要破坏方、巩两家联姻,撺掇着方锦佩谋划了这一番。在误打误撞之下,将方锦晖完全摘了出去。
事后,李家想必就知道弄错了。就算想要再谋害方锦晖,但闺阁女儿家很少出门,也就没有再找到机会。
再往后,巩文觉如此大的动静,他们也就知道了原来方锦晖压根没有进宫的意思。便撩开了手,再不管此事。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一直风平浪静,李家不再出手的原因。
只不过,当方、乔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来后,李家再次感到威胁。索性将错就错,利用方孰才将方锦佩捏在手里,以备后用。
“但是,究竟是谁要破坏大姐姐的婚事,女儿到现在也都没有怀疑对象。”线索虽多,却没有一家符合。
从利益既得者的角度来分析,无非就是其他的翰林和依附关景焕的家族。但正因为太多,反而没有了头绪。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多事之秋
从利益既得者的角度来分析,无非就是其他的翰林和依附关景焕的家族。但正因为太多,反而没有了头绪。
方锦书蹙着眉尖,想得出神。只恨自己在前世的时候,怎么没有多留意前朝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否则此时也不会这样没了头绪。原来,方家的处境竟然这样艰难。
而自己,还在那时提出了那样过分的要求,他竟然也还答应了。
“这个不急。”方孰玉凝神道:“既然对方有所图谋,迟早会露出马脚。”
方锦书“嗯”了一声,道:“只是对方做事谨慎。撺掇了方锦佩,在她那里也没有露半丝口风。”
在三圣庵里时,向兰帮了方锦佩好几次忙,得了她的信任。
方锦佩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起她这样高手的旁敲侧击。得意之下,将这件她生平引以为傲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她也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对方连半张信纸都没有留下。
方孰玉拈须沉思,道:“想不到方孰才也搅合到这件事中,我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但他知道的,恐怕也不多。”
对方既然行事如此稳妥,绝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他们的真实面目,怎么可能透露给方孰才这样不着调的人。
这父女二人,真是蠢到了一起。被人利用来对付方家,还如此沾沾自喜。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万管家有些焦急的声音。“老爷,仆有急事禀报!”
“进来。”
万管家进门施礼,见方锦书在书房也不觉得意外。老爷疼爱四姑娘,这些时日来更是越发器重于她。
“乔家前来报丧,乔太太昨儿夜里没了!”
这是意料中事,方孰玉并不意外。既然两家已经成了姻亲,在乔太太的丧事上,方家自当尽力。
“太太知道了吗?”人情往来是当家主母的分内之事,他只需要过问就行。
“仆正是从太太那里过来,太太说拟了礼单请老爷过目。另外,准备遣几名得力的媳妇子过去乔家帮衬着,和少爷姑娘明儿一早就过去乔家。”
“可。”方孰玉允了。
禀完了此事,万管家继续道:“老爷,嫣红刚刚回了府。今儿她跟着笛姑娘出门,去瑞玉堂取前些日子太太替她打的首饰。”
“不料,还没取到就被崔家小侯爷给当街掳走。”万管家擦了一把汗,道:“小侯爷放嫣红回来带话,说什么时候方家应了他的求亲,他就什么时候放笛姑娘回来。”
“什么?”方孰玉吃惊的问道。
方锦书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崔晟的行事总是让人摸不透。
正月刚过,他便连接打发了几批媒人前来方府求娶。但这会方家正是多事之时,因为方锦佩的事情,庞氏自觉心头有愧,越发没有心思过问方慕笛的婚事。
而司岚笙操心方锦晖,还时不时犯头痛病。
因方家有谋划在前,绝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求亲。对崔晟遣上门来的媒人,便每次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一直没个准话。
想必,对方家这样的推诿拖延,这呆霸王恼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了人走!还明目张胆地让丫鬟回来传话。
方慕笛是个姑娘家,就这样落到他的手里,方家还能不答应他的求亲吗?
这样的事,也只有崔晟才干得出来。
“嘭”地一声,方孰玉一掌击在书案之上,道:“去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去!”
方慕笛是在闹市中被劫走,想必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去。事出突然,但既然已不能按原计划行事,方孰玉就必须拿出决绝的态度来。
若不是他的品级不够,他都想直接去金銮殿上鸣冤。
万管家一愣,他这么做,显然会将事情闹得更大。但主子的吩咐,忠心耿耿的万管家自然不会有任何质疑。
“父亲,”方锦书急急道:“既然要把事情闹大,明儿不妨给陛下上书陈情。”
忽然之间,几件事接踵而来。
因御前制诏的名额一事,方家利用崔晟来示敌以弱,但崔晟的行事却不是方家能控制的。到了眼下,正是最后一搏的紧要关头。
方家能否博得一个不屈身事权贵的名声,就要看此举能否成功,需方孰玉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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