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书暗暗吐了下舌头,心道自己怎么这等不小心。莫忘记了,眼前这人虽然现在还是少年郎,在未来可是权倾一方的权臣。
不过,权墨冼是在延平帝登基后才崛起的朝堂新贵。而她在延平帝登基之后,便将手头的权力都放给了皇帝,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切。
但他精于刑名,见微知著、善断奇案。好多疑案要案只要到了他的手中,总是迎刃而解。他风评不佳名声不好,但在实打实的本领,哪怕是他的敌人也不能矢口否认。
方锦书在心头提醒着自己,对着他却不能再如此疏忽大意了。
对她的这个解释,权墨冼却是信了。
他自幼苦读,为了科举而钻研四书五经,学的都是经义、墨义、策问。得了闲暇,还要帮助家里做农活,根本无暇翻阅这些游记、话本这类闲书。
卢丘虽然并不闻名,却别有风光,又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或许,是哪位文人路经此处,留下了游记也未可知。
两人正说着话,芳菲脚步匆匆的赶到。
看见两人坐在温泉边上,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笑着见过了礼,将手中的提篮放在地上。从篮子里拿出兑好的米糊,道:“姑娘,交给奴婢来喂吧?”
小豹子是权墨冼发现的,但他可是举人老爷。在芳菲纯朴的心里,举人老爷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官,怎么能来做这等粗活。
权墨冼摇摇头,示意芳菲将米糊糊拿过去。他一手抱着小豹子,一头拿着木勺将米糊送到了它的口边。
也不知这头小豹子多久未曾吃过奶,这一闻到食物的香味,瞬间便醒了过来。它的耳朵立了起来,身子在权墨冼的怀中拱来拱去。
芳菲坐到了方锦书的跟前,看着权墨冼手法娴熟的喂着小豹子,好奇的道:“姑娘,权公子好有耐心。”
小豹子的眼睛都还睁不开,吃起东西来也就不那么利索。权墨冼那身刚刚才干透的直裰上,有它留下的水痕,还有漏出来的米糊,但他毫不介意。
方锦书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动作温柔的权墨冼,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后来那个权臣联系起来。
“姑娘,小豹子不是伤着了吗?婢子还拿了伤药来。”
“芳菲越来越细心啦。”方锦书夸了她一句。
芳菲微微红了脸,扭捏道:“田妈妈常说婢子笨,不懂看人眼色。婢子便想着这次陪姑娘出来要好好争一口气,回去不可使田妈妈小瞧了去。”
过了半晌,小豹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来了精神。芳菲解开它伤腿上的那个蝴蝶结,重新给它上了药。
待完成了这一切,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来。经过了一场大雨的洗礼,山里的空气越发透明,夕阳斜斜的投射在这个山坳里。
“时辰不早了,可如果就这么将它放在这里,恐怕活不了。”方锦书担忧地道:“实在是太过幼小了。”
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失去了父母的庇护,没有寻找食物的能力,下场可想而知。
权墨冼道:“它的父母说不定还活着,会回来找它。我将它带回去养几天,待它能睁眼了再带过来等它的父母。”
方锦书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当下约好了五日之后再在这处温泉碰头,几人便分头而去。松溪书院离这里颇有些距离,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权墨冼必须抓紧脚程。
被这场大雨一扰,又碰见了权墨冼,方锦书心头的事暂且忘记了半日。
可随着离净衣庵越来越近,那种烦闷和忐忑又回到了她的心中。
早上送葬队伍的脚印被这场大雨冲刷得极淡了,但毕竟还存着在。庵门外,还放着几束未来得及清扫的松枝,那是静宁灵堂剩下的痕迹。
回到院中,彗音知道她下午出去的事,关切的来问了她几句,又代庵中的小尼姑谢过了她的糕点,便离开了。方锦书笑着将她送走,看着外面的天色,早早的和芳菲洗漱歇下了。
她躺在床上,将两手放在胸口,默念着《心经》,祈求着一切顺利。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这场冬雨,令深山里的空气愈发下降了几分,增添了些许寒意。
在距离净衣庵几十里地的皇家墓地处,在门口站着的守卫打了个喷嚏,口中咒骂着:“这鬼地方!鬼天气!”
“别骂了,”从一旁的茅屋里走出来另一名守卫,“你也不怕遭了忌讳。我来守着,你去巡逻两圈。”
“就我们两个倒霉的,才守在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和皇家有关的人,才够资格葬在这里,还有宫中派出的侍卫守着。但是,就算是顶着这偌大的名头,也只比那乱坟岗好上些许罢了,都是一样的冷清孤寂。
这里,向来都是侍卫犯下过错才被罚来的地方。
而此时,他如此不满,不仅因为在寒夜中的守卫巡逻这件苦差事。更是因为,今日下葬的这位先帝太妃时,侍卫长将他们几个都远远的打发开去,自己凑到礼部来的官员跟前。
不用说,也是在寻机请托关系,想要调回京城了。
在这样一个常年没有人来的地方,有人下葬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可恨侍卫长太过自私,自己竟连凑上前去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搓了搓手,抹了一把雨水,扛着长枪沿着围墙漫不经心的走了一圈。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守卫的,他也就虚应一番,好早些回去歇着。
就在他走过的地方,墙下一动不动的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孟然借着树木阴影的掩护,藏在这围墙夹角之处,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感谢这场细雨,将他的呼吸完全掩盖了过去,未被那名巡逻的守卫发现。
否则,他将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藏身于金吾卫中,是为了能远远的看上寒汝嫣一眼。但这些年的生活,他也无法狠下心肠对同袍下手。
待守卫走远,他才凝神提气,朝着墓地深处走去。
在静宁将计划告诉他时,孟然就提前打听过这里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希翼
这个墓园的守卫,外紧内松。
这里埋葬着的死者,连他们的亲人大多都将他们视为不祥福薄之人。将外面守好就是了,谁会自寻晦气,来陵墓之间巡查。
负责清扫墓地的,是几个被排挤出宫中、不得志的老太监。和还能想法子调回京城的侍卫不同,他们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墓园外搭了间屋子,每日浑浑噩噩度日。
所以,孟然进了墓园里,基本上安全了。
冬天的细雨从夜空中纷纷而下,雨势不大,但寒意却随着这样的冷雨,一点一滴的钻入他的身体内。
将冻僵的手在口中哈了口热气,孟然心里却是火烫无比。
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只要他成功将寒汝嫣救出,两人就能长相厮守。一想到这里,莫说这等细雨,哪怕是下刀子也不能浇灭他激动的心。
脚下的路有些潮湿,为了避免在地上留下脚印,他手上拿着两束扎好的树枝。每走一步,就在身后将脚印抹去。
他虽然是想方设法做到了金吾卫,但毕竟是半路改学习武,武功算不得高明。比起那些从小苦习武艺的世家子弟差得远,普通人的话,他倒是可以同时战胜两三名壮汉。能做上百骑长,还是仰仗他自己的头脑、智谋。
墓园中没有灯火,在这样的雨夜中,天空中也没了星光。四周漆黑一片,远处传来一些不明的声响,在墓地中显得格外渗人。
幸好,静和交给了他一粒不大的夜明珠。凭借此物,他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墓园很大,占据了这里整整一个山头。因高芒开国才历经了一位皇帝,葬在此处的福薄之人还不算多。
陵墓里有严格的区域划分,夭折的皇子公主,占据了风水最好的正南面山头。而无子逝去的先帝太妃,则葬在半山腰的西南面。
其余大片土地,都还空着。孟然没有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埋葬寒汝嫣的陵墓。
这一片墓园里面,只埋着十多名先帝太妃。先帝的后宫虽多,但够得上品级葬在这里的,却没多少人。
寒汝嫣的墓很新,四周的土都还是新翻出来的,一眼便能认出来。
孟然放下手里的夜明珠,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柄铲子,开始挖起寒汝嫣棺木上新埋的浮土。
她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先帝曾经的宠妃,又在这样的天气里下葬,负责这起差事的人也就没有多费心。只想着赶紧了完这一桩差事,下山喝上一壶温酒暖暖身子。
随行的礼部官员也没有为难他们,人都死了,又是个没后台的,犯不着为了她去斥责这些办事的小吏。他们虽然职位卑微,但要办实事还需要他们的配合。
墓穴挖得浅,上面的浮土也没有夯实。这时倒便宜了孟然,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棺木。
他连忙将剩余的浮土都清了,将棺材钉一一起了出来。接着,他运足力气到双臂间,才将厚实的桐木棺材盖子挪开了一条缝隙。
在棺木上,寒汝嫣享受的是先帝太妃待遇。在这一点上,礼部没有打半点折扣的执行了。
桐木厚重,当孟然将盖子全部掀开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但是,当他看见棺木中静静躺着的寒汝嫣时,所有的疲累都不翼而飞。
将她眼睛上覆着的两枚铜钱拿走,取出她口中含着的玉石,孟然将一粒药丸放在她的口中。右手并起两指,点在她咽喉处的穴位上,神情紧张的看着她。
直到听见从她口中传来“咕咚”一声,孟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过了半晌,寒汝嫣才睁开了眼睛。初时有些迷茫,但当看见孟然之后,眼里的光芒变得明亮而迷人。她惊喜的笑道:“然哥,我们成功啦?”
孟然的嘴角微翘,点了点头,将她从棺木中拉了起来。
直到此时,两人方才敢确认,静和真的没有害他们。这一注豪赌,他们赢了!
那粒假死药,原本是静和给自己准备的。但是,当静和发现当年的真凶是留在宫中的郑太妃之后,就熄了假死出庵的这个念头。
躺了几天的寒汝嫣,此时浑身乏力。
孟然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和着水囊一起交给她。将她从棺木中抱起,放到一旁慢慢吃着。自己则将棺木重新合上,盖上浮土。
做完这一切,他将寒汝嫣绑在自己背上,照原样翻出了墓地的高墙。
这个时候,正是夜深人静之际。无论是杂役太监,还是守卫都进入了梦乡,他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寒汝嫣的身上,逐渐开始发烫。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已经冒出了几粒疹子。方才的水囊中,便是提前熬制好的紫珠草汤药。
容颜对于女人如此重要,但她却毫不在意。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她微笑着伏在孟然的背上,在这样漆黑的寒夜中,眼中却满是希冀。
……
翌日一早,方锦书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张开嘴,却觉得喉咙干涩无比,试了几次才勉强发出声来。
她苦笑一下,昨日才对父亲报过平安,今儿就生病了。
想了想,这段日子她跟着静尘师太习武,一直很顺利,实在是低估了自己这具身子的娇弱程度。那场大雨虽大,也没淋到身上。估计是寒意入体,又心神不宁的思虑了半夜,便着凉受寒。
芳菲见她这样,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急得几乎快掉下泪来,道:“这可如何是好?偏生太医昨儿又下了山。”
这可不比得在方府里,只要给大太太回一声,自然就有大夫上面开方抓药。太医被几位太妃娘娘抓了苦差,随着静宁下葬,太医也随之下山。
方锦书见她没了主张,半撑起身子道:“你去桃林,跟师太告个假。”
静尘每日都在桃林习武,风雨不辍。教授方锦书一些基础,只不过是顺带着。
在没有成为皇家庵堂之前,净衣庵就已经存在了上百年。这么多年里,方锦书相信,对于疾病她们应该自有一套对付办法。
芳菲听了,忙急急地朝外奔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靖安公主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过了小半个时辰,芳菲便回转。在她身后,还跟了一位长脸女尼。
对这位女尼,方锦书有印象,是和静尘师太在桃林中一起练武的几人之一。只是在庵中,极少见到她的身影,也不知道她的法号。
“劳烦师太了。”方锦书在床上施了个半礼,道:“请师太恕书音不能施全礼。”
长脸女尼面容刻板而冷淡,道:“这里是净衣庵不是京城,无须多礼。”
她伸手替方锦书把了脉,半晌后道:“没什么大事,你这身体底子太薄,经不得风浪。我回头配上几味药,你好好煎来吃了,过几天就能好。”
她神情严肃,方锦书也不敢多问,恭敬的将她送走。
等长脸女尼走了,彗音等人才涌进了她的房中。圆音仰着小脸问道:“书音你没事吧?”众人都叽叽喳喳的问候着。
彗音笑着制止,道:“别吵着书音养病。”
方锦书半靠在墙壁上,问道:“方才那位师太是谁?我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她是静贞师太,管着我们庵里的戒律。”彗音的面上也露出怕怕的神情,道:“莫说是你,我们也很害怕。不过你放心,师太的医术很好,你这点小病不在话下。”
方锦书告了假,习武早课等俱都停了。用罢了早饭,彗音便拿着几包配好的草药进来,道:“师太吩咐,一包药加三次水,再将着三碗药煎成一碗,一日喝四次。”
“我已经跟厨房那边说过了,留了一个小灶出来,供你们煎药用。”
芳菲道了谢,便取出一包药匆匆去了。彗音还要去菜地干活,便告辞而去。其他女尼也都有事在身,院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方锦书觉得头昏昏沉沉,按了按额角,索性窝在被子里重新睡了一觉。
待睡醒喝过了药,她便拿出一本游记来打发时间。往日这个时候,她是要去给英烈皇太后诵经的,这一下子闲了下来,颇为不惯。
静贞师太配的这幅药,许是有利尿的成分,一上午下来跑了好几趟茅厕。
来来回回的折腾着,方锦书也就放下心头之事,索性专心养起病来。就算孟然顺利将寒汝嫣救出,到他们两人安顿下来,再捎信给静和,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急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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