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来我这里,让我好好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仙花
她既然开了口,方锦书总不能再装傻。但她脚下没动,只拿眼看着靖安公主,等待她的示意。
对于她如此识相,靖安公主相当满意,微微颔首。
伺候在她身边的美景替方锦书引见道:“四小姐,这位是郡王妃。”
“小女子见过郡王妃。”她敛礼请安。
秦氏忙将她拉过来,语气亲昵,道:“这头一回见面,也没个准备。”说着便拔下头上的一支孔雀衔珠累丝金钗,插在方锦书的头上。
方锦书身上穿着僧衣,插了一支金钗显得极其别扭。
秦氏想了想,将金钗取下放入她的怀中,笑道:“好好收好了。”
这次方锦书没有再看靖安公主,冲着秦氏深施一礼,道:“谢过郡王妃。”她在前世就摸清了靖安公主的脾性,最看不起那种小家子气的扭捏女子。
在她面前,方锦书当然不会推脱纠缠,又没有受宠若惊,表现得落落大方。
这支孔雀金钗,作为见面礼虽然贵重了一些。但秦氏乃堂堂郡王妃,一支金钗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
既然不懂靖安公主将自己叫来的原因,更不明白秦氏突如其来的示好,方锦书索性以静制动。
见方锦书坦然大方,礼仪上更是一丝不乱,靖安公主的面色柔和了几分。
命月圆给方锦书搬来一根锦凳坐下,她对秦氏道:“你也看见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和在府中并无不同。”
“有这样懂事乖巧的小丫头陪着,我不耐烦回府,省得有些人看不惯我的张狂样子。”
她在说话的时候,连眼风都没有给秦氏留一个。一番指桑骂槐的话下来,秦氏又羞又恼,抬不起头来。
靖安公主训斥儿媳,方锦书只得做出茫然不懂的样子,低头研究起手上捧着的鸢尾纹白瓷杯来。心中想着:怪不得突然叫自己来,原来是婆媳置气,拿自己当幌子。
谁让自己人微言轻呢?
靖安公主再嚣张,拿先帝太妃来作伐也太过了些。隔壁院子里住着的静了,又是她的侄女,自身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她总不能再替她树敌。
静尘师太等人毕竟是方外之人,这盘算来盘算去,岂不是自己最合适了。方锦书在心头恶趣味的想,在前世的净衣庵里自己并没有出现,靖安公主又该找谁做借口呢?
不过嘛,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遇,得以接近靖安公主。
然而在此刻,自己必须得装傻,她可不想被这位郡王妃惦记上。论辈分,她可是当今皇上的表兄弟媳妇。
秦氏在靖安公主面前弱势,不代表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文官之女。甚至,都不需要她动手,只需要稍稍示意对方锦书的厌恶,自然有人替她出手。
这般想着,方锦书的面上便露出懵懂的神色。全幅心神,都被窗台上摆着的那盆水仙花吸引了过去,一副大人聊天太枯燥,她坐不定的小孩子模样。
见她丝毫不懂这话里的门道,秦氏才觉得好受了些。她也是堂堂郡王妃,在一个孩子面前被婆母训斥,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而且,她哪里敢存心惹婆婆不快?
走出去她是郡王妃,但这满京城里,还有比她更憋屈的儿媳妇吗?
自从嫁入了公主府里,她哪一天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就是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公主婆婆不快。在她出嫁前,母亲就殷切叮嘱过,万不可得罪了靖安公主,给娘家招来祸端。
这次,她真的是无妄之灾。
但闹成这样,她也只好每天都往山上跑。靖安公主不待见她是一回事,她若不来就是态度有问题。
在京里,公主府里也轮不到她做主。除了早晚请安,她这个儿媳妇在其余时间都清闲的很。回到烧上了地龙的房里,或看书弹琴,或邀三五好友游玩,端的是惬意无比。
哪里想到,靖安公主闹了这么一出,害得她要每日跑到这么严寒的山里来。就算是出门坐马车,上山有人抬,每天这么在路上奔波着,实在是够折腾。
还别提来了之后,靖安公主连正眼都不愿看她。到今日,还找了一个小姑娘出来当借口。
以秦氏在后宅里浸淫出来的智慧,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用意?靖安公主才来短短几日,依她目下无尘的性子,方锦书这么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了她的眼。
只不过,靖安公主这么说了,难道自己还能反驳?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方才她不过是配合着靖安公主的话,眼下脸上火辣辣的,索性再装一次傻,挤出笑容来道:“母亲,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您是众位公主的表率。”
“您的礼仪规矩,可是被先帝爷亲口称赞过的。”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从秦氏嘴里冒出来。
可惜的是,在场这几人,靖安公主不接她的话茬,方锦书一脸懵懂无知,伺候靖安公主的那几名侍女更不可能开口。
室内的气氛显得更尴尬了。
方锦书收回在水仙花上的目光,睁着清澈的双眸,歪着头问道:“公主殿下,书音前些日子来这个院子里玩时,还以为这是一盆大蒜。怎么您来了,就开出这么漂亮的花啦?”
她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问的内容又极有趣,惹得靖安公主弯了弯嘴角,眸子里透出笑意来。
但她一向寡言少语,便示意秦氏回答。
脱离了这场尴尬,秦氏看眼前这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顺眼许多。如果说之前她夸方锦书只是顺应靖安公主的心意,此时眼里的暖意就带上了几分真心。
她笑着问道:“四姑娘在家中没有养过水仙花吗?”
水仙花虽不常见,但方锦书又不是五六岁的幼童,理应见过。
方锦书点点头,道:“养过的。可书音一直以为,水仙花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没想到,开花之前跟大蒜似的。”
“小女子常听母亲提起,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她认真说道:“一定是公主的福气到了,它才变了模样。”
之前秦氏变着法讨好靖安公主,她都没有丝毫动容。实在是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已经听到麻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雪
这番话若是换了秦氏来说,不仅显得极其虚伪,还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可换成方锦书一个小姑娘的口中说出,又这般诚挚,让靖安公主连着几日的阴郁心情里,多了一丝明快。
按方锦书说言,也很符合逻辑。
方府里就算养水仙花,那些下人也不会将未开花的就摆进夫人小姐的房中。她们能见着的,必须是精心养护好了的水仙。
方锦书一个年方八岁的小姑娘,没见过水仙花开之前的模样,实属正常。
靖安公主的心情好了,房中的气氛为之一松。秦氏也是个伶俐聪慧的人,否则也不会被靖安公主挑来作儿媳。
趁这个机会,她忙笑道:“没想到四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却好。我刚一进母亲这里,就觉得这盆水仙开的格外的好,原来是受了母亲的福泽庇佑。”
和方锦书相比,她这番话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靖安公主此刻心情好了,也不跟她计较,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早点下山。我这院子里,没有准备你的住处。”
听到她硬邦邦的几句话,秦氏却很高兴。这简直是几日以来,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几句了。便笑道:“母亲,这么大一个庵堂,随便找个地方也能住下媳妇。”
话虽如此,但她从来就没有准备要住在这里。
每日奔波虽然辛苦,好歹比在这里条件粗陋,吃斋饭的好。虽说受了气,回到府里便可以轻松下来。
靖安公主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秦氏心里咯噔一下,大意之下这句话说得莽撞了。婆婆多精明的一个人,岂能看不出这话里的水分。
“良辰,送郡王妃出去。”靖安公主端起手中茶杯,道:“回去跟驸马带个话,你不必来得这样勤。这里毕竟是庵堂,老是进进出出像什么样子,让我好生清净一些。”
秦氏呐呐的应下,告退后离去。
她这么一走,方锦书便想着要不要也跟着告辞。郡王妃都走了,靖安公主也没必要将自己留在这里。还不如识相一点,省得惹了她不耐。
来日方长。
不过,她还没开口,就听到靖安公主问道:“在先皇太后灵前,你都诵什么经?”
“回公主殿下的话,书音会先诵一遍《心经》《法华经》。之后给英烈皇太后讲讲故事,再研习《妙法莲花经》。”
“再过几日,小女子打算研习《地藏经》。就算是不懂,能诵念也是好的。”
“哦?”靖安公主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她回答得这样详尽。看起来,确实是个心诚的孩子,不是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才来这庵里。
英烈皇太后是她的亲生母亲,但当她出生之际,正是战事正酣的时候。她对母亲的所有记忆,只剩下那个忙碌而模糊的背影。
后来母亲遇难,她被先帝于乱军中救出。对皇兄的感情,远比和母亲来得深厚。对她而言,母亲是就像万民口中传颂的人物一样,伟大、陌生、疏离。
但这不妨碍,她心中对母亲的崇敬之情。
见到方锦书如此尽心的侍奉,她在心头多了几丝赞许。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来说,佛经多么枯燥无聊,她能静下心来研习,实属不易。
接下来,靖安公主考较了方锦书的功课、佛经,道:“听说几位太妃那里,你都送了游记过去。明日也给本宫拿一本来解闷。”
这次上山,衣食住行都有人替她考虑得全面,却忘记了山上的日子难以打发。
她借秦氏顶撞一事愤而上山,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心头才清楚。因此,不管秦氏来得多么勤,她也会住满一个冬天,才考虑回京之事。
眼前这个聪慧的小丫头,又对自己早逝的母亲恭敬伺奉,倒可以时时招来解闷。
于是,在方锦书的日程中,便多了一项。
原来她只是时不时的去几位太妃娘娘、静了那里请安,自从靖安公主招她来之后,这变成每日必做的事,最后再到靖安公主的院中,陪她说话。
入了冬月,飘了一场零零星星的小雪。
雪花如同飞舞在半空中的精灵一般,轻盈的随风飘舞。一落到树梢屋檐,便消失不见。
下了雪,靖安公主嘱咐秦氏不要再上山,就怕大雪封山了将她阻在庵里回不去。在庵里住了这些时日,除了只能吃素斋外,比在京里还有轻松得多。
年底,正是京里人情往来的高峰期。而她,作为先帝的嫡亲皇妹,有些饮宴她并不想去,却又推不开。如今住在庵里,却是自在许多,不必应酬。
当初靖安公主上山,有几分迫不得已的意味。
但安顿下来之后,晨起在庵中散步,闲来与静尘师太论经说佛。安静的院子中,散发着水仙淡淡的幽香,让她的心也静了下来,坚卧烟霞、信步闲庭。
跟靖安公主相处久了,方锦书在她面前也逐渐有了更多的自由。
毕竟,她了解靖安公主的喜好厌恶,又占了年纪幼小,常人不会对她设防的优势。慢慢地,靖安公主喜欢见到这么个小姑娘在她跟前打转。
主子的喜好,就是奴婢的喜好。
有了靖安公主的态度在前,她身边四名贴身侍女: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见着方锦书的态度也客气许多,时不时的给她一些零嘴吃食。
有了方锦书,几位太妃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一切都比预想的好,唯一使方锦书看不透摸不懂的,就剩下静了一人。
同样是公主,这位庶出公主命运坎坷,时常看着她出神。如死水一般淡淡的神情之下,只有眼神还有几分活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好几次,方锦书看见静了的眼神中,透出思念、记挂的色彩。这让她更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静了既然没有更多的表示,她也就顺其自然。
她心中最惦记的,还是寒汝嫣的下落。距离她假死遁走已有小半个月,按说已经安顿下来。算算日子,她的信件应该快到了。
才飘过一场小雪,希望能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能收到消息。否则,岂不是要惦念一个冬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消息
幸好,没让方锦书多等。
一日去众太妃处请安时,静和将她留了片刻,请她品尝新得的初雪。
方锦书一直觉得,对泡茶而言,河水、井水、泉水的差别极大,可什么冬日的初雪、秋日花瓣上的晨露、从梅花瓣上收集而来埋在地里一年的陈雪等,这如此种种之间,并无特别之处。
于泡茶一道上,衍生出这么多讲究,除了文人雅士的附庸风雅,便是深闺寂寞了。一如在这岁月慢悠悠走过的庵堂之中,找一样能潜心进行之事。
静和挥手让侍女退下,屋中就只得她和方锦书两人。
冬日的阳光从窗前斜斜的照射进来,映在她的面颊之上。在迎着光的那一面,她肌肤明亮,嘴角微翘。而背着光的半张脸,陷于阴暗的光影里,愈发显得沉郁。
她轻轻嗅闻着杯中茶,怅然道:“这杯初雪茶,不知我还要饮几年。”
“师太,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方锦书轻声道。
静和放下茶杯,轻笑道:“活了半辈子,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通透。”寒汝嫣才刚刚逃出去不久,能顺利在京里藏起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要对付郑太妃,非一朝一夕之功。
但知道归知道,一想到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儿,静和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方锦书。如今,她们三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共同进退。和寒汝嫣一样,静和也信了在方锦书后面站着一位前辈高人。
高芒立国不久,在民间藏了不少高人隐士。他们大多性情怪异,不愿为新朝所用。
信是用她们商议好的暗语所写成,表面上是一封给静和汇报一年收益的信件,其实却是寒汝嫣报平安。
方锦书接过看了一遍,原来寒汝嫣和孟然两人在京中西城安了家。
孟然改名换姓,叫做季泗水,扮作南边来的商人,接手了静和安排下来的一家当铺。为了不被熟人认出,他吞炭哑了嗓子,又划破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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