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都跟美帆说清楚了。”
“我不想当你的传话筒,你自己解释吧。”
赛亮被妻子推到阵前,顶着千军万马的压力往前冲:“原因有三个:第一,我想要孩子,美帆给不了我;第二,我和她感情不和,已经不爱她了;第三,我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和岳母对我的态度,这点真的不能再忍受了。”
这三条每一条都足以招来杀身之祸,蔡良娣双眼发青,獠牙伸得比海狮还长,食指一突,一道凌厉的怨气就贯穿了他的脑门。
“好你个赛亮,你自己要当陈世美还敢拿我当幌子!我就说我没看错吧,这人到底现原形了!”
杨建业怕她再砸锅,喝令住口,遑急地央求女婿:“小赛,你妈对你的态度是不好,这点我时常都在批评她,你是讲道理的孩子,干嘛跟不讲道理的人一般见识呢?再说她又不能代表帆帆,你不高兴看到她,我明天就带她回嵊州,以后再不来打扰你们,行不?”
没说完就被妻子狠狠推了一把:“你干嘛服软?没听他说他嫌弃帆帆不能生孩子,已经变心了?其余都是找借口!”
“孩子都快被你害离婚了,你还闹!赶紧给我闭嘴!”
赛亮反过来劝说二老:“爸,您别跟岳母吵架了,我的心意非常坚决,不论情况如何都会跟美帆离婚,还请您理解。”
他越平静越显得有力量,杨建业意识到妻子已不是矛盾的症结所在,惊诧道:“你真要跟帆帆离婚?真是因为嫌弃她才想抛弃她?”
“是。”
宝贝女儿受辱,蔡良娣比被人揭了脸皮还难熬,跳起来大骂:“你去照照镜子,就你那面无三两肉的穷酸样还敢嫌弃我女儿,鸡落白米仓,刚走了几年好运就忘了本,真该挨顿打,醒醒你那狗记性!”
她的老公也顾不得责备他了,严厉又惶恐地告诫赛亮:“小赛,帆帆可没有对不住你啊,男人不能无情无义,你这样会伤透她的心啊!”
赛亮做好了牺牲的打算,第一步就是放弃名誉,心甘情愿地装起小人。
“我也不想伤她的心,可我对她已经没感情了,她跟着我不是更委屈吗?”
“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她,会一辈子照顾她,我就是相信你的诚意才把她嫁给你,你自己发过的誓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对不起,感情的事我无法控制,结婚就像赌博,本来就存在变数,你们不该把事情想得那么绝对。”
无耻言论即刻招来武力攻击,杨建业暴扇他一耳光,在妻女的惊叫声中抓起茶杯做势要砸。
“混账东西,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要跟帆帆离婚?”
“是。”
“不后悔?”
“不后悔。”
明知岳父颤抖的声音蕴藏杀机,赛亮仍干脆作答,杨建业目睹女儿哀泣的惨状顿时五内俱崩,行凶的动作赫然转向自己,茶杯啪地碎在他的额头上,美帆母女魂飞魄散,左右扶住呼喊痛哭。
赛亮触目惊心,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岳父倒在沙发上,望着女儿痛不欲生道:“帆帆,爸爸对不住你啊,当初不该同意你们结婚,是爸爸害了你啊。”
言出,不止美帆失声嚎啕,赛亮的心窝也渗出血来,他一向拿岳父当恩人敬重,真不愿辜负他的信任。
岳母大受刺激,犹如深度感染的丧尸暴跳着袭击他,先揪住他的头发厮打怒骂:“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害了我们全家,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徒手不解恨,她转身去找凶器,赛亮慌忙逃离,出门前下意识回望妻子,美帆也正注视着他,眼神复杂似一本厚厚的书籍,写在扉页上的仍是哀求与依恋。
然而败军之将岂敢恋战,他最终仓皇离去,用绝望给这本书做了批注。
蔡良娣虽是一代名伶却不曾脱去旧式艺人的江湖气,长年专攻老生老旦,还演过全武行,不光在台上霸气十足,台下也是威风凛凛的豪强。被赛亮撕了逆鳞岂肯善罢,次日晚间演了一出宋公明夜打曾头市,直奔长乐镇,买不到猪血狗血,就将一桶红油漆泼向多喜坟头。
慧欣出门撞见,惊忙阻止,被她一把扯住逼喝:“你跟赛家关系好是吧?去把他们家的人都给我叫出来!我要找他们算账!”
转身指着墓碑恶狠狠开骂:“不要脸的老畜生,生了一窝小畜生,教不出个人样,当初还不如甩到墙上喂苍蝇!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秀明等人闻讯赶来,见了这母大虫心肝先抖三抖,强笑道:“蔡阿姨,这是怎么回事啊?”
蔡良娣冲上来抡圆胳膊一巴掌打得他脸发木耳发聋,嘴巴也不听使唤了。
“赛亮那狗东西在哪儿?快叫他出来,老娘要废了他!”
佳音心惊胆战劝说:“蔡阿姨,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啊。”
“赛亮那狗杂种都把事情做绝了,你还跟我谈和气,跟你们说人话你们听得懂吗?”
“小亮去找美帆说离婚的事了?”
“好哇,你们果然事先都知道,专等着袒护他是不是?当我们帆帆是孤儿,那么好欺负?!”
家里人当年都吃过蔡良娣的亏,连千金也怯于对阵,鼓足勇气才得以开口申斥:“阿姨,我二哥做了错事你该找他算账,干嘛跑到我们家来撒邪火?我爸爸招你惹你了?你把他的墓地弄成这样,连死人都不放过,你也太缺德了!”
蔡良娣张开血盆大口:“你少甩包袱,赛亮是不是你们家的人?子债父偿,你爸教不好儿子就该挨骂,我没把他拖出来鞭尸已经够客气了!”
见她对着多喜的墓碑连吐三口唾沫,千金跳脚警告:“你再乱来我就报警!”
“先把赛亮叫出来,等我杀了他你再报警!”
佳音挺身护住小姑子,承受着老太婆的唾骂,勉力求和:“阿姨,您是长辈,遇事不该这么冲动啊,小亮是做得不对,可您这样打打杀杀的对您自己也不利啊。”
“怎么不利了?老娘今年六十七了,饶上他一个三十七岁的不算亏!”
慧欣不能让赛家人吃亏,冒险拉住那凶威彪悍的婆子:“亲家母您快别这么说,就算赛亮的命不值钱,您也该保重自己,不然有个三长两短,美帆和亲家公还不伤心死。”
蔡良娣扭头对着她喷火:“我女儿已经伤心得要死了,老头子也被赛亮气得只剩半条命了,他想害死我们一家三口,休想我给他活路!”
“儿女的感情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您和亲家公犯不着多操心啊,我们都这把岁数了,享清福才是正道。”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似的养到这么大,当初多少达官贵人追求她啊?她随便挑一个也能一步登天,就这样被一个穷酸祸害了,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他们结婚时赛老头还拍着胸脯跟我担保,说假如他儿子对不住我女儿,他就打断他的狗腿,现在他死了,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赛老大,你马上给我把赛亮找来,我要当着他爸的面打死他!”
秀明回忆父亲当年对着这老娘们委屈求全的卑微姿态,头皮就裂成了甲骨文,他年轻气盛,做不到多喜的能屈能伸,心想干脆一起疯掉同归于尽算了,粗声挑衅:“他去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给您搭个帐篷,您在这儿等他?”
蔡良娣当真要拿他祭头刀,这一顿大闹落土飞岩,雷虐风号,直到半夜才收场。可是老泼妇的节目还没完,隔天竟带领几个年轻学生到赛家门口圈地唱戏,剧目是申州家喻户晓的传统剧目《情探》。剧情是落第举人王魁得名妓敫桂英救助,二人结为夫妻。王魁在妻子资助下高中状元,之后忘恩负义写信休弃敫桂英。桂英接到休书后到海神庙哭诉王魁罪状,自缢而死,判官派小鬼活捉王魁,这个负心汉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便呜呼哀哉了。
免费演出从不缺观众,这一天连轴演下来,全镇都知道赛老二成了背信弃义的王魁,赛家人代其受过,指责耻笑收了几箩筐,出门都得戴口罩,走路只能低着头,个个苦不堪言。
第三天赛亮出差回来,进门就被大哥殴打痛骂,嘴角鲜血滴答地倒在地上。秀明被贵和胜利拦腰拽开,依然骂不绝口:“你自己闯的祸干嘛连累全家?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只因为跟你生在一个家庭,就要替你背黑锅,你简直是个灾星!”
赛亮明白道歉无用,提出解决办法:“大哥你不用急,我的事我自己担着,明天就搬出去,绝不连累你们。”
“你想畏罪潜逃?甩了弟妹,出去置办个安乐窝,接着祸害别的女人?告诉你,没门儿!”
“别搞你那套大宗族主义了,我的人生我做主,今后怎么样都跟你们没关系!”
贵和知道靠大哥再吵几个小时也说不明白,忙插话:“二哥,这事恐怕由不得你了。二嫂的妈妈跟我们谈判,说二嫂再婚以前不许你跟别的女人交往,还让我们监管你,否则她还会来闹事。”
赛亮比他们都清楚岳母的作风,登时哑然。
贵和怕他不肯从命,再劝:“这几天因为你,家里人都成表情包了,你还是体量体量我们吧,那蔡老太婆太凶残了,我们根本惹不起。”
家人们疲惫忧愤的神情似铁块垒砌在赛亮头顶,榨出一声叹息:“知道了。”
他拖着行李想上楼,又被大哥阻挡。
“你丈母娘往爸的坟上泼油漆,我让你大嫂他们都别管,留着等你收拾,你现在先去弄干净,顺便向爸赔罪!”
赛亮打开汽车油箱接了小半桶汽油,提到多喜坟前擦洗墓碑和地面上的油漆,这两天降温了,知了的鸣叫平添了壮士断腕的惨烈,他感觉被无数冤魂包围,不敬鬼神的心产生一丝丝胆怯。人间自有公道,善恶总有回报,目下他塌方似的遭遇是否正应了人们常说的因果?
周围所有声响都像在指责他,安静的只有父亲的墓碑,他好像正被他凝视着,悲痛中无处倾诉的酸楚冲口而出:“爸,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吗?因为我帮坏人办事脱罪,对您不孝顺,才会遭遇这一连串的厄运?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我已经失去一切,报应是不是可以停止了?要是还没结束,接下来的厄运就由我一人承担吧,别再让美帆受伤害,她是无辜的。。”
第121章 良心
经过两轮摧眉折腰的面商, 赛亮与岳母达成了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先将家里的住房转到美帆名下,剩下一套商铺和吉祥大厦的写字间因牵扯贷款和火灾赔偿, 先签署协议承诺将这两处房屋的产权全部让给妻子, 等处理完修缮等后续事宜再办理过户。
双方约定9月11号去民政局换证,10号深夜, 赛亮接到美帆电话,说她在赛家附近的停车场,希望能同他见面。
天太晚了, 他不放心她支身在外,怀揣煎熬前去赴约。数日不见,美帆形销骨立,宛如脱水的干花,一碰就会碎掉。他心痛不已, 再乔装冷酷, 所受的折磨也就翻倍了。
“你来干什么?”
“……我想见你。”
她怯生生望着他, 柔弱的神情在他看来是必须躲避的尖刀。
“明天不是还要去民政局吗?”
“到时就是永别了,我不想那样。”
多重的痛苦令他焦躁,快刀不能断乱麻, 就多斩几刀,“你觉得你受的羞辱还不够多?我已经再三明确地说分手了, 你还不死心, 还想让自尊再粉碎多少次?”
美帆柔肠寸断,难耐地哭嚷:“我知道,我知道不该再执着了, 可是没办法停止,就算把所有尊严都踩在地底,就算对自己说了无数遍要放手,我也不能停止想你。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自我,你要是离开,我就只剩一具空壳了。”
“你太迷信爱情才会产生这种错觉,相信我,离开我这世界不会天崩地裂,也不会缺氧窒息,你会找回自我的,到时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人生里的一段过度。”
“你不是我的归宿吗?这是我们曾经一起立下的誓言,为什么现在又成了过度?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
她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面对。他清晰感受着千刀万剐的疼痛,险些克制不住抱紧她一道沉沦的冲动,双拳紧握强忍着死守冷酷。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你放弃吧,不然的话,即使你之后受再多伤害,我也不会有感觉的。如果你非要把自己搞得那么低贱,那就随你吧。”
他决绝地抛下她离去,她绝望地失声哭号,哭声刀锋似的铺在他脚下,每迈出一步心就多一道伤痕。走出她的视野后他飞奔回家,不及多想先敲开大哥的房门,对刚坐起身的大嫂说:“大嫂,美帆来了。”
佳音忙问人在哪儿。
“她在停车场哭,麻烦你去劝劝她,最好能请送她回家,明天要去民政局了,我不想出岔子。”
秀明也醒了,听了他的话忙起身穿衣服,恼怒骂斥:“你这混蛋,黑心!冷血!早晚要遭报应!”
大哥大嫂肯帮忙护送妻子,赛亮挨骂也很感激。第二天上午他来到民政局,美帆也在母亲陪同下到场。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申请离婚的人很多,工作人员没精力逐个劝说调解,见他们订好离婚协议就高效地协助办理手续。
美帆不时惊慌无助地望着赛亮,期望他能心软,赛亮统统无视,将冷漠延续到了终场,就连她走出民政局不支晕倒时也没留下救护。蔡良娣搂着女儿边喊救命边指着他的背影大骂“不得好死!”,路人们纷纷侧目,道德重锤挥舞得密不透风,而他已痛到麻木无力旁顾了。
胡乱徘徊了一整天,他累得瘫坐在河边,入秋雨水也衰老得拖拖拉拉,像蚂蚁的啮咬一点点浸透万物。他感觉自己是一片衰败的落叶,多年的奋斗皆成空,追名逐利的结果是毁了家庭毁了健康,细水长流淡泊明志的道理那么浅显,为什么直到末路才能醒悟?
他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项链,上面缀着摘下多日的婚戒,顶端的钻石象征天长地久,此刻只是颗普通的石头了。他低头深深吻住戒指,伤痛的泪水稀释在雨里,万幸还能在最后时刻给予爱人力所能及的保护,祈盼之后的岁月里那温柔善良的女人能得到命运的眷顾。
贵和近来也活在水深火热里,万恶的蒋发又找他勒索了20万,他东搜西罗,向赵国强借了15万才对付过去。明白歹人欲望无边,被动接受压榨是在走绝路,他焦心如焚,想向郝质华坦白,这天吃饭时试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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