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列熙脸红筋涨地支吾:“我那……那都是情非得已……”
晏菲讪诮:“王老师是教语文的,古话说得好‘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你身为男人,自己的女人孩子一尸二命,总得有所表示吧。”
王列熙无法回避,哈腰点头:“明白明白,丧葬费算我的。”
晏菲鼻腔里蹦出个不屑的音节,说:“这是自然,但比丧葬费更要紧的是姚佳父母下半生的生计问题,她家唯一的财产就是那笔二十万的征地款,据我所知,这笔钱被你拿去了,今天来的目的是请你物归原主。”
这话她已在信里明确提出,王列熙自然要抵赖,他那些卑劣谎话晏菲半句懒待听,即刻打断:“那些钱是我亲眼看见姚佳从银行取出来的,至于怎么装进你的腰包,你我心知肚明。以为偷偷吃进去的就不用吐出来?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骗姚佳买基金,拿她的钱装修你和你老婆的新房子,就不怕住进去以后闹鬼吗?”
“你、你可别含血喷人啊,我什么时候拿过姚佳的钱,有证据吗?”
王列熙一耍无赖晏菲便迫不及待撕破脸,对付这家伙,她早嫌文明碍事,不趁机骂个酣畅淋漓难解心头之恨。
“王老师,你很聪明,知道转账会留把柄,所以让姚佳给现金,走法律程序我确实拿你没辙,但是,我压根不准备依法办事,法律是为人制定的,你这种畜生还不配。”
她兀自诮恨,腔调变得阴狠,猛地将餐盘一推,把手机摆在中央。
屏幕上是法院出具的亲子鉴定判决书。
“我没有你骗钱的证据,但你搞大姚佳肚子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胚胎也能验DNA,这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任凭你巧言令色,扯谎扯出天来也推翻不了这个事实。现在法院的判决书已经出来了,刚才也传给你看过了,你今天最好老实还钱,敢说一个不字,我马上拿着判决书找你们单位领导和老婆岳父理论。嘿嘿,看你微博,最近正忙着评职称吧?堂堂人民教师干出这种苟且之事,还有什么资格在讲台上立足?我看别说职称,连工作你都休想保得住!至于你家里,听说你老婆是有名的母夜叉,我很想知道她会怎么惩罚你。”
王列熙一脚踩破马蜂窝,脸绿了,拼死嘴硬道:“少吓唬人,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不信你还敢乱来!”
晏菲呵呵轻笑,笑意越来越冷,妖气越来越浓。
“我想乱来的地方多了,不止通报你的家人领导,还会把整件事做成网页散布到互联网上去。最近网络水军正为业务发愁,我随便下个单,管保帖子满地开花。只消一个微博就能让你臭名远扬,网友最恨你这种黑心肝的感情骗子了,你等着被人肉引擎追杀吧。”
“你、你敢……”
“我当然敢,自古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没身家没地位,百无禁忌,为达目的,随时可以不要这张脸。你呢?你可是地地道道的申州人哟,还是吃皇粮的老师,无论哪张名片都光鲜好看,撕掉多可惜。不过呢,这只是我一己之见,或许你比较看中小利,认为名誉前途不重要,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千方百计把事情闹大,上网、找记者、去电视台,力求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不把你搞得声名狼藉,人人喊打,我就誓不为人。”
她展露出货真价实的流氓气息,那玉石俱焚的狠劲,寝皮噬骨的恨意,驱雷策电,搅海翻江,吓得王列熙神丧胆落,看得出这丫头绝非虚张形势,教人不敢不信这个邪。真照她的路数使招,他非落得身败名裂,失业离婚,成为下一个跳楼者。
他不知第几次抹冷汗,直把额头上的皮擦得血红,低声下气讨降:“好吧,我想办法尽快还钱给她父母。”
“还多少?”
“二十万分文不少。”
“不行!”
晏菲眉毛上挑,像两道拉满的弓弦。
“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逼死一个良家妇女还能一毛不拔了事吧?”
王列熙傻眼:“你的意思是还要我付赔偿金?”
“别再逼我废话,那样我会直接往你脸上吐唾沫。”
“……你想要多少?”
“放心,这种时候狮子张口没有意义,得照你的支付能力来。一星期后,准备三十万现金,少一毛都不行。”
王列熙的肩膀瞬间垮塌,混乱片刻后以相同速度坐直,脸红筋涨呵斥:“你别得寸进尺,三十万,够买我家的厕所了,开什么玩笑!”
晏菲闻言大怒:“姚佳的命在你眼里还不如厕所值钱?”
她抓起剩下的半杯可乐猛泼这混账头脸,再快马加鞭补一耳光,手掌震得发麻,但音效令人满意,店内的男女老少循声观望,七分好奇八分期待,已把这情形当做现场直播的狗血连续剧。
王列熙狼狈得头发眉毛一把抓,哆嗦恼恨地暽伺晏菲。
“你居然动手打人。”
晏菲轰地起立,居高临下又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尖喝骂:“打你怎么了?不服报警呀?要不要帮你打110?三十多岁的人还一副娘泡德行,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硬得起来,只配每天缩在家里舔老婆的臭脚,洗老婆的内裤!”
袁明美怕丢人,拉住她的手劝其冷静,晏菲使劲甩开,带翻整个餐盘,围观者中传来明显的嘘声,眼球更被这精彩剧情抓牢,连店员也忘记工作,拄着拖把看得意兴盎然。
晏菲旁若无人叫嚣:“我要的就是这效果,他能悲剧姚佳,我就能悲剧他,都是耍狠,他来阴的我来阳的,他杀人不见血,我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面说一面又甩王列熙两耳光,打得他鼻孔飚血,斯文扫地,自己则鹰击毛挚,妖形毕露。
“姓王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打你的人就是我,有本事叫警察来呀!快叫呀!我巴不得去派出所,让这里的辖区民警记牢你这张猥琐的脸!还敢瞪我,等着,我这就给你老婆打电话,这场好戏正缺个特约嘉宾,你老婆最合适,她一来演出保证更叫座!”
她抓起手机,只是念出王列熙家的座机号便吓得他狼顾麕惊,慌张阻止时几乎哭出来。
“你别太过分!当初是姚佳自愿跟我的,我并没强迫她,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面对无耻之极的狡辩,晏菲不假思索啐他一脸口水。
“她是有错,可你的爪子也不干净,既然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如今她自杀死掉了,你是不是也该下去陪她?来来来,对面是人行天桥,你从那儿跳下去,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天桥下是川流不息的大马路,跳下去不摔死也会叫疾驰的车辆压扁,王列熙一个懦夫哪来这胆量。
一位旁观的小青年大致猜出纷争性质,对他这种有本事偷腥没本事负责的下流行径极端不齿,忍不住踩上两脚,故意对晏菲说:“姑娘这话不对,你让他跳天桥,万一掉下去当场摔不死,而是被车撞死,人家司机还要负责嘞。前段时间电视上刚报道过类似案例,法庭真会判司机过失致死罪哦,那样就连累好人了嘛,还不如让他自个儿抹脖子上吊干净省事。”
满堂哄笑,王列熙唯恐遭遇熟人,恨不能学乌龟缩头,七尺男儿身体佝偻,几乎钻到座位底下去。
袁明美见他们闹得太不像样,再发展下去不好收场,忍住羞耻说:“王列熙,晏菲话已说得很明白,你老实给钱我们就作罢,否则照她说的做,后果你自负。”
王列熙哭丧:“你们要我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不等于要我命么?小袁,求你行行好,我儿子还小,这个家要是毁了他怎么办?”
袁明美心软,一听这话没抓拿,晏菲可不吃他苦肉计,断然说道:“你儿子是刚结蒂的嫩黄瓜,今后日子长得很,只要自己努力,人生就是上坡路,越走越亮堂。姚佳的父母黄土埋半截,走得都是下坡路,相比之下,我们当然更同情他们!”
“可是我真没办法凑出那么多钱,难道叫我去偷去抢?”
“哼,量你也没那本事。你老婆家不是很有钱吗?你能骗姚佳的钱就不能骗你老婆的?”
“我老婆是无辜的啊。”
“没错,你老婆摊上你这个人渣老公是挺无辜,我们不能迁怒她,主意早替你想好啦,你去多办几张信用卡,教师职业信用好,透支额度高,你每张取现套现,凑三十万绰绰有余。”
这招数可谓敲骨吸髓,王列熙股战胁息全无人色:“这叫我怎么还啊,恶意套现是违法的……”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当初王列熙抛弃怀孕的姚佳时也曾说过这句话,仇人当前,晏菲故意模仿他当时的腔调语气,力求以牙还牙。见他蜡黄个脸,如同见鬼一般,她躁乱的心终于感到一丝丝雪恨的快慰,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这东西真实不虚,尤其是对这样的人渣。
谈判告一段落,她们离开肯德基,叫了辆车回家。晏菲一进车厢便戴上墨镜,说要补会儿瞌睡,让袁明美别来打扰。
袁明美折腾半日,比她还倦,不到一分钟呼呼睡去,肥胖的身躯随汽车颠簸压上她瘦小的肩膀,压得她呼吸困难,而她任她压着,借这份重压寻回自身迅速消退的力量。从姚佳手术开始,她的神经便随时紧绷,一刻不能松懈,直到刚才在店里撒泼大闹,才将所有情绪释放宣泄。此刻她的身心仿佛挣脱风暴的小船,静静浮荡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马疲人倦,眼饧骨软,情愿化成一滩水,随波逐流,再不去抗争拼搏。
然而不可能,一劳永逸不属于她,属于姚佳,老天很公平,将永恒的安详留给死者,活着的人注定逃不开磨难考验,但即便如此她也会努力活下去,绝不做姚佳那样屈服于命运的失败者,她坚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第二天姚家父母在收到晏菲通知前来到工作地点找她,昨晚他们已经得知姚佳跳楼身死,将遗体领走,当时也曾情真意切抚尸大哭,可今天悲痛已雁过无痕,晏菲见到他们时,夫妇俩的双眼都闪着矍铄的光芒,女儿的死没能消磨二人的意志,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他们希望晏菲帮忙与医院交涉,向院方要求更多赔偿。
晏菲已切断与他们的瓜葛,心中再无一丝波澜,听到请求平静说道:“叔叔阿姨,我昨天去找王列熙谈判了,他承诺一周之内归还那二十万,还会多付十万赔偿金。”
姚母一愣,不满竟比惊喜更先登场。
“他害死我女儿,十万块就想了账?你就不会问他多要点?”
“再多他就拿不出来了,我是以他的家庭和事业为威胁的,如果这事闹开,威胁就失效了,到时他可能连骗走的钱都不会归还,毕竟从法律上讲他没有任何责任。”
姚父的想法比姚母的更气人。
“他真的只赔十万?”
这是在质疑晏菲吃差价了,她的面色立时生冷了几分。
“你二老要是信不过我可以当面去问他,我也是让他直接把钱打进你们的账户,一分钱都不会从我手中经过。我虽然穷,起码的良心还在,不会想借死人发财。”
姚母听出讽刺,顾忌着还有求于她,忙哄道:“我们不是信不过你,是被坑怕了。”
看来姚佳舍去性命也不能消除父母的怨念,晏菲真替她不值,冷笑似霜花绽放:“放心,以后没人会坑你们了。”
姚母瞧出她的厌恶,但利益优先,仍假装糊涂地求她:“医院那边还是麻烦你帮我们去说说,我和你叔叔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谈。”
“对不起,这事我不能帮忙,我在这里工作,不能处处跟院方作对,而且自杀属于个人行为,医院要负责也只会承担次要责任,你们觉得姚佳的命值多少钱就自己找医院要去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当初是你把姚佳弄来这里开刀的,说起来你也有责任。”
“您如果这么认为的话可以请律师告我。”
晏菲对他们的不满已与对王列熙不相上下,王列熙昧心背德,坑的是外人,他们是姚佳的生身父母,却狠心地背弃了亲情。
她敌意尽显,姚父还试图周旋。
“小晏,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和姚佳是朋友,难道不该帮帮她?”
“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她被王列熙欺骗,意外怀孕,开刀,住院,这段时间都是我和小美跑前跑后照顾她,我们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朋友间能做到这地步够意思了吧。反而是她的家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抛弃她,现在她死了,倒急着出来讨公道了。就是不知道讨的是公道,还是拿她的命换来的钞票。”
“你……”
姚父恼羞成怒,真实想法图穷匕见。
“你别以为我们不敢骂你,我女儿本来很老实听话,自从到了申州跟你住在一起才学坏的!”
姚母赶紧助攻:“就是,她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野丫头,尖牙利爪的,到了外面更野得飞起来,回去我就跟村里人说,看以后谁还敢给她找婆家。”
晏菲接受他们的评语,她本来就不好对付,否则也不能全须全尾活到今天。姚佳没能倾吐的怨气,她来代言,也算给这出家庭悲剧化一个句点。
“您尽管去说吧,我家里也不希望我太早嫁人,我爸妈还想我多挣几年钱供我弟弟读研究生,因为我跟他们说了我只会找一线城市的土著男做老公,这种地方的人家都不时兴给女方彩礼。等你们拿到姚佳的赔偿金还有王列熙给的钱就应该足够去做试管婴儿了,请务必让医生做好筛查,必须保证生男孩儿,我在这里提前祝你们早生贵子。”
下午,景怡巡房后经过安全通道,从微张的门缝里瞥见一个小护士清瘦的背影。
“小晏,你怎么坐这儿啊?”
他推门进去,晏菲闻声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羞赧地微笑:“我觉得有点闷,过来透透气。”
嘲讽过姚佳的父母,她胸中怨气犹存,如同干涩的水泥阻塞情绪,使她不能像平常那样对同事病人保持亲切的微笑和足够的耐心,于是躲到无人处调整。
景怡以为她在考虑如何处理姚佳的丧事,却听她说:“我不会再管她的事了。昨晚我去找王列熙谈判,帮姚家把被骗的钱都要回来了,还让他多给了十万赔偿金,就当是替她偿还父母的抚养费。我已经尽到了朋友的义务,接下来的事应该由她的家人为她做。我想她父母总不能只拿钱不办事吧,就是家里养的狗死了,正常人也会帮忙掩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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