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五十,护士推来平车,示意随曦躺上去。
经过几天相处,同一病房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最熟的自然是隔壁床。小男孩已经做过手术,他的母亲喂小男孩喝粥,见随曦准备走了,对小男孩说:“晨晨,给姐姐加油。”
晨晨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加油。”
随曦笑开:“谢谢晨晨。”
平车进入电梯,匀速往下,穿过长廊抵达手术室,有护士提醒季景深不能进去。
季景深停住,弯腰,眸色柔软,“别害怕,小叔在外面等你。”
“我知道。”一路上过来她早就做好心理建设,更何况……
“我不害怕,小叔。”
“嗯,你不怕,就当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嗯?”
“好。”
平车在移动。
他的身影愈来愈远。
手术室的门慢慢合上,他的面孔一点两点消失,直至看不见。头顶是无影灯,护士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本该是很紧张的场景,她却很放松,心里堆积着千万的勇气。
“要麻醉了哦,”护士过来,给她鼻腔里灌入药,“不苦的。”
药液灌入,整个口腔瞬间都有些发苦,随曦皱了皱眉,意识一点点飘散,直至失去知觉。
与此同时,手术室外。
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他独自坐着,手术室亮了灯,显示正在手术中,很熟悉的场景,却是陌生的感受。
至少,他从未在手术室外,这样等过一个人。
作为一个医生,他衡量过她的病情,也和她的主治医生讨论过,知道非大手术不会有事,可就是抓心挠肺地担忧,刚进去,就在想着什么时候会出来。
抬手捂住眼睛,他抛去杂念,黑暗中静心等待。
……
随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长,长到她记不起从哪里开端,又是何时结束。大概唯一明了的,就是仙女棒火花闪烁时,随佫露着满足笑容的脸。
她真想一辈子都能看到。
身上很疼,真要去辨别,又分不清究竟是伤口还是别处,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动不了,只有眼珠能转,思考了很久才知道这里是苏醒室。
手术结束了,她没事……
松了口气。
约摸几分钟后,有护士过来,见她清醒了,推她回病房,两个护士合力,抬她到床上,期间伤口稍稍扯到些,痛感不深,她忍忍就过去。
眼前又开始模糊,她看见季景深了,想和他说话,然而没等张嘴,头一歪再一次睡着。
胃部火烧火燎的疼,像有个钻子在里头不停地翻搅,她想动,身体却不受控制。泪花从眼角冒出来,氤氲了眼前一切,她张张嘴,想说话,出口的只有呻/吟。
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面孔她看不真切,只听得见声音,很温柔,是女人的声音。
“怎么哭了?”
她微不可见地动动头,想表达她没事,然而这时胃更痛了,痛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珠子一串串顺着脸颊流。
晨晨母亲被吓到了,着急慌忙就要去叫医生,手腕被很轻很轻地抓了下,她回头。
“你等等啊,我去给你叫医生。”说着就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过来,和随曦的主治医生一起,晨晨母亲紧张地不行,“医生你快看看,她一直哭。”
医生给她检查了下,笑:“麻药还没过去,她感觉不到伤口,大概是饿太久了。”医生低头:“小姑娘,是不是胃疼?”
随曦眨眨眼。
“没事,再忍忍,很快就能吃了,好不好?”
她再眨眼。
医生和护士离开,晨晨母亲在床沿坐下,心放实了才发觉向来寸步不离的季景深不在,她左右望望,咕哝着人去哪儿了佳。
正这么念叨,季景深出现了,他大步走过来,绕过晨晨母亲,弯腰,“曦曦。”
晨晨母亲在旁搭话:“刚刚医生来过了,说她情况挺好……”复述了一遍,“就是饿太久了,胃疼的厉害,一直在哭。”
“谢谢您。”
“客气什么,都是隔壁。”晨晨母亲笑笑,自觉离开,给两人腾出位置。
帘子严丝合缝被拉上,光线暗下来,像一个小世界。季景深抽了纸巾,擦去她颊上的泪痕,又取了棉签沾水,滚过她干燥起皮的嘴唇。
然后他坐下来,用手机搜索一些世界奇闻趣事,当做故事讲给她听。
企图昭然若揭。
胃依然在疼,一抽一抽难以忍受。随曦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听他说,忽视疼痛,大抵是心理暗示久了,好像症状真的减轻了些,她半阖着眼,快要睡着前,从被子里伸出手,很轻很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停下,俯身倾听。
“小叔,我不疼了……”
他嗯声,眼眸柔和:“困了就睡吧!”
她嘴唇瓮动两下,还有些话想说,奈何意识已经被睡意吞食,手骤然垂下,她昏昏沉沉入梦。
熬过术后初期,随曦终于可以开始吃流食,麻药已经失效,伤口没日没夜隐隐作痛,好在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张不大嘴,没办法用勺子,季景深买粥的时候特意问店家要了吸管,放凉一些,让她用吸管慢慢喝。
在医院住了五天,随曦康复,收拾东西出院。
从南临市火车站出来,随曦一眼便看见等待已久的季律和程晓婷。
程晓婷冲过来,给随曦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你了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我们都隔了多少年了。”
“我也想你。”
季律叫了声小叔,凑到随曦颈侧,“我看看,这么大一块纱布啊,开刀疼不疼?”
“不疼。”
季景深已经拦到车,“走吧,上车再说佳。”
他坐副驾,三个人并排坐后面,叽叽喳喳聊了会儿天,季律倏地支支吾吾,“那个,曦曦啊,有件事得给你说。”
“什么?”
“就是你住院的事,奶奶知道了,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季律摸摸鼻子,“对不起啊,答应你会保密的。”
闻言随曦微微一笑:“没事,你不说这次回来也会知道。”她指指纱布,“反正没事了,知道就知道吧。”
季律放心佳。
奶奶早就得知随曦今天回来,备好了一大桌菜,这会儿听见说话声,迫不及待丢了菜过去开门。
随曦上前抱住奶奶。
“你这孩子哟,出了这么大事一声不吭,还骗我!”奶奶气极,眼睛都红了佳。
“是我错了,”她乖乖道歉,“奶奶别生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奶奶横了她一眼,松开她,转而对季景深说话:“景深啊,这次麻烦你了,照顾我们家曦曦。”
“不麻烦,她很听话,也很勇敢。”
耳朵红了红,随曦眼观鼻鼻观心佳。
奶奶笑:“都随便坐,我还有几个菜就好了。”转身回厨房。
季景深脱了外套进去帮忙,随曦也进去,但一跨入就被赶了出来,她扁扁嘴,去倒水喝。
手机音量调的不高,响了有一会儿才被听见,季律从外套里摸出季景深的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嘻笑着边叫边进厨房。
“小叔快出来,是我未来婶婶的电话,快点快点。”
随曦手一晃,凉水撒了一手背。
26、第二十六章:
事发突然,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季律那里,没人注意到随曦这里, 她默默拿了纸巾收拾好, 想偷听,不料季景深进了阳台, 她只能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意图听到一言半语。
结果事不从人愿, 程晓婷过来和她说话, 这下当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随曦放弃, 沮丧地敛了眼睛。
季景深很快进来。
季律笑眯眯迎上去, “小叔, 和我未来婶婶都聊了什么?”
季景深啧了一声, 皱眉用手机敲季律的脑袋,“少瞎说。”
“哪里有瞎说,向姐姐不就是爷爷介绍给你的……”季律咕哝, “小叔,你们聊了什么?”
“一会儿你自己回家。”
“聊了什么?”
“我出去一趟佳。”
“噢……等下,是去找我未来婶婶吗?”
季景深不耐,抬手又想敲, 被季律躲过去。
程晓婷不知道季律口中的“未来婶婶”是谁, 好奇地小声问随曦:“曦曦,你小叔有女朋友了?”
“没有。”
“那季律说未来婶婶,我还以为有女朋友了。”程晓婷无语。
随曦抿唇, 一笑而过。
吃过饭,随曦要去一趟学校拿课本,季景深正好要去见向妤心,便顺路送她先去。
上了车,随曦扣好安全带,心里很紧张,手指死死抠住书包带,面色却又如常,她看向窗外,故意等了须臾,才装作不经意问。
“小叔,你是要去医院吗?”
“不是,去见个人。”
心里已经清楚明白对象是谁,随曦心口一堵,想问,又觉得自己哪来的立场问,如此反复,更是心塞得慌。
铃声突兀大作,季景深瞟了眼名字,接通。
车里安静,即使没开免提,对话仍然跑入耳中。
“刚刚发你短信没人回,是在开车吗?”向妤心问。
“嗯,有事?”
“有啊,刚刚约的地方我才知道倒闭了,新的地方我发你手机上了,离得不远。”
“好。”
“那不打扰你开车了,一会儿见。”
“嗯。”他挂断。
随曦默默听了全程。已经是十月底,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有些凉,她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来,黑眸被水雾晕染的湿漉漉的。
季景深把车窗关上,递了纸巾过来,“冷怎么不说?”
她按住鼻子,慢声细语:“我不冷。”顿了顿,她撇开眼,抓住眼下这个不错的时机,故作漫不经心。
“小叔,你是不是和向姐姐有约了?那来得及吗,要不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吧,刚好有公交,我可以自己过去佳。”
季景深笑了下:“不用,来得及。”
“哦。”她又没话接了,只能偏头去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人和行道树,打发时间。
还有一条街就到学校,季景深习惯性开始叮嘱:“走路慢一点,注意不要扯到伤口……”
说了半天没人回应,他疑惑侧目。
随曦侧靠着,显然是在走神,眼睫长时间未动,宛若一尊雕像。季景深无奈,提高音量。
“曦曦。”
这一声足够响,将随曦从抽离中吓回神,她转头,动作太猛太快,冷不丁扯到了伤口。
“嘶……”她眸色一痛,抬手去摸,不敢硬碰,只按住闭上眼。
季景深连忙靠边停车,拉上手刹,解开自己身前的安全带。
“别动,我看看。”
他一下子就凑近,随曦还没反应过来就近在咫尺,心跳不受控的开始加速,随曦很怕被他发现这异样,咬住下唇一动不动。
“头仰一点。”
她照做。
这样侧身的姿势有些难受,季景深调整了一下,手中动作很轻,撕开她纱布一角细细观察。距离太近,他稍稍一移目光,她脸上的绒毛便一清二楚……
呼吸不知何时放慢,发烫。
指尖触感极好,像是上好的瓷器,细腻光滑,他竟这样盯着,移不开眼……
随曦仰着头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车里太过安静,安静到她心里发慌,于是没话找话,“小叔,我已经不疼了,应该没事。”
就是这一声,将季景深拉扯回,他快速看了眼,给她贴好,后退,若无其事。
“嗯,没出血,以后小心些。”
“我知道了。”
他转移话题:“请假这么多天,对成绩会不会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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