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笑着看她:“你轻易可不送礼,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如懿也不推却,却扬手叫移筝进来,捧出一个羊脂玉螭金璎珞项圈,失笑道:“意欢的礼,本宫是必要收下的,不过有来有往,一晃璟娢也九岁了,过几年就要定下亲事,本宫就占个先,把这项圈给咱们璟娢添妆了,可不许推脱。”
意欢笑着道:“皇后娘娘给璟娢的礼物,臣妾怎么能推脱呢?”说着左右打量了一番,眉眼间忽多了几分鄙夷之色,“那尊白玉观音臣妾在炩嫔宫里看过,怎么送来了这里?臣妾记得还是皇上赏的,可也没给她送个阿哥,如今皇后娘娘的孩子必定是阿哥无疑,她送这个大不吉祥!”
海兰从藕荷色缎彩绣折枝藤萝纹衣的纽子上解下闪色销金绢子扬了扬,淡淡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左右姐姐若不喜欢,封起来放在库房也就是了。”
她唤过叶心,捧上一个朱漆描金万福如意盘子,垫着青紫色缎面,内中放着两个杏黄色的肚兜,一者是玉堂富贵,一者是瑞鹊衔花,还坠着攒心梅花和蝉通天意的串珠络子,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如懿拣了一个玉堂富贵的同心方胜杏黄肚兜,含笑道:“妹妹这礼,真是送在人心尖儿上了。意欢的礼是给我的,海兰你的礼是给孩子的,至于那些没送在心尖儿上的礼,我也不在意,放在哪处都一样。”
意欢和海兰听了,这才罢了。于是聊起养儿养女的话来,细细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时分,才各自回宫去。
翊坤宫中一团喜庆,中宫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远胜于如懿怀永瑾那时候。皇帝择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连太后也颇为欣慰:“自从孝贤皇后夭折两子,中宫新立,也是该再添位皇子了。”
如懿的有孕,不光是翊坤宫的荣宠,也为如懿麾下的其他人带来了浩荡君恩。皇帝除了每日去陪如懿用膳,平日里便就近只歇在意欢或魏嬿婉处。西六宫的春风雨露让人欣羡,但因为意欢的缘故,太后也并不多加过问,只是偶尔旁敲侧击地说两句:“日久见人心,伺候皇帝的人还是要沉稳些的好。”言外之意是让皇帝也去翻一翻庆嫔婉嫔等人的牌子。
不久之后,皇帝便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三年一次的选秀是祖宗成例,可是皇帝登基后一直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且又有从宫女或各府选取妙龄女子为嫔妃的途径,所以一直未曾好好选秀过一次。如今乍然提出,只说是以太后六旬万寿之名选取秀女侍奉宫中,太后虽然惊愕,但毕竟去了玫答应和金氏,前番宋贵人在圆明园不见天颜,宫中只几个老人儿侍奉也很不成样子,便也由着皇帝的性子张罗起来。
太后年迈精力不济,如懿又怀着孩子不便出面,便由内务府和礼部操办此事。太后寿辰之前,皇帝亲自选了巡抚鄂舜之女西林觉罗氏为禧常在,都统纳亲之女巴林氏为颖贵人,拜唐阿佛音之女林氏为恭常在,德穆齐塞音察克之女拜尔果斯氏为恪常在。
皇帝不久前才刚在前朝平定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之事,如今准格尔内讧,正在蠢蠢欲动,为着安抚满蒙尤其是蒙古各部,皇帝此次所选多为满蒙亲贵之女。
如懿在皇帝处看到入选秀女的名单时,淡淡笑道:“皇上虽说只选了四个,但人多是非也多,这样四角齐全也很好。”
皇帝笑道:“皇后最懂朕的心思。朕想过了,你有着身孕,宫里忽然多了这四个人已经辛苦,况且外面的新人,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
如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轻笑道:“皇上亲选的人,自然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了。咱们满蒙亲贵之女大多活泼豪爽,臣妾倒是极喜欢这样的性情。”
皇帝将内务府定好的封号给了如懿看,道:“西林觉罗氏是满军旗,林氏虽然是汉军旗的,但她阿玛拜唐阿佛音是蒙军旗的,拜尔果斯氏和巴林氏也都是蒙军旗的。皇后看看,宫室该如何安排?”
这些人如懿自然是一一知道的,尤其是颖贵人巴林氏。若说从前她对意欢是同情,那对巴林氏就是由衷地喜爱。加之她后来是深得宠爱的,为人倒也算刚正,是值得结交之人。
想到这里,如懿便如数家珍:“自从高氏去了,咸福宫就一直空着,倒也可惜。余下景仁宫只有婉嫔一人居住,再就是永和宫和承乾宫无人。臣妾想着,不如让颖贵人和恪常在住咸福宫,离愉贵妃储秀宫近。愉贵妃也是蒙军旗人,还能照应着些。恭常在是汉军旗人,如是去了景仁宫,让婉嫔看顾看顾也好。禧常在是咱们满军旗人,又出身大族,独自住永和宫也不为过。”
皇帝道:“皇后思虑周详,这些宫室原都有人住着,打扫出来也不费事。只颖贵人和恪常在是蒙古亲贵之女,布置上要格外有些蒙古的风味。”
“这是自然。”如懿笑盈盈颔首:“臣妾会告诉愉贵妃多费心。臣妾这头儿刚三个月,最不稳当的时候,万事总要愉贵妃从旁协助,还请皇上莫怪臣妾懒怠。”
皇帝搁下笔,口气温和关切:“皇嗣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后宫的琐碎事你不必担心,纯贵妃和愉贵妃都可以为你分忧,你安心养胎就是。”
如懿并不允许自己去想皇帝这句话的背后是否有分权之意,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如懿与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都迫使自己不去想他的每一句话是否有弦外之音,那样太累了,心情是自己的,千金难买。
借着选秀的由头,十一月太后的六旬万寿,皇帝亦是办得热热闹闹,风光无限,除了循例的歌舞献寿、奉上珍宝之外,更在太后的徽号“崇庆慈宣”之后又加四字“康惠敦和”,便尊称“崇庆慈宣康惠敦和”皇太后。
然而,如懿亦知,这样的尊荣背后,更是因为太后的长女端淑长公主嫁在了准格尔,对内讧颇有牵制之效,皇帝才会如此歌舞升平。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太后的女儿,是多少尊荣威赫都换不回来了。
到了十二月里,新人入宫,皇帝颇为垂爱,侍寝也常常是这四人。其中颖贵人长得杏眼樱口,脸若粉雪,年轻娇憨又带了几分草原的泼辣爽利,果然格外得皇帝的喜欢,近新年时便封了颖嫔,可谓一枝独秀。
而因为同属蒙军旗,在宫中又得了海兰不少照拂,颖嫔与恪常在与海兰交情不错,对如懿也极为敬重。如懿是当真喜欢颖嫔的性情,常有赏赐下去,更交代内务府按着蒙古的规矩给咸福宫送日用的东西,连皇帝得知,都不免感叹:“皇后这是把颖嫔当成璟嬆去疼了。”
可话说回来,几家欢喜,必定就要有几家愁。新人入宫,魏嬿婉的日子越发冷清起来。因着如懿和海兰对咸福宫的频频示好,意欢明里暗里对她的不屑,纵然如懿不忘了安抚她,然怀有异心之人就像养不熟的狗,总是暗地里有些小动作出来。
夏棠趁着来翊坤宫送礼时禀报如懿,魏嬿婉命她们私下去寻好利用的接生嬷嬷,如懿听后只差没笑得动了胎气。末了她托腮凝神,道:“你们便听她的话去寻,只是寻来的接生嬷嬷心在启祥宫还是在翊坤宫,便无需本宫多言了吧?”
夏棠是聪明人,自去料理不提。如懿抚了抚鬓边一对金蔓枝攒心碧玺珠花,只等着看,看魏嬿婉有没有那个胆子把主意安在自己身上。
如懿怀到第六个月时,承恩公夫人便进宫来陪伴了,如懿知道是皇帝的恩典,亦是替皇帝陪伴着已经数月不能侍寝的自己。
承恩公夫人入宫,太后少不得派了福珈过来问候。待到人后,承恩公夫人方拿出一本泥金册子来,交给如懿:“皇后娘娘日前让臣妇去打听宫中适婚嫁的小姐,要家世中上、沉静温婉的,臣妇选了十位描了画像来,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娘娘请看。”
如懿一脸淡然地接过,掌眼看去果然个个灵秀娴雅,遂笑道:“永瑾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虽是只选一位嫡福晋,但外面的女儿家究竟如何,宫里也难知道底细。有劳额娘多费心。”
承恩公夫人摆摆手,忙道:“四阿哥的事臣妇怎能不用心?只是臣妇想着,四阿哥是娘娘长子,合该娶一位家世高贵的满蒙贵女,按娘娘要求选的这些未免家世上差了……”
如懿不便与她说起后事,便只笑道:“家世太高贵的女子,性情未必和顺,且皇上正当盛年,永瑾娶了太高贵的女子难免让皇上多疑,家世中上的就足够了。”说着便唤来容珮,将册子给她,“去将这名册给四阿哥送过去,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
承恩公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半晌叹了口气道:“娘娘的意思是不想四阿哥太引人注目。左右有皇上重视,婚事不打眼也好。”
名册是在傍晚送了回来,据容珮说,永瑾当即便红了脸,起身的功夫便险些摔了一跤。他看中的是出身镶黄旗的完颜氏,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氏在大清不算鼎盛,但确实出过不少妃嫔和皇子福晋,因此教女应该还算有方。
择了个皇帝高兴的日子,如懿向皇帝求了恩典。皇帝很惊奇她并没有为永瑾选择一位出身高贵的福晋,意外之余,又说不出来地觉得安心,当即便允了,交礼部传旨下聘。念着如懿有孕,皇帝将婚事定在来年六月,这是叫如懿的孩子也看看皇兄娶福晋的意思了。
永瑾婚事落定,如懿便放松许多。于是乾隆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时,如懿平平顺顺地生下了十二阿哥。皇帝本欲为其赐名永璂,如懿以“璂”与六阿哥之名“琪”同音为由,劝皇帝为十二阿哥取名永瑄。
瑄者,璧六寸也,祭天。既配得上嫡子的尊贵,又不必承了“可续基业”的名头,让他自小便与永瑾永珑分了彼此。永瑄出生的半个月后,永瑾因为即将娶妻开府而受封熙郡王,为免纯贵妃吃心,皇帝亦降级封了三阿哥为循贝勒。
六月二十,永瑾奉旨娶完颜氏为嫡福晋,由帝后亲自主婚。婚后,小夫妻也算和顺恩爱,如懿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只等着抱孙子。
安逸的日子总是让人向往,可到了乾隆十八年的秋天。这样的日子也就到了头。
第三十二章 端淑归来
待到过了八月秋狝结束,如懿随皇帝从木兰围场回来,凌云彻已经升了二等侍卫,在如懿的提议下与他一位远房表妹成了亲。夫妇二人在江与彬和惢心的帮助下置办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日子过得还算红火。至少这位夫人贤惠温柔,不似魏嬿婉与茂倩一般。凌云彻便在不需轮值的日子里,陪伴妻子,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或许是因为没了冷宫里的知己难得,也没了患难与共的情意,凌云彻待如懿更多的只是耿耿忠心,并无男女之情。这让如懿很是安慰,不必再出一个清河王了。而魏嬿婉,不可避免的,为着凌云彻成亲的事对如懿颇有微词,只是还没有明显地暴露出来。
而如懿,也在这个秋天再度有了身孕。中宫接连有喜是合宫欢悦之事,但如懿儿女双全,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对如懿而言,她猜测这是小说中的璟兕来投,所以无论皇子也好,公主也罢,她只愿孩子平安无病,百岁忘忧。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为了如懿能好好儿养胎,也为了皇帝自己的闲情逸趣,皇帝携带太后与嫔妃们去了圆明园暂住。皇帝素性雅好园林景致,又依仗着天下太平,国富力强,这些年来在圆明园的修建中下了十乘十的人力、物力、财力,将江南秀丽景致与北地燕歌气息融于一体。而落在如懿眼中,二百多年后,这里也不过是一片好看些的断壁残垣罢了。
千言万语,架不过皇帝喜欢,一切纸醉金迷便都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春风开紫殿,天乐下朱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比之宫内的拘束,在圆明园,便是这样随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欢湖上清风拂绕的惬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如懿便住在东边离皇帝最邻近的天地一家春,紧依着王陵春色。颖嫔恩宠深厚,皇帝喜欢她在身边,便将西边的露香斋给了她住。魏嬿婉恩宠不如以往,但也是皇帝跟前的人儿,住进了从前如懿的韶景轩。意欢与海兰则相伴住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俏,绿满襟袖,倒也清静。
永璋与永瑾已经出宫开府,稍微年长的阿哥里,五阿哥永珹为着生母金氏早已失了皇帝瞩目,因而如今皇帝跟前,常常是永琪陪着的时候多些。五福堂清雅宜人,也是方便给他读书。璟嬆和永珑姐弟俩则依旧随母居住,在天地一家春的泉石自娱下榻。
纯贵妃上了年纪,便择了最古朴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馆,带着儿女为乐。庆嫔和几位新入宫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斋和竹香斋,茹古涵今四周嘉树丛卉,生香蓊葧,缭以曲垣,邃馆明窗,亦别有一番情致。婉嫔知道自己与永珹都是不得青眼的人,便自请住着最远的武陵春色的绾春轩,与同样失宠的晋嫔的翠扶楼相近。太后喜好清静,长春仙馆屋宇深邃,重檐羊槛,逶迤相接,庭径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余嫔妃,便闲散在于其间,彼此倒也惬意。
如懿的产期是在七月初,目今已不足两月。这一日午后,如懿与海兰在西窗下闲谈,窗外枝头的夏蝉咝咝吟唱,九扇风轮辘辘转动,将殿中供着的雪白素馨花吹得满室芬芳。她摘下一朵素馨花簪在鬓上,轻声问:“颖嫔的家书已经送去半个月了,巴林王是怎么说的?时间不等人,准噶尔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海兰淡淡道:“已是递了折子上去。早年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下嫁准噶尔首领多尔札为妻,本是安稳之意,然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内乱这段时日,巴图尔珲台吉的后人达瓦齐一直蠢蠢欲动。所幸巴林王禀报及时,朝野惊动,今晨我叔父悄悄传信进来,说是巴林部军队已经在伊犁附近截住了达瓦齐的大军,多尔扎亦率军前后夹击,眼下正鏖战于伊犁河谷,想来尚需时日。”
“这便好,有劳你了。”如懿长长一叹,眼底有淡淡的隐痛,“亏得你与颖嫔同为蒙军旗,她还肯信你一些,帮咱们这个忙。如今我有着身孕,这些事皇帝根本不叫传进天地一家春,而九州清晏的消息又一直许进不许出,李玉也没法子递消息出来。我思来想去,只能靠出身巴林部的颖嫔了。”
海兰连连摆手:“姐姐与我之间,再要说这些就生分了。”她望着窗外艳艳风荷,莹莹睡莲,忽而一叹:“我总是不明白,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一壁为着姐姐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一壁却处处提防着姐姐过问前朝之事——其实姐姐哪里就真的过问了,不过是这些日子听了太后娘娘几句牢骚,留心了些端淑长公主近况罢了。”
如懿摊手一笑,牵动头上的金累点翠嵌翡翠花簪钿子粼粼耀眼,“咱们也不是第一日认识皇上了。皇上到底介怀着太后,我再怎么问心无愧,也奈何不得皇上疑心。”她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节领扣,太息道:“可话说回来,皇上的疑心终究也只是无端而来,乌拉那拉氏前朝无人,皇上也是知道的。只要端淑长公主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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