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嬷嬷从净房里出来,说道:“关窗做什么,怪闷的,打开。”
小宫女怯怯地道:“嬷嬷,我怕。”
顾嬷嬷瞪了她一眼,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简家人都不怕,咱们外来的有什么可怕的?”
小宫女只好战战兢兢地开了窗。
“都听说什么了?”顾嬷嬷问道。
“啊?”小宫女一时没懂。
“三姑娘。”
“哦……回嬷嬷的话,听说三姑娘习武,喜欢玩泥巴。”
“还有呢?”
“她跟二老爷夫妇的关系不大好,整个二房,只有那位大少爷愿意亲近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嗯,做得不错。”顾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微微上勾,导致法令纹越加深刻,烛光从斜侧面照过来,窄窄的脸颊上沟壑纵横,平添几分可怖。
小宫女赶忙转过头,假装看烛火。
“帮老身把头发擦干。”
“是,嬷嬷。”小宫女应着,刚往梳妆台走了两步,就听到某处“砰”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顾嬷嬷斥道:“少自己吓唬自己,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要是有,那些冤魂早上来报仇了。无外是风、耗子,要不就是野猫,有什么可怕的?”
小宫女闻言心里定了定,暗道,有道理,死在嬷嬷手上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要是有鬼,她们早来报仇了。
她不再说话,专心擦头发。
屋里一片静寂。
忽然,屋顶上有明显的沙沙声传来,像是风过,又像雨来,还像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声音。
这一次,不单小宫女听到了,顾嬷嬷也听清清楚楚。
她看看窗外,说道:“你过去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是。”小宫女迈着小碎步飞快地扑到窗前,将一推开窗,就见海棠树旁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房顶上的沙沙声也停了。
小宫女松了口气,正要禀报,就又听到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唉……”
这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来自地狱。
顾嬷嬷一拍梳妆台,猛地站起来,叫道:“什么人?”
她大步走到门外,然而门外没人,又进了天井,可天井也没人,再看房顶,房顶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镇脊神兽和漆黑的夜色。
“顾嬷嬷。”住在耳房的两个粗使婆子诚惶诚恐地小跑出来,“有什么吩咐吗?”
顾嬷嬷厉声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两个婆子哆嗦了一下,齐齐答道:“没有。”
“看来……是老身听错了。”顾嬷嬷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让小宫女插上房门,关上窗,也不擦头发了,直接脱鞋上床。
“睡吧。”她道。
小宫女看了眼净房,她还没洗漱呢。
但她什么都没说,乖乖应是,合衣躺下。
顾嬷嬷闭上眼。
“唉……”
这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房间里。
顾嬷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直愣愣地坐起身,叫道:“是谁,滚出来!”
“沙沙沙……”
小宫女面色惨白,一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
顾嬷嬷“呸”了一口,从床上下来,把小宫女从被窝里拎出来,呵斥道:“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定是那简淡,你不是说她习武吗?”
“嗯嗯,是习武。”小宫女勉强忍住哭意,光着脚跟顾嬷嬷走到窗边。
“开窗!”顾嬷嬷躲到小宫女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小宫女打开插划,推开,就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出现在海棠花下,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顾嬷嬷捂住心口,勉强喝道:“三姑娘,我知道是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想把我吓走?只怕是做梦还快些。”
“唉……”叹息声从窗底下传来,近在咫尺。
顾嬷嬷把心一横,伸长脖子,想把头伸到窗外去看,却见左边的窗扇忽然一关。
她吓了一跳,忙向后躲,就见海棠花下的那张白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与她的脸相距不过半尺。
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黑洞洞的眼睛,嘴角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口鼻……
顾嬷嬷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地上多了一片可疑的水泽。
两个粗使婆子赶紧跑了过来,问道:“顾嬷嬷,您怎么了?”
“顾嬷嬷,你没事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一个婆子赶紧跑去开门,开不开。
另一个便爬上窗户往里看,只见主仆二人倒在窗下,昏迷不醒,当下大骇,赶紧出去找人。
……
简云丰在梨香院,最先得到消息,他与崔氏分成两路,崔氏去看顾嬷嬷,他找简淡。
赶到香草园时,香草园里的灯火已经熄了。
小厮敲了好一会儿,红釉才一边扣着扣襻一边开了院门。
“二,二,二老爷。”她一眼瞧见简云丰,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姑娘呢?”简云丰大步进了院子。
“回回回二老爷的话,姑娘她睡睡睡下了啊。”
“白瓷呢?”
“吱呀!”正房的门也开了,蓝釉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蹲了蹲身,道:“回禀二老爷,白瓷也睡了,要奴婢叫醒她吗?”
简云丰怒道:“去把她们都叫起来。”
两个奴婢出来了,简淡作为亲生女儿却依然不声不响,他几乎可以断定,简淡不在屋子里。
海棠苑的事,一定是她和白瓷做下的。
第27章
“父亲?”简淡披着件大衣裳出了门,头发披散着,带子没系好,衣襟随意地掩着,领口处露出一大截月白色中衣。
白瓷顶着一脑袋乱发跟在她身后,半闭着眼睛,困得直打呵欠。
简云丰怔了一下,随即又想起武功高明的青瓷来,问道:“青瓷呢?”
“青瓷?”简淡睁大杏眼,又清醒几分,“青瓷怎么了?他不是回静远镇了吗?”她为了有人在外面接应,没让青瓷入简家。
简云丰一下子冷静不少。
他没任何证据证明海棠苑闹鬼一事是简淡做的。
一旦摊开来问,本就不多的父女情分便无法挽回了,而且,跟老爷子亦无法交代。
“海棠苑进贼了,顾嬷嬷被吓得昏过去,你们这里有没有异常?”他严厉地看向红釉,这丫头被他吓得直磕巴了,说不定知道内情。
红釉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紧张,是因为大半夜看到简云丰紧张,跟海棠苑的事没关系。简淡与白瓷商量时,蓝釉参与了,红釉心眼实在,怕露馅,就特地把她支开了。
简淡笑着蹲了蹲,“多谢父亲,我这里没有任何异常,白瓷会些功夫,不如让她跟父亲一起看看?”
“不必。你住得偏,我先把你这里查看查看,以免有隐患。”简云丰绕过简淡,进了门。
简淡哂笑,这么浅的院子,区区数间屋子,一览无余,能有什么隐患呢?
堂屋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简云丰径直进入卧室。
床帷敞开着,被子凌乱,穿过的衣裳摊开来放在矮榻上,干净,且没有明显的剐蹭痕迹。
净房还湿着,证明有人洗浴过。
再看书房,空荡荡的,连只猫都藏不住。
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简淡出了一身冷汗——她放在书案上的笔洗没有了!
她怕脸上带出来,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下半边脸,打了个呵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呵欠代表了不耐和不敬。
简云丰心里极为不快。
然而,他兴师动众而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发火的底气弱了三分。
另外,他发现简云帆所言非虚,简淡的院子确实比其他简家姑娘简陋多了。自家亲闺女住得不好,自家不知道,反倒被隔房知道了,崔氏到底在想什么?
他心里不是滋味,没再多说什么,交代几个婢女照顾好简淡,悻悻然离开了。
关上大门,白瓷凑近到简淡身边,乐颠颠地说道:“姑娘,这出戏奴婢唱得好吧。”
简淡在她肥厚的苹果肌拧了一把,不答反问:“你们有谁动过放在书案上的笔洗吗?”
三个婢女面面相觑。
白瓷道:“我没有。”
红釉蓝釉也摇摇头。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道:“那就是丢了。”
丢了?
白瓷抓了抓头发,瓷的还成,一个泥的有啥可偷的?
简淡回到书房,四下找了找,笔洗没找到,在砚台下发现一张小纸条和两张折得整齐的银票。
银票一千两。
纸条上书:“笔洗和花纹是我的了,谢谢。”
白瓷看得分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姑娘,竟然真的有贼。”
姑娘家的闺房被盗了,这可不是小事。
红釉慌忙跪了下去,说道:“奴婢没看好家,请姑娘责罚。”
白瓷馒头似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规规矩矩地跪在红釉身边,“姑娘,主要是奴婢的错。”她号称会武,却连个毛贼都没防住,惭愧。
简淡在书案后坐下,又把纸条看了一遍,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
白瓷起了身,问道:“那怪谁?”
简淡用食指点点银票,“隔壁那个病秧子。”
“啊……”白瓷恍然大悟,“对啊,那余窑不就是睿王世子的吗?”
沈余之的余窑在京城极为有名,她们在林家长大,对此如雷贯耳。
花一千两买个纹样的事情,只有沈余之能干得出来。
不过,这也说明……
简淡面色忽然一变,沈余之的人在监视她!
这个念头一起,简淡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四下看了看……
没人!
“怎么了?”白瓷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关窗吧。”简淡脱下大衣裳,扔给蓝釉,“日后脱换衣裳尽量关上窗户,院墙矮,莫让人瞧了去。”
沈余之的人监视简家,极有可能与简老太爷的事有关,不能声张,不如先闭嘴,日后再见机行事。
……
蒋毅赶在沈余之去高台之前回到睿亲王府。
沈余之漱掉口里的青盐,擦干脸颊上的水珠,问道:“简家有什么好戏看吗?”
好戏?
烦人惊诧地看了蒋毅一眼,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主子怎么看出有好戏的呢?
蒋毅也不大明白,问道:“世子怎么看出来的?”
沈余之喝了口温开水,说道:“蒋护卫一夜未睡,本该疲惫乏累,但你的步伐却是轻快的。”
哦……
他这么一说,蒋毅也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如此,不禁拱手道:“世子敏锐,属下拜服。”
沈余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正经事。
蒋毅道:“世子,那简三带着白瓷青瓷装神弄鬼,把那顾婆子吓昏过去了!”
沈余之放下杯子,挑眉看着蒋毅。
蒋毅知道,这是要听详细的呢。
“世子,那丫头从林家来时带了两个瓷面具,血红的嘴唇,黑洞洞的眼窟窿,上面还绑了长长的头发,别说顾婆子毫无防备,便是属下一旁旁观也吓得够呛。”
“那丫头先让青瓷进去,匿在房顶上,用一个装了沙子的竹筒来回倒,不时还叹息一声,把气氛弄得足足的,她和白瓷从院墙爬进去,藏在厢房伺机而动。”
“青瓷把顾婆子吓得提心吊胆,她见屋里明显没人,就怀疑有人就在窗外,让小宫女开窗。此时,那简三已经穿着黑衣,趴在海棠树下了,顾婆子一开窗户,她就抬起脸,先吓昏那小宫女。之后趴在窗下的白瓷猛然出现。娘的,那面具对上顾婆子时只有半尺不到。”
“吓昏了那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出去找人,简淡和白瓷从大门从容离开。海棠苑到香草园,比海棠苑到梨香院近多了,简云丰到香草园之前,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
“呵呵……”沈余之轻轻地笑出声来,清越的声音纤长的手指愉悦地敲着椅子扶手,“简云丰和简云帆对此作何反应?”
蒋毅道:“简云丰得到消息,直接去找简三了,至于简云帆……哦,小城来了,让小城跟世子说说吧。”
第28章
蒋毅安排小城跟踪简云帆。
小城说:“简云帆住在小妾处,穿衣裳时发了两句牢骚。他说装神弄鬼的人定是简三姑娘,简三姑娘在林家养坏了,二房就不该让她回来,将来搞不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到海棠苑后,他在院子外围查了查,但没发明显的脚印。”
沈余之看了蒋毅一眼。
蒋毅只好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属下没想瞒着世子,就是忘说了。那顾婆子忒欺负人,属下就帮了一二。”
按道理,简淡已经回了香草园,他当时该去关照简云丰,而不是耽搁时间给简淡擦屁股,所以他故意忽略了这一层没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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