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孝翊站了起来:“殿下,我这就去说她一顿,体元殿岂是她能随意走动的地方。”
唐烽无所谓地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束,请表妹进来喝杯茶吧。”
有了唐烽这话,太监便引着崔桐进来。见到剑眉星目,俊朗英气的唐烽,崔桐眼睛发亮,全无唐煜等人面前的傲气,羞羞答答地行了一个福礼:“太子表哥。”
“表妹坐吧。”
说不了几句话,崔孝翊就扯着她离开了体元殿。
稍晚些时候,安阳长公主府里。
“我听你哥哥说,今天你去东宫找他了?他是去当差的,不是去玩的。你别瞎胡闹。”
崔桐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面上的神情:“我是去看表嫂的,后来只是约着哥哥一起回府。”
“那倒罢了,在太子妃面前和气些,别耍你的小性子。”安阳长公主懒洋洋地说,“不过你这么早回来也是闲着,就不能跟你十表妹玩笑一会儿再走吗?”
崔桐别过脸去:“一群小孩子,我才不想跟她们玩呢。”
“哎呦诶,你能比她们大几岁。”安阳长公主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女儿拉到身边,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说,“好吧,你嫌烟丫头年纪小,那你表哥总比你年纪大吧?你五表哥不用去上骑射课,听你皇后舅母说他日日待在端敬宫里闷着,你去找他说说话也行啊。”
崔桐嗤笑一声:“五表哥才不是日日闷在寝宫里,他在御花园跟姑娘们玩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今日差点把桃花坞给点着了。”
安阳长公主手上的动作一顿。
同洛京城内诸多夫人们一样,她对帝后挑选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入宫陪伴公主之事充满猜测,怀疑是为皇子选妃做准备。
安阳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侄女唐烟在上元节夜里闹腾了她一场,才让庆元帝兴起了管教女儿的念头。她着急忙忙慌地送崔桐入宫,主要目的是让女儿给帝后,尤其是何皇后留下好印象,其次才是让皇子侄儿与女儿培养感情。诸位侄儿间,她更看好五侄子,不过若是唐煜看上了其他家的闺秀然后非卿不娶,她也不能推着女儿进火坑。
“煜哥儿时常去找你表妹和她的伴读们玩耍吗?”
“倒没有时常,今天我是第一次在御花园里瞧见他。”
安阳长公主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太过风声鹤唳了。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周围突然多了几位妙龄少女,当然会感到好奇想去看看,离两情相悦什么的还差得远呢。
不过她是时候进宫探探口风了。
两月后,再次送走了没话找话在昭阳宫里坐了一下午的安阳长公主,何皇后转头对赵嬷嬷说:“如今孩子们都到娶亲生子的年纪了,我却是老了。”
“有几位殿下在,娘娘您的儿孙福是享不尽的呦。”
宫妃们的立身之本是儿女,皇后亦不例外,何皇后笑了:“是啊,我都是有孙女的人了。说些有的没的怪无趣的。安阳倒是提醒我了,煜儿今年都十四了,是得准备着点。”
赵嬷嬷试探地说:“五殿下龙章凤姿,要我说,没几家的姑娘配得上。长公主的意思,您看……”
何皇后拨弄着手中的粉翠碧玺手串:“多看几家再说吧——煜儿还是常去御花园找他妹妹吗?”
“十次里面殿下会去个四五次吧。”
“这事有点难办了。”何皇后秀眉微蹙,薛琅虽说与太子妃一样出身世家大族,可父亲的官位着实低了些。总不能哥哥的岳丈是当朝右相,到弟弟这里岳丈就变成国子监的小官了吧。可若是将她指为侧妃,这出身又偏高了些。再说看次子待她的心意,真要将她指为侧妃的话,正妃进门后怕是连个站着的地方都捞不着了。唉,若是次子看上的是定国公的嫡长女就好了,出身人品皆是没的挑。
恰在这日晚上,唐煜抱着与母后联络感情的念头来昭阳宫内请安兼蹭饭。饭毕,母子喝茶闲话,何皇后找了个由头把女儿打发回后殿,只留赵嬷嬷和掌事宫女碧落两位心腹在旁边凑趣
冷不丁地,何皇后对唐煜感叹道:“转眼间煜儿你都这么大了,似乎昨日你还没这桌子高呢。”
“不论我长多高,对母后来说不都是小孩子吗?。”
“你呀。”何皇后唇边的笑意加深。
“五殿下都到了迎娶王妃的年纪了,不知想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啊?”赵嬷嬷趁机问道。
何皇后看向次子,等着他的答案。
唐煜愣了愣。他清楚赵嬷嬷此话的用意所在,不免有几分犹豫。他是对薛琅有好感,但并未到非卿不娶的地步。这问题该如何回答呢?
犹豫了一会儿,他准备用“愿娶一绝色”之类的俏皮话搪塞过去,可看到何皇后含笑的双眼,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惟愿娶一知心人”。
何皇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面露感伤之色,半晌方道:“母后定给你找个知心人。”
唐煜心中一动,可来不及多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何皇后作了个揖:“儿子这里先谢过母后了。”
“你我母子,客气什么。”再开口的时候,何皇后已恢复平静。
…………
然而何皇后对唐煜婚事的谋划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
这年六月,南陈新帝递交了一封求和的国书,声称愿与北周缔结秦晋之好,化解昔日干戈,推出来联姻的人选则是他的亲妹妹明惠公主,目标是北周五皇子——唐煜。
内廷外朝掀起轩然大波。
第39章 困兽犹斗
南北隔江对峙了近两百年,隔个五年十年就要做过一场, 即使两国内部各自改朝换代亦没有改了这惯例。面对老仇家, 南陈骤然提起联姻之事, 自然是有缘故的。
自从吞并了偏安一隅的西蜀,北周便在南北之争中占据了上风。去年恰逢南陈国丧,登基的新帝勉强站住大义的名分却无力掌控朝政,权柄散落在几位权臣手里。北周趁此良机突袭边境,攻克了数座城池。奈何南陈盘踞江东之地百余年,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北周的推进并不如预想之中的顺利。前段日子, 北周好不容易拿下了汝阴新城二地,偏偏北疆传来了坏消息,西北草原上的颉利可汗似有异动。
这位颉利可汗堪称一代雄主,三年前他成功压制住了往日里恨不得将彼此脑浆打出来的各部族,统一了分裂的漠南漠北草原,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与草原接壤的大周,频繁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北周边境诸城。最近两月北周朝廷频频接到线报, 颉利可汗正在整顿兵马, 似有大举入侵之意。
为了加强北疆的守备,庆元帝不得不捏着鼻子抽调南边的兵马, 等同于放弃进攻南陈, 转为守势。见此机会,南陈派出使臣向北周表达了求和之意。
可求和就求和吧,和亲是个什么鬼。庆元帝拿起御案上摆着的黄杨木嵌金蝠珠玉的云头如意, 一下一下敲击着手心,总觉得事情不对头。又不是战败求饶,送个宗室女就顶天了,把真公主嫁过来不嫌丢人吗?
“李伯隆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图什么啊。”庆元帝自言自语道,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下巴上松弛的皮肉颤抖了两下。莫非他害怕南陈世家与朕串通夺他权柄?可朕还担心你和草原达成约定来个两面夹击呢。
虽说传闻里这位明惠公主的生母与新出炉的太后不睦,但若说是为了报复的话,折腾人的手段多的是,犯不着打自己的脸,和亲从来不是什么体面事。
“总不会是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刺杀朕吧?”说到此种可能,庆元帝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甭管这位公主有何使命在身,到了京城后找点由头把身边的人一换,到时候是龙是虫都得趴下。反正他是娶儿媳妇,不是嫁女儿,有何可怕的?
轻微的骚动声从外面传来,庆元帝皱了皱眉:“吴质,怎么了?”
紫宸殿太监总管吴质一挥拂尘,躬身应答说:“陛下,是柳美人的宫女……”
“过来干什么?”
“说是柳美人身体不适,想请您过去看看。”
“打发她走,有病找御医,没病就好好待着。”庆元帝说的话很不客气,语气却谈不上有多严厉。柳美人年芳十八,生得一幅花容月貌,是他近日捧在手心里的新宠,在后宫气焰正盛,许多老资历的嫔妃都不敢撄其锋芒。
吴质一向乖觉,听出庆元帝没有动气的意思,便走出殿门客客气气地请柳美人的宫女离开。
经过这么一打岔,庆元帝也没了思量南朝皇帝谋划的兴致,爱妃的芙蓉玉面在他面前闪过,他转而考虑起今夜宿在何处的问题来。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里冒出。
传闻里这位明惠公主是南陈第一美人,见了真人后倒要看看是否名不虚传。
…………
时近丑时,如水月色倾泻而下。蔓青纱帐里的唐煜辗转反侧许久,依旧难以入寐。
折腾了半日,唐煜翻身下床。
今夜值守的是大宫女流朱,她手里举着一支小蜡,撩起纱帐的边角轻轻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我一个人静静,你带人出去。”
流朱停顿片刻,方问道:“殿下,用点灯吗?”
“不用,都出去。”
轰走值夜的宫人,唐煜完全放弃了仪态,如一头困兽般在卧房里打转,第无数次地回想前世有关南陈明惠公主的一切,想得头都快炸了,怎么都搞不懂上辈子的庶母这辈子为何就快成为他的王妃了。
是的,前世南陈同样送了明惠公主来和亲,只是她入的是北周皇帝的后宫,而非皇子的王府后宅。
这位得封贵妃的明惠公主号称南陈第一美人,即使这称呼有金枝玉叶身份的加成,容貌亦称得上一句艳冠群芳,至少庆元帝本人见面后是惊艳万分。
庆元帝一向不在美色之事上拘束自己,数年之内,明惠公主宠冠六宫。可惜后来南北局势有变,她维系两国关系的使命宣告终结,从此在北周宫廷之中渐无声息,与诸多失宠妃嫔一般化为朱红宫墙中重重阴影的一部分。
庆元帝驾崩的同年,这位绝代佳人悄然病逝。
唐煜转圈转累了,索性重新倒回床上,盯着纱帐上两道垂下来的飘带出神。
平定草原之后,大周和南陈是肯定要开战的,到时候他该如何处置这位王妃?是安排着她像上辈子一样病逝,还是任凭旁人说些风言风语?若是牵扯到子嗣之事,那就更麻烦了。相比于娶一个要在将来不明不白死去的妻子,唐煜宁愿把孟淑和迎回来与她天天掐架。
再说,还有七弟那事,万一他俩再度情难自禁……他可没有主动戴绿帽子的爱好!
七弟唐煌在他们兄弟三人间最得母后疼爱,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养成了一幅无法无天的性子,爱游乐喜风月,成日里眠花宿柳。他生得俊美风流,又颇有些歪才,成年后不知惹了多少闺阁少女的眼泪。
上辈子唐煜和太子唐烽争得昏天黑地,但两个人都没动过将唐煌拉到自己一边的念头。原因无他,对唐煌来说他们两人都是同母的兄长,谁上位不都一样吗?因此在大半个朝堂被迫挑边站队的情况下,唐煌独自一人逍遥自在,不是在王府后院偎红倚翠,就是外出拍马游猎。
庆元帝被长子次子之间的争斗弄得疲惫不堪,反而念起唐煌的好来,频频招唐煌进宫说话,惹得唐煜都怀疑父皇是想引入第三股势力加入夺嫡之争。
有帝后撑腰,唐煌成年后常常留宿于禁苑之中,日子长了不免有些流言传出,说蜀王与皇帝的妃嫔不清不楚。流言很快就被何皇后灭杀下去。但多番打探之下,唐煜还是听到了风声,据说与他的好弟弟不清不楚的那位妃嫔,正是失了宠爱幽居深宫的李贵妃,南陈的明惠公主。
唐煜本以为是七弟多情的性子作祟,因为怜惜对方境遇所以挖了自家父皇的墙角,与南陈公主结下了一段露水情缘,之后就将其抛到脑后,后来发现竟不是。
流言消弭后,贵妃娘娘在深宫中愈发沉寂,直至在一个凄凉的雨夜悄然病逝。之后唐煌莫名大病一场。唐煜抱着打探消息兼展示兄弟之情的目的前去探病,发现唐煌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口中不住呢喃“夕颜”二字。
陪侍的皆是唐煌的心腹之人,闻言脸色大变。唐煜被勾起了好奇心,不动声色地告辞离去,转身就命身边人去查“夕颜”是谁,查来查去,小字为“夕颜”的女子中能与蜀王唐煌挂上钩的唯有宫中那位早逝的薄命红颜。
唐煜此时惊觉他那万花丛中过片草不沾身的好弟弟居然将真情投入了这桩不伦之恋中。当然,这几分感叹很快就被庆元帝驾崩后的狂风暴雨冲散了。
“不行,趁着婚事没最终敲定,得赶紧想个法子出来。”
这夜唐煜当然是睁眼到天亮,接连两天他是茶不思饭不想,急得嘴上生了好几个大燎泡,依旧想不出破局之法。
既然想不出,那就去求人吧。他先去了昭阳宫。
然而见了何皇后,唐煜的心就凉了半截。两辈子加起来,他从未见过母后如此愧疚的模样。
可该试的还要试。
“母后。”唐煜双膝跪地,虽未明言,眼神里满是求恳之意。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何皇后急匆匆地下榻,也不叫宫人帮忙,亲自扶唐煜起身。
何皇后的笑容温柔而疲惫,她同样不想要明惠公主这位注定烦恼缠身的儿媳妇。可惜在与朝政相关之事上,她是不敢在皇帝面前多嘴的。唉,先前自己还惋惜薛氏女身份稍低,与亲王正妃不很相宜,如今却只能让她屈居侧妃之位了,时也,命也。
“母后,南陈和亲之事,您看……”
迎着次子期盼的目光,何皇后叹息一声:“你的心事,母后都清楚。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用母后多说什么……你放心,侧妃的人选上,母后一定让你顺心如意。”言下之意是让唐煜先把南陈公主娶回来供着,之后由她做主纳了薛琅做侧妃。
“母后,可我……那毕竟是我的王妃……”唐煜垂死挣扎着,却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动摇何皇后的决心。
见唐煜一脸的灰败,何皇后愈发怜惜他了,想不到次子对薛氏女如此情深义重,若是早些时候把他的王妃定下来……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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