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灵光乍现
唐煜搜肠刮肚想出各种说辞求恳,可惜何皇后不为所动, 始终用一种包容闹事孩童的眼神注视着次子, 然后不停地让人上茶点堵他的嘴。
灌了一肚子茶水, 唐煜仍是不甘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离了昭阳宫去找他的好三哥。
体元殿书房里,兄弟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三哥,不, 太子殿下, 臣弟清楚婚姻大事应由父皇母后做主, 无我等小辈置喙的余地,可南陈公主和亲之事实在是疑点重重。大周已开始陆续退兵,南陈局势并未糜烂到需要依靠和亲的手段来求和的地步。何况此次他们遣嫁的非是宗室女,而是国君的嫡亲妹妹,这如何说得通,事有反常必有妖。”唐煜收起了在何皇后面前展现的可怜相,试图从朝政的角度说服唐烽。
对于唐煜编出来的这套借口, 唐烽不置可否, 转手掷了一本折子给他:“前线最新的战报,你看看吧。”
从唐烽的语气中, 唐煜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 他连忙翻开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完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重复读了两遍。
“别看了,上面写的是真的,镇国公旧伤发作,业已身故。”
“不会的,大将军怎么会,不,不可能!”唐煜惊呼出声,额头渗出了冷汗。
“为兄理解你的心情,镇国公之死对大周来说真是兵失良将,国失柱石。”唐烽感叹道,“五弟,你是个聪明人。郑大将军这么一去,南边军中群龙无首,战事如何可想而知。若是南陈趁此时机反咬我们一口,说不定大周万千将士拼杀下来的城池就要拱手让人。好在他们之前就递交了求和的国书,尚有转圜的余地。我知道南陈女子配不上你,但在局势好转之前,大周得尽量稳住他们……结亲之事,势在必行。”
然而他的话唐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镇国公身故”五个字化为重锤,猛击着他的心扉。
“五弟,五弟?”唐烽疑心是自己把情况说得太吓人了,忙宽慰唐煜道,“镇国公身故一事,你莫要过于忧心,大周兵精将足,只要缓过来这阵子,到时候颉利可汗之流皆为土鸡瓦狗。
“我没事。”唐煜回了他一句,依旧精神恍惚。
唐煜再怎么都想不到他父皇的股肱之臣,当朝大将军,镇国公郑之远会死在此时。前世他明明与大军一道平安撤退,后来还被父皇任命为北征草原的主将!
仔细想来,这辈子经历的种种事情虽然与上辈子大致相同,但仍有许多变化的地方。小到皇兄内宅妻妾的交锋、妹妹伴读的挑选,大到朝廷对萧衍余孽的清洗、明惠公主夫婿人选的变更以及眼下镇国公的死亡。前面几种变化尚可说成是他救下皇兄之后引发的连环效应,但明惠公主和镇国公之事呢,他做了什么能影响到镇国公性命的安危?
莫非他以为自身经历过的前世种种仅是黄粱一梦,而他错把虚妄认作真实?想到此处,唐煜汗如雨下。
唐烽见唐煜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委实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了:“五弟,你究竟在愁什么呢?南陈公主没什么好怕的,等她嫁过来,你把她高高供起来就成,父皇母后又不会强摁着头逼你同她过日子。”
唐煜仍是不言语。唐烽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莫非你有了心爱的人?真要有的话,不如趁早在父皇面前过个明路,晚两年纳她做侧妃……父皇清楚你受了委屈,到时候侧妃和正妃其实没有两样,也不算委屈了她。”
言辞恳切,全是身为已婚男子的肺腑之言。
“那若是她怀有异心,欲行不轨之事呢?”唐煜蓦然发问道。
唐烽愣了愣,大笑出声:“你竟担心这个?明惠公主一个弱女子,能成什么事,至于她身边的人,甭管她带了多少人过来,找几个由头随意打发了就成,留下她一个人,岂不是任你搓圆搓扁?”
唐煜默然不语,其实他没把话说全,他真正想问皇兄的是若是她怀有异心,挑唆我行不轨之事呢?
对于明惠公主夫婿的人选由父皇变成他自己,唐煜有个模糊的猜测。不论他究竟是真切地过了一辈子还是仅仅做了个梦,前世今生最大的差别就是皇兄的境遇。若是南陈永熙帝想靠他妹妹施展美人计挑唆大周内乱的话,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前世皇兄坠马身残,地位不稳,所以明惠公主嫁入宫中意图惑乱父皇;今生皇兄地位稳固,所以南陈要把明惠公主塞给我以挑唆我同皇兄的关系。
真要是如此的话,那南陈皇帝可太高看他妹妹了,明惠公主生了副红颜祸水的模样,却没什么挑拨离间的才能,据宫里的传言说,她私底下是个极为沉默寡言的性子,当然,七弟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奈何此种猜测无法对皇兄明言。
唐烽这边的态度十分明确,他温声安慰了唐煜好一阵子,但坚决不肯为南陈和亲之事向庆元帝进言。眼看着就要到午膳的时辰,他便要留唐煜用膳,唐煜推辞说要去求见庆元帝。
唐烽默了默:“父皇正为镇国公的事情烦心呢,你小心点吧。”
果不出他所料,唐煜挨了一顿好骂后灰溜溜地滚出紫宸殿,垂死挣扎宣告失败。
…………
桃花坞中,芳菲落尽,碧叶满头。水流旁,两个姑娘挨在一起说悄悄话。
“薛姐姐,你难受的话别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我还好,只是心里乱糟糟的。”
“讨厌的南陈,为什么非挑上五哥。”
“殿下此时心里才是最难受的。”薛琅凝视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睫毛轻轻扇动。过去半年,她如堕云中,欢喜是真欢喜,忐忑亦是真忐忑。十公主说五皇子喜欢她,孟姑娘也说五皇子对她有好感,可她免不了患得患失,担心五皇子只是一时兴起逗她玩玩。
如今倒好,所有期许与感伤皆化为梦幻泡影。
“薛姐姐,这事未必没有转机,我听说五哥已经去求了父皇和母后。”
“此事涉及两国邦交,陛下和娘娘怕是不会轻易改了主意。”薛琅的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唐烟闷闷地说:“反正我不想让南陈人当我五嫂。哎,为什么她不能嫁给六哥啊,他和五哥明明差不多大。”
…………
端敬宫内,姜德善在劝唐煜进膳。
“殿下,今个有您爱吃的松菌煨鸡和光明虾炙,您好歹用些吧。”
“不吃,撤下去。”唐煜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母后为了劝他认命,居然送过来一本她亲手抄写的佛经,这让唐煜不由得回忆起母后上辈子赐给他的孝经戒尺铜镜讽刺三件套。
我都放弃那么多了,仅仅想过个安稳的日子都不行吗?唐煜委屈极了,明惠公主分明是个大麻烦,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任凭姜德善百般劝说,唐煜依旧没什么胃口,姜德善只能带人把一桌子的菜给撤下去。
走了小的,来了老的。冯嬷嬷又过来念叨他了:“殿下,皇后娘娘赐您佛经是好意,非是斥责您,您还是看看吧,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担心她又去向何皇后告状,唐煜只能捏着鼻子接过佛经,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冯嬷嬷一走,唐煜就把经书扔到一边,上辈子这玩意他光抄就抄了有百八十遍,更别提他后来吃斋念佛装孙子的时候,每天看它都快看吐了。
等等……
唐煜心中灵光乍现,他腾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把紫檀为鞘,青玉为柄的精钢匕首。
听到他闹腾出来的动静,姜德善探头问道:“殿下,您需要什么,我来帮您找吧?”
“姜德善。”
“奴婢在。”
“你去帮我点点,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锞子有多少。”
“殿下,您这是要……”姜德善满脸的迷茫。
唐煜双手一动,将匕首从雕纹嵌宝的鞘中拔出,对着日光端详其上的精美纹路。
“不错。”他赞叹出声,右手拇指食指合拢,在坚硬的匕身上轻弹一下。
匕首发出悠长的清鸣。
第41章 佛前落发
“您是要赏人吗?”姜德善眼睛里满是迷惑。
唐煜微微一笑,把匕首收好, 右手食指中指勾了勾:“过来, 我有话吩咐你。”
姜德善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他向唐煜的方向靠拢,唐煜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一通。
姜德善险些没被唐煜的话吓趴下,双眼瞪得老大,如一对铜铃:“这——您三思啊!”
“照我说的去办,我心里有数。”唐煜目光流连在寝殿内室的陈列家具之上, 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怅然之感, 他能住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双腿一软, 姜德善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唐煜的大腿,苦苦哀求道:“殿下,这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和娘娘该怎么想呢。陛下的脾气您也清楚,向来违逆不得,万一动了真火, 您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唐煜尚未答话, 主仆俩闹出来的动静便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冯嬷嬷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殿下, 是姜德善犯了什么事吗?我带他出去教训, 您别气坏了身子。”冯嬷嬷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太监。
姜德善手一松,委顿在地,满脸的灰败。
唐煜见状, 虚踹了姜德善一下:“不劳嬷嬷费心,没什么大事。我让他去找一张早先收着的字帖,他找了半日还没找到,我气不过骂了他两句。你这小子,用吓成这样吗,还不接着去找。”
姜德善不敢多言,手脚飞快地爬起来,去找那张并不存在的字帖。
心里清楚唐煜有心包庇姜德善,冯嬷嬷知趣地退下了。唐煜发话留下了队伍里的流朱:“过来替我磨墨,我要抄经。”
“是。”流朱答言道。
她取来松烟墨锭,便要在书案上摆着的端石砚里研磨,唐煜阻住了她的动作:“不急,有两件女红活儿得劳烦你做。”然后他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通。
流朱听完后一头雾水:“难是不难,可您要它做什么呢?”
“我自有道理,你赶紧做吧,皇祖母忌日前我就要,做的时候避着些人。”
庆元帝的生母,早逝的孝显皇后的忌日是六月二十九。孝显皇后生前好佛,为纪念生母,彰显孝道,庆元帝登基后大兴土木,于洛水边上修了一座慈恩寺。寺院宏伟壮丽,占地甚广,连绵不绝的屋舍足有千余间,堪称京师第一名刹。
每年这日,何皇后都会以儿媳的身份前往慈恩寺为未曾谋面的婆母祈福,倒是庆元帝这个正牌儿子少有去的时候。
二十八日夜里,唐煜动身前往慈恩寺的最后一天晚上,宫人们正在忙着为他准备行李。
见流朱带人收拾了一大堆包裹出来,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全带上了,唐煜又笑又叹地说:“我就去一个白日,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吧。”
流朱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说不定碰到什么事,殿下就要用上呢。”
“真不用,就按照我往年出门的行头准备就成,否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这里要搬家呢。”唐煜态度坚决地说。
眸子里隐有泪花闪动,流朱连忙低头以掩饰面上的悲戚之色,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的工夫,包裹的规模缩小了足有三分之二。
“莫要为我忧心,就是出一趟门而已。”唐煜安慰她道,话里意有所指。
另一边,手里捧着一套皇子冠服的姜德善过来汇报说:“殿下,冯嬷嬷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唐煜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说:“嬷嬷上了年纪,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常事,就让她在宫里养着吧,不必挪出去。衣服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东西全预备好了。”
…………
第二日辰时初刻,卤簿仪仗缓缓行出皇宫,一时间,朱雀大街上车盖如云,旗幡林立。前有禁军开路,中有随行官员引驾,之后方是何皇后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再后是太子等人的车驾,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虽长,从人虽多,却一声喧哗皆无,间或传来庄严肃穆的鼓乐声。
唐煜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衣袍暗袋里藏着的硬物一下一下地往皮肉上撞,膈得他难受。
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承天门,唐煜把左手袖子里藏的匕首又往里面塞了塞。以前没觉得往慈恩寺去的这条路有这么长啊,若非担心母后让他留在宫里修养,他早就找个崴了脚之类的借口去马车上歇着了。
慈恩寺内早几日便清过场了,除了寺内的僧众,一个闲人皆无。为了表示诚意,何皇后在山门前便弃轿步行。
方丈苦慧带着一干僧众早已在山门外面恭候多时。伴随着悠长的钟声,苦慧迎了上去:“南无阿弥陀佛,皇后娘娘、太子及各位殿下驾临,老衲有失远迎。”
他是个满面红光的僧人,身披御赐的金红七宝袈裟,两道长长的眉毛垂下,与雪白的胡须汇到一起。说着说着,苦慧作势要跪下向何皇后行叩首礼。
“大师使不得,快快请起。” 何皇后忙叫人扶起,随后宫女内侍簇拥着着各位贵人鱼贯进入佛寺。
唐煜走在落后太子唐烽三步远的位置。唐烽侧过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五弟,你好像气色不太好?”
“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吧,听说侄女前两日病了,不知眼下可大安了?”听了唐烽的问话,唐煜神态安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把左臂背到了身后。
“染了些暑气,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你嫂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
“天气暑热,不光是小孩子不好受,大人也撑不住,我宫里的冯嬷嬷就病了。孩子年岁小,病了更让人忧心。”
“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等你娶妻生子了,再说这话不迟。”唐烽揶揄他道,右手胳膊肘锤了唐煜胸口一下。
这么一动作,唐烽觉得胳膊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你衣服里戴的什么,怎么那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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