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唐煜眼皮一跳,心里暗自叫苦,怎么又绕回这里了啊。
“是啊,大丈夫当策马杀敌,建功立业,我愿效仿家祖,哪怕马革裹尸。”裴修目露憧憬之色。
“你真要去军中,不说伯父,伯母肯定是第一个哭死的。”唐煜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祖宗啊,你爹将来都当户部尚书了,你就不能靠着他的恩荫做个文官吗。
他极力劝阻裴修道:“恕我直言,你那个堂伯委实不争气,把你家老爷子的余荫败坏得差不多了,你这时去军中哪有好果子吃!”
“殿下太瞧不起人了吧,总有点故旧在的。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靠家里啊!”
唐煜眼睛一斜:“不是我说,你在武学课上的表现……”
裴修嘀咕道:“至少我射箭的准头比殿下强。”
唐煜装作没听见裴修的这句奚落:“况且,眼下草原之患未平,南陈亦不安分,大周需四处用兵,定国公不缺儿子,何苦招一员猛将作女婿。就算他愿意,也得看定国公夫人乐意不。”勋贵家从武的子弟少不出去打仗,是让女儿冒着当寡妇的风险嫁给武将,还是让女儿安稳地嫁一个文官子弟,以他对前世岳母的了解,答案显而易见。
裴修耸了耸肩,他犯不着为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与唐煜争辩,索性说起其他事:“殿下就顾着说我,我还没问那天跟在孟表姐身边的姑娘是谁呢。”
唐煜眼神闪烁:“问那么多干什么,有本事你自己猜啊。”
裴修嘟囔说:“小气鬼,我总能知道的。”送情书这么私密的事情孟表姐都肯帮忙,那一定是极为亲近的小姐妹,他不信打听不出来。
“叫你过来,是托你办一件事情。”唐煜懒得与他纠缠,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鸳鸯木雕拿出来,“把这个交给你的好表姐,她知道该转交谁。”
裴修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向着唐煜挤眉弄眼:“放心,包在我身上。这对鸭子是殿下从外面买的吗,长得还挺好玩的。”
唐煜默了默,彻底放弃说他刻的是一对鸳鸯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也知道,我手边除了姜德善再无别人能用,日后类似之事少不得麻烦你。”
听说有理由与孟淑和相会,裴修面露喜色,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对唐煜说:“有我母亲成日盯着,我怕是不好时常去见表姐,殿下最好跟那位姑娘再约定一个传递消息的途径,若是我被家里绊住,误了殿下的事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唐煜无可无不可地说,他不是非要让裴修在中间转一手才能和薛琅联络。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裴修和孟淑和创造见面机会的意思。
裴修忽地想起一事,想着逗唐煜开心便说了出来:“有一本《天山风云录》,殿下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对于这本在情节关键处断掉的话本,唐煜记忆犹新,当初读完后气得他没吃晚饭,还曾立志要派人寻遍天下探访作者下落,抓他回来写完结局。
“我听书肆老板说,话本作者曾派人送信给他,说结局快写完了,让老板提前安排印刷工匠。”
“真有此事?”唐煜精神一振,“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时隔一年,他终于能知道主角仇敌的下场以及主角在小师妹和魔教妖女之中究竟会选择谁了。
裴修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这本书是三年前的春天出来的,老板说当年他曾见过话本作者一面,听他说话口音不像是洛京人,殿下,你说话本作者会不会是进京赶考的士子?”
唐煜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谁知道呢,管他是人是鬼,能让我看到结局就行。”
…………
入了冬后,白日渐短,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天空都不见放晴。
洛京城这个地界,天上掉下来一块瓦片都能砸到三个戴乌纱帽的,官位高家世尊贵的能住在皇宫附近,薛沣仅仅是个五品的国子监博士,虽说头上顶着个京兆薛的姓氏,但他没住在薛家老宅,如今的宅邸离皇宫有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薛琅在宫里与十公主唐烟辞别,步行到宫门乘上自家的马车,一路颠簸回来,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再向父亲和继母请过安,用过晚饭便快到就寝的时间了。
薛琅面带倦容地回房,惊讶地发现乳娘竟坐在她房里的绣墩上。她乳娘一家去年被父亲赏了身契放出府,在东大街开了家针线铺子,日子虽轻快许多,但难得有回来探望她的机会。
“姑娘一向可好?”乳娘欠了欠身子问候道,“本不该这么晚过来打扰。只是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见到先夫人了,先夫人一直问我姑娘身子如何。老婆子想到已有十来日没见到姑娘,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夫人,之后梦就醒了。所以今个无论如何得看姑娘一眼才能安心,要不晚上夫人再入我梦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段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薛琅不信乳娘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就顶着继母的怒火回来一趟,莫非……
薛琅心中一动,微微侧头望向大丫环画楼,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嬷嬷倒茶。”
画楼心领神会,找了些借口拉着其他丫环退下了。
闲人一撤,乳娘的神情就变了,她手哆嗦着从贴身的小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琅,信笺的封面并未注明写信者是谁。
乳娘附到薛琅耳边说:“姑娘吩咐我后,等了这些日子才有人送信过来,是个穿青色衣裳的小厮,面白无须,年纪很轻,死活不肯说他是谁家的。”
薛琅忙不迭地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嘴角绽开两个小梨涡。读完信,她见乳娘巴巴地望着自己,却不好将信收起来,只能狠了狠心,将薄薄的信纸移到火烛上,没过多久就烧成了一小摊黑灰。
看到薛琅如此处置这封要命的信,乳娘略松了一口气,握住薛琅的双手忧心忡忡地说:“姑娘,唉……你可别走错了路。这个世道女子行事本来就难,继夫人又成天死命地盯着寻你的错处,万一传出点风声出去,你这辈子就毁了。那位送信的公子若真是有意,何不让家里过来提亲,把你俩的事情过个明路呢?”
“妈妈,我心里有数,您别担心。” 薛琅眼帘低垂,目光投向书案上摆着的一对木雕鸭子,心里甜滋滋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阿呆”灌溉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礼尚往来
自家冰雪聪明的姑娘, 而今竟像是换了一个人,收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混账东西的信就开始傻乐,这让乳娘如何不忧心。
“姑娘, 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乳娘急得直跺脚, 恨不得抓着薛琅的肩膀使劲摇晃, 看能不能把她给晃清醒了。
薛琅回过神来:“烦劳妈妈再等等,我得给他写封回信。”说完,她急匆匆地奔向屋子里的花梨木书案。
乳娘挡在薛琅身前:“我的好姑娘, 你的笔墨如何能流落到外男手里头。别怪我说话难听, 姑娘你没经过什么事情, 不了解这里头的厉害。若是对面那位算计你……男子狠下心来,老天爷都害怕!”
薛琅心说,可我的笔墨早就流出去了啊, 多一封少一封也不算什么,不过她清楚乳娘是为了她好, 忙安抚对方说:“是我糊涂了,我都听乳娘的。”反正还有裴家公子能代为传递。
乳娘诧异地望着薛琅,自己看顾长大的孩子自己清楚。姑娘的脾气同老爷一样固执, 认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平常绝对没有这样好说话。她心中犯着嘀咕, 试探说:“我不是非要拦着姑娘, 但姑娘要给人送东西的话,千万不能是亲笔写的书信这种能辨认出姑娘身份的物件。”
薛琅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妈妈说的是,我再想想。”
…………
外面是风扯棉絮, 点着火盆的屋里却是温暖如春。临窗的圈椅上铺着厚厚的油绿椅袱,唐煜窝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经过延净师徒的精心调理,每逢雨雪天,唐煜的左肩虽还会隐隐作痛,但较之前已舒缓许多。此时此刻,他膝盖上铺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怀里揣着个手炉,内里焚着的梅花香饼的清幽香气萦绕全身,
银丝炭炽烈而缓慢地燃烧,间或有几点子火星蹿到盖着的黄铜网罩上,唐煜打了两个哈欠,双眼渐渐合拢,头往左侧一歪,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未被狐裘覆盖的上半身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冻的他一哆嗦,人彻底清醒了。
唐煜睁眼一看,原是他的贴身太监姜德善推门而入。姜德善抖了抖手里握着的油纸伞,掸掉上头沾着的雪花,将其扔到门外廊檐之下。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夹杂着雪花的西北风趁机侵袭进温暖宜人的内室。
“快关门,好冷。”唐煜缩了缩脖子,把盖着膝盖的狐裘往上提了提。
姜德善赶忙把门关上:“抱歉扰到殿下了。”他从冷地里回来,被屋内的热气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煜的目光落到姜德善冻得通红的双手上:“去火盆上烤烤火吧,大冷的天,别冻出风寒来。”
“奴婢没事的。”姜德善放下一个用白棉线捆着的棕色纸包,双手合拢,往手心里呼着哈气,“出宫前我从宫门值守的侍卫那里讨了两碗姜汤喝,除了手脚有点凉,身上是暖和的。”
唐煜幽幽地叹了口气,姜德善从小就服侍他,在宫里早就不用做粗使的活计了。如今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主子到了慈恩寺受罪,竟是不论粗活细活,里里外外都得忙活,混得连个粗使太监也不如。
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身边的人啊,上辈子他在青州藩地惶惶不可终日,被迫出家避祸,那时陪着他一起吃素的,亦是姜德善。罢了,等出宫建府后,一切能随我心意的时候再补偿他吧。
“父皇的万寿节如何了?”唐煜取过火箸,揭开手炉的盖子,往里头添了一块兽形香炭。
万寿节可是个大日子。本来庆元帝被老婆儿子说动,要召倒霉催的五儿子回宫贺寿,奈何天公不作美,昨日午后就开始下雪,竟下了一天一夜。何皇后念着次子的旧伤,觉得回宫的道路雪深难行,儿子怕是要受一场煎熬,今日清晨特意派了人来传口谕,嘱咐唐煜不必入宫。
唐煜接到口谕后安心地留在慈恩寺里。他能赖着不动弹,姜德善却是得回去的,一是得代唐煜向帝后谢恩,二是得盯着点先一步送入宫中的寿礼,以防出什么差错。
“……陛下没让我进去,按照您的吩咐,我在紫宸殿外面替您磕过头了。皇后娘娘嘱咐说让您在庙里诚心礼佛,自省其身。太子殿下说……”姜德善絮叨了一阵宫中贵人的说辞,举起先前放下的棕色纸包说,“您猜猜看这里头是什么?”
“你在街上买的?”唐煜随口猜着,宫里做事讲究个体面,今日又是万寿节,若是宫中之物,包裹纸上至少得带点“群仙祝寿”、“松鹤长春”之类的喜庆图案。
姜德善没答话,麻利地将纸包拆开,蜜糖特有的甜蜜香气在室内溢散开来。
“金丝蜜枣?”唐煜捡起一颗色泽金红,如珊瑚珠般动人的果子扔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发现不同,“不对……里面嵌着片梅子肉?酸中带甜,倒比寻常的蜜枣味道好,吃多了也不显腻。”
“出宫后,奴才顺路去了趟东大街。”
唐煜恍然大悟:“你去针线铺子了,她乳娘说些什么没有?”
“说是没让带口信,”姜德善邀功道,“我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薛姑娘的乳娘禁不住磨,告诉我说果子是先夫人陪嫁的庄子里产的,她家姑娘闲了常做些小食……”
“原来是亲手做的。”唐煜又捡起一个蜜枣放入口中,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本来他以为能收到封回信,没想到却被人塞了包吃的。
不过薛琅送的蜜饯还是挺合他心意的。唐煜从小就喜欢蜜饯糕饼之类的甜食,上辈子怕被外人嘲笑说口味像是妇人家,无有大丈夫气概,因此一直拘着自己不肯多吃。这一世唐煜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宗旨是及时行乐,绝不委屈自己,饮食上也放开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唐煜和薛琅隔三岔五就要书信往来一次,裴修再大胆也找不到那么多机会与孟淑和相会,多数时候二人全靠薛琅的乳娘搭桥牵线。
每次信中,唐煜或是附上一首诗词,或是随意聊聊寺中趣事,薛琅的回赠多为亲手制作的小食。姜德善最后一次送信前,慈恩寺藏经阁附近的红梅花开正盛,唐煜挑了几朵形状周正的红萼梅花放在信封中,此次薛琅给予的回礼是一小瓷罐秘制的蜜渍梅花。
蜜渍梅花挂了个梅花的名头,其实是在蜂蜜和雪水中浸渍而成的白梅肉,只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借了些新开梅花的香气,再雕成五瓣梅花的形状而已,材料简单,但耗工夫。
姜德善笑嘻嘻地说:“此物不仅应景,而且是下酒的好物,可惜眼前唯有清茶一杯,用不用我给殿下重新沏一壶?”
“别光动嘴皮子,还不快去。”唐煜笑骂道,一边悠哉地拿起裴修加急送来的《天山风云录》下册,准备就着话本吃点心。
一个美好的午后似乎即将开始,然而随着话本一页页翻开,唐煜的眉头越皱越紧,连点心都顾不上吃。读完最后一页的所有文字,他呆呆的坐着椅子上,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满脸的失魂落魄,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一刻钟后,唐煜拍案而起,双目圆睁,疯狂咆哮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这个天杀的醉泉,居然写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结局,莫非他跟写《尘园旧梦》的黄粱是亲戚不成?
…………
再说薛琅这里,她将头几封唐煜送来的书信当着乳娘的面毁尸灭迹后,之后收到的再不忍心毁去,却又担心被房中继母安插的人发现。反复考量之下,薛琅将书信收入贴身的荷包藏着,除了洗浴,等闲不离身。
这日就寝前,她把丫环婆子都打发下去,从荷包里取出唐煜最新送来的书信,想要再读一遍。信封里除了一页信纸,还夹带了三朵风干的梅花。信纸上是寥寥几句行书,笔法洒脱,如天边流云。
“寺中红梅正盛,色若施脂,娇艳可爱,擎之以馈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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