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头次读信时那般,薛琅脸若火烧,掀开罩在铜镜上的袱布一看,双颊果然爬上两缕飞霞,羞得她慌忙吹灭梳妆台上的灯烛,唯恐被人瞧见。
躲在海棠红的床帐底下,薛琅双手抱膝,静静地想着心事。五皇子的意思昭然若揭,薛琅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两情相悦,五皇子待她情深意重,根据皇后和十公主透出的口风,正妃之位非她莫属。愁的是五皇子身份尊贵,将来身边少不了媵妾。
而以薛琅的脾气,着实不知该如何与所谓的姐妹们相处,父亲身边并无妾室,弄得她连个参考的范例都没有。况且参照亲王的品级,五皇子能纳两个侧妃。侧妃是贵妾,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为主母打帘子捶腿的姨娘之流不尽相同。
若是他不是皇子之尊该有多好啊,薛琅痴痴地想,转头又觉得羞愧,这门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就操心起对方的后宅来。
“这样下去,我都不像是我自己了。”薛琅于夜色中喃喃自语。幼时看戏,不解其中真意,觉得咿咿呀呀令人厌烦,如今才知晓戏文里唱的演的种种情态非是闲人的杜撰。情之一字,从古至今,困住了无数痴男怨女,多少名士豪杰都不能解,何况是她?
薛琅毕竟年轻,为了唐煜成日茶不思饭不想,到底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某一日,薛琅乳娘家开的针线铺子里。乳娘手里拿着姜德善下午送来的新一封书信,高声质问儿子说:“你是干什么吃的,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连个嘴上没毛的小孩都跟不住!”
她儿子叫屈道:“我的亲娘嘞,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专挑人多的地方走,还经常绕道,儿子就两只眼睛,实在盯不住他啊。”
“没用的东西!”乳娘啐了他一口,心里犯起愁来,勾着姑娘学坏的臭小子究竟是哪一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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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书中传奇
唐煜最近的日子过得却不怎么舒坦。
话本《天山风云录》的下册令唐煜几欲吐血, 作者醉泉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老婆跟人跑了所以受刺激了,写出个分外丧心病狂的结局。
一开始的部分尚属正常, 主角苏陵临阵突破,一举击溃生死仇敌,夺得天山派掌门之位, 娶了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为妻,之后为天下豪杰推举为武林盟主, 又帮魔教妖女做了三件事情, 得其洗心革面来投, 纳之为妾。苏陵有娇妻美妾相伴左右, 正是志得意满之际, 忽有一日魔教妖女暗下黑手, 废掉他大半的武功, 并告知苏陵其实她有磨镜之癖,真正心仪之人为他的小师妹, 现任天山派掌门夫人,之所以嫁与苏陵, 一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是离间主角夫妇。如今小师妹为其所惑,助其杀夫以求双宿双飞。苏陵使出浑身解数方逃离两位毒妇之手, 投奔名剑山庄的好友剑神, 将自身遭遇一五一十告知对方,本欲重振旗鼓以报仇雪恨,谁知到了山庄的第二夜就被人下了药, 浑身绵软无力,恍惚间听得剑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可知我心慕于你……”。
情节在此戛然而止。
读完话本下册,唐煜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大骂醉泉的十八辈祖宗。他窝了一肚子火,很想找人倾诉倾诉,第一人选自然是好友裴修,谁知姜德善去请裴修来慈恩寺说话,对方竟是百般推脱,今日说课业忙,明日说脾胃不舒服。唐煜很快回过味来了,裴修这小子别是心虚躲着自己呢。怪不得对这令人发指的结局,裴修差人送书过来的时候连一句提示都没有,合着是自己先被坑了,所以也要坑别人。
唐煜心里把裴修骂了个狗血喷头,枉费本王为你操了那么多心,你小子竟如此不地道。别人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是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有种你一辈子别见我。
裴修不肯来,唐煜没个说话的人,只能抓到谁就向谁唠叨。恰好这日雪霁天晴,圆真前来探望唐煜,二人围着火盆烤火。黄铜火盆上架着一层外面烤肉用的铁丝网,上面摆着的却不是腌渍过的牛羊肉,而是切成薄片的芋头,底下的炭火里还埋着栗子。栗子烤的火候到了,表面就生出裂口,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还一个劲儿往外头蹦。圆真用拨弄炭火的火箸艰难地夹着栗子放到边上放凉,唐煜则忙着给芋头片翻面。
芋头细腻绵软,栗子滋味香甜,二人吃得停不下来嘴。有美食打底,唐煜肚子里憋着的火消下去不少。火气一小,唐煜就开始讲究起面子来了,毕竟他与圆真相交日短,就算是要抱怨,也不好意思向圆真暴露自己对一本市井之人喜爱的话本如此痴迷。
唐煜避过书里的粗俗过露之处不讲,将话本情节简明扼要地告知圆真,面上一派风淡云轻:“这位醉泉先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半册中书中诸人结局在前面全无征兆。摊上较真的人,读了他写的东西怕是两三夜都睡不安稳。”语气甚是随意,完全听不出他本人曾为了这本书拍桌子瞪眼睛。
圆真停下夹芋头片的动作:“呃,或许写书的施主是想表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唐煜取了个还冒着热气的栗子在两手间来回倒腾:“此话怎讲?”
圆真不假思索地说:“书中的苏陵纵使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但在夫妻之事上终究是负了师妹,另娶他人有违当日誓言。女子好妒,且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师妹心怀怨恨,报复苏陵亦是常情。至于好友,说不定是同样心慕于苏陵的夫人,因此为其出头。”
听完圆真的一番推论,唐煜愣了愣,接着低头专注地剥着手里的栗子,含糊不清地说:“苏陵对魔教妖女是纳,不是娶,何谈违背誓言?”
认真说来,得出这么个荒谬的结论也不怪圆真,是唐煜顾忌着他出家人的身份,没脸把其中龙阳磨镜那点子事说出来,只说最后妻妾好友全背叛了主角。圆真所知信息不全,推论当然合理不了。
圆真没与唐煜多做纠缠:“那多半是写此书的施主境遇不顺,为亲近之人所害,所以心有所感,写于书中。”
“言之有理,他自己境遇不顺,就写成书来报复世人,”唐煜面上挂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指不定就是他妻子跟情郎私奔了,他气不过,就发泄在书中角色上,啧啧,真是个可怜虫啊。”
圆真但笑不语。
唐煜在心里编造完三十六种醉泉之妻弃他而去的方式,心中顿时舒坦许多。怒火一退,他也有精力琢磨点别的事情了。
“我说,圆真大师,你从什么时候起对妻妾之道了解得这么透彻了?”唐煜一边往火盆里添新一波栗子,一边打趣说。唐煜回想起圆真方才的言谈举止,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他讲话本的时候好像没说苏陵和师妹之间有什么劳什子誓言吧,为何圆真一下子就联想到夫妻相处去了?
“瞒不过殿下,小僧确实有感而发。”唐煜之敏锐让圆真微感讶异,但也没忸怩什么,痛快地承认了。
“真有故事,说来听听。”唐煜精神一振,都顾不上往铁丝网上放芋头片了。
“是这样的,前日有位施主非要见我一面……”据圆真所说,有一位商人前两天冒着风雪到了慈恩寺,捐了大笔的香油钱后指名道姓地要见圆真。圆真一头雾水地被人带去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香客,在对方自报家门后也没认出来是谁。
“胡施主拿出来的木雕的残片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我辨了半日才认出来。”圆真叹息道。据他所说,他早几年木雕手艺没到家,练习的时候常参照往来寺中的香客的模样雕刻,彼时他年纪尚小,盯着女客看几眼亦不算失礼。有一日一位年青妇人发现了,还专门委托圆真雕了一个自己模样的小像。”
“这是不慎毁去,找你重新刻一个?”
圆真摇了摇头:“那位夫人不久前故去了,胡施主说她生前极爱这小像,拜托我将残片复原,或者重新刻一个。可胡施主拿来的残片不全,尤其是面部五官部分缺了几块,过的时间又太久,我实在回想不出来女施主的样子,就婉拒了胡施主。”
唐煜听糊涂了:“这木雕跟妻妾有何关系啊?”
圆真吞吞吐吐地说:“我说自己无能为力之后,胡施主很受打击,在禅房里痛哭不止,后来见我吓到了,特意向我解释了一番缘故……”
原来这位胡姓商人与夫人之间曾有一番海誓山盟,彼时男子承诺再无二心,可惜时日一长,渐生倦怠,他又常出去应酬,到底纳了两房小妾在家里。从此夫妻失和,内宅中乌烟瘴气,妻子成日不是找夫君的麻烦,就是找小妾们的麻烦,直至郁郁而终才消停。发妻故去后,男子念起她往日的好,内心痛苦万分,甚至还遣散了所有的妾室。那个木雕便是他俩先前争吵中毁去的。男子为了睹物思人,特地赶往慈恩寺来寻圆真,结果被告知旧物难以复原,恰如旧情不在,整个人就崩了。
可供嘲讽的地方实在太多,唐煜一时竟不知从哪说起,最后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咳,你俩素昧平生,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为何肯把如此私密的事情告知于你?”唐煜换位思考下,若是他遇到类似之事,怕是宁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不肯在外人面前失态至此。
圆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或许话在心里埋的时间久了,对着亲近之人说不出来,只能对陌生人说。”
“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唐煜挑了挑眉毛,终究是没忍住一声嗤笑,“如果这人没说假话,那他俩不愧是两口子,做事一个比一个没道理。女子妒心太重,连两房妾室都容不下,愣是把自个给气死了。男子更是拎不清的,既然知道正妻是个气性大的,要不就别纳妾,要不就别太把正妻放在心上,自个快活就行了。他倒好,没搞清楚自个想要什么就去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人落到这个下场,也算自作自受。”圆真关于商人后宅妻妾之争的描述勾起了唐煜某些旧日之思,弄得他说话较往日刻薄了许多。
“众生皆苦。”圆真眉眼低垂。唐煜扫了一眼,便知圆真对自己的话不甚赞同,但没必要为一桩小事争论不休,索性避过不提。二人继续拥着火炉闲谈,不知怎地又说回了《天山风云录》
“故事虽不好,但里头的诗词有几首很不错。旷达舒朗,不落窠臼。”唐煜随口念了两句书里的词句。
见圆真眼睛一亮,唐煜不由笑了:“你感兴趣?我借你看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咕了三天,我有罪,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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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月上柳梢
“这位醉泉, 确有几分偏才。下册写得不通,上册倒是顶好的, 你要是想看里头的诗词,我就把上册借你吧。”唐煜道。
要不说唐煜为何能与裴修交好呢,他曾有一个刹那动了拉圆真下水共沉沦的念头,可想到延净对自己的恩情就放弃了,人家辛辛苦苦替你疗伤,总不好欺负人家徒弟, 引的他一个出家人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唐煜珍藏的话本全部收纳于端敬宫的书房中,眼下这本《天山风云录》的上册还是裴修特意送的, 起初唐煜感激好友体贴, 如今想来, 裴修指不定是担心他忘了话本前面的剧情,从而不能完整体会作者的满腔恶意……
不说唐煜对裴修恨得牙根痒痒, 一旁的圆真颇有些意动,但终究以近日事务繁多为由推拒了唐煜的好意。
唐煜诧异道:“我看你成日脚不沾地的,最近忙什么呢?”
圆真老老实实地说:“快到年底了, 寺里要清点一年中的所有账册, 诸多师伯师叔忙着筹备腊八节当日的法会以及施粥相关事宜,苦智师叔祖年事已高, 身边人手不足, 方丈就叫我去苦智师叔祖他老人家那里帮忙。”苦智是慈恩寺中的监寺僧,执掌寺里财政大权,往来财物皆得从他手里过一遭。
唐煜不以为然地说:“原是为了这个, 怕什么,我又不会催着你还书,你带回去慢慢看,就当算账累了解闷的玩意。”说完,他起身取过话本上册,硬塞入圆真手里。
圆真终究是个爱书之人,象征性地推拒两下就将唐煜的馈赠收进袖中,嘴角带着笑意地向唐煜告辞。
他一去,姜德善就开始收拾铁丝网火箸等物,结果从圆真方才坐着的蒲团底下翻出来一本蓝皮册子。
唐煜眼尖:“找到什么了?”
“好像是圆真小师父落下的。”姜德善将书册递给唐煜。
唐煜接过后大致翻了翻,道:“是账册。”他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这账册想来是圆真准备带回到僧寮继续盘点的,然而两人谈话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账册就从袖子里滑出来了。
“我去给圆真小师父送过去吧。”
“不急,我先看两眼。”唐煜身为皇子之尊,按说记账的事情两辈子都轮不着他做。但上辈子在户部观政时,他为了不被积年老吏所欺,在看账一事上下过苦功,突然有一本账册在前,自然有些技痒。
唐煜大致翻了翻,便知此本账册专记寺内金银佛像器皿等物的进出纪录,譬如某年某月某日,需造金身佛像一尊,所用金银几何,珠玉翠饰几何,给工匠结算银钱几何等。仔细看上两页,唐煜甚是心惊,早知寺庙豪富,何曾想到豪富至此。再想起他前世封王参政时,户部隔三差五就要叫穷,何皇后几次三番裁减宫中用度。大周至尊之家尚不宽裕,慈恩寺作为皇家佛寺却出手如此阔绰,未免有些可笑吧。
姜德善收拾完东西,再回头看自家主子,发现唐煜手捧着已经合上的账册发愣,如一尊泥塑的佛像,半天不带动弹的,便说:“殿下,您是看完了吗?那我去还给圆真小师父?”
唐煜从沉思中惊醒,第一反应是拒绝:“我再看看。”
姜德善应了,抬脚往外走,预备着去取晚饭,却又被唐煜唤住了:“罢了,你拿着账册去找圆真吧,他估计急着用呢,我就不看了。”
姜德善被唐煜的举动搞糊涂了,但他见唐煜面露不愉之色,明智地没有多嘴。
姜德善去后,唐煜轻呼一口气,随后自嘲一笑。我一个闲散亲王,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朝廷再怎么捉襟见肘,总少不了我那份亲王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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