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朗重复了一遍诗,甄素泠听完,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抛下程庭朗自顾自的走了。
原来是他,她当时这么想。这句诗她有点印象,因出处比较偏门,她本来以为是程庭朗自己作的,后来一查典籍,发现他剽窃前人,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瞬间跌至谷底。
天长日久的,她也逐渐忘了有这么一件事了。
想通了回过神来,甄素泠也不生气了,她看了正忐忑不安的少年一眼,缓了语气道,“以后不要那样做了,只有……”似有顾忌,她拿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示意程庭朗看,“只有他们,才当的起你这样。”
程庭朗目光一动不动地瞧着那只白皙的纤指在桌上优美地滑动,仿若蝶翼翩跹。等甄素泠撤回手指,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那几个字:天地君亲师。
他看了半晌,突然摇摇头,“不对,你说错了。”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连心志坚定的甄素泠也不由得的愣住了,“……不对?”
怎么可能不对?唯有天地君亲师才可行跪拜大礼,这不是自古以来的礼俗规定吗?
程庭朗煞有介事地说:“你写错了一个字。”
甄素泠连忙去看那几个字,反复确认之后,并没有看出哪里有错处,她怀疑的目光不禁飘到了程庭朗身上。
程庭朗一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伸手就着甄素泠茶杯里的茶水沾了一下,将亲字划去,在它下面写上了个卿字。
写完他看向甄素泠,一本正经道,“这样就合规矩了。”
天地君卿师。
这样我跪你,就合规矩了。
其实,程庭朗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怕甄素泠恼羞成怒,又不理自己了。
他想说,现在的卿是你,以后的亲也是你。
现在她是他的心上人,以后她就是伴他一生最亲密的人。
甄素泠见他来这么一出歪招,脸色不觉又红了,不过这回不是气的,而是羞的,正要扭过头不想看那不着调的人,程庭朗见状连忙道,“甄小姐等等!”
甄素泠闻言,没有再动作,只是双颊如敷粉了一般红扑扑的,她瞪着他,还没开口,也不知程庭朗是怎么动作的,手腕灵巧的一翻,本来空空如也的手上就出现了几块形状各异,十分北北精巧的点心。
一看就令人很有食欲感。
程庭朗将糕点送至美人眼前,“刚才是我唐突,这些……给你赔罪。”
他认错认得很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眼神落在糕点上,声音里也掺上了点期待,“我特意从外面的点心铺带来的,味道都很不错,尝一尝?”
甄素泠盯着面前的点心,犹豫了一会,不忍心他失望,还是尝试性的伸出手选了一块。
她吃了以后,程庭朗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挑剔如甄素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难吃,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程庭朗似乎很高兴,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甄素泠身边道,“甄小姐喜欢吃,我以后再给你带。”
他的距离离自己实在有点太近了,甄素泠觉得有些不舒服,刚抬起头想让他退回去坐好,结果只看到程庭朗动作成型,一个手刀就朝自己劈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她再也不知道了。
第29章 衷肠
因为是程庭朗,甄素泠根本没防备,只觉后颈一痛,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程庭朗见美人晕了,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扶住,让她半靠在自己怀中,同时快速看了眼背过身的一排人,确定没人扭过来,这才稍微放心。
他抬头冲上面房梁处示意,等候多时的程一立马一跃而下,落地时身如轻影,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与他一起下来的,是一名容貌普通,沉默寡言的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着与甄素泠别无二致的衣裳,从袖中不知捞出个什么,往脸上一安,就变成了另一个“甄素泠”。
这个“甄素泠”与晕倒在程庭朗怀中的美人容貌如出一辙,甚至连身形都相差无几,足以做到以假乱真。
程一沉默着将真美人接过,再次跃上房梁,程庭朗见他动作随意,睁大了眼一句轻点差点冲口而出,意识到情况紧急后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眼看移花接木完成,恐别人疑心,也为了吸引注意,程庭朗接着上一句张口道,“甄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甄素泠”入戏很快,她端坐在桌旁,似乎对程庭朗的问话感到些许不满,微微蹙起眉,“公子要我说什么?”
竟然连嗓音都分毫不差,与甄素泠的一样。
程庭朗十分敬业的摸摸鼻子,灰溜溜道,“这不是得罪了甄小姐,才来亲自道歉的嘛,再说了,鄙人也想借用一些吃的好笼络一下美人……”
他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给“甄素泠”递了个眼色,“不知现在美人可否解气?”
“……哼。”
“甄素泠”明白主人意思后,听完他的话,将身子稍稍背了过去,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没有明确的拒绝,一般就是默认了。
程庭朗抓住时机,连忙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几个老师傅,“你们的耳朵呢!还不赶紧替甄小姐量尺寸?还杵在那里干嘛。”
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匠人承受了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虐狗行为,又被迫往耳朵里倒进一堆听起来云里雾里总结起来却十分酸牙的腻歪话,早已经是摇摇欲坠。
东家这一吼,如同咸鱼般硬邦邦的老师傅们顿时感觉身子活泛了,忙不迭的行动起来,个个都显得自己很忙似的,量尺寸的量尺寸,跑腿的跑腿,流水阁内一时是热火朝天。
“甄素泠”在被量尺寸的时候也不多话,维持着一副矜傲贵小姐的模样,直到程庭朗表示三日后将衣裳送来,这才微昂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她扭头对旁边一无所知的婢女道,“金铃,我困了,想休息一会。”
金铃之前恰好被使唤去端梅子——没错,甄素泠用的还是同一招,有客来访,不摆些果脯蜜饯怎么像话?
她怕主子吃多了梅子,老了牙口松动,故意磨磨蹭蹭的过了好半天才来,殊不知现在面对着的,已经不是往日的主子了。
听主子吩咐自己,金铃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忙上前替她宽衣,又将被子给人仔细盖好,这才悄悄退了下去。
程府,鹣鲽院。
甄素泠醒来时,脑子尚有几分迷迷糊糊。
她记忆断了片,一时半会的没那么快续上,勉强睁来眼后,入目处是一片缠着花枝的厚实幔帐,与自己所住的流水阁并不相同,顿时心中一惊,全身过了电一般急忙撑起身子打量四周,却因动作太急,惊醒了伏在床边打盹的小丫鬟。
那丫鬟年纪不大,面生的紧,见甄素泠醒了,一时也记不得妥协照顾刚醒的虚弱美人,只顾着往外跑,报喜似的大声嚷嚷,“老爷你快来呀,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若有若无亮着灯笼的光芒,余下全是漆黑。
小丫鬟一溜烟踏进黑暗中,跑得没了影子,可苦了甄素泠,整个院子里似乎就留了这一个丫鬟,她嗓子焦灼得几乎要冒烟,想喝杯水也没人差遣。
无法,只能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慢慢挪到桌边坐下,自己倒水给自己喝。
刚喝完一口水,就见程庭朗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满面喜色,“你醒了?”
甄素泠缓了一会,脑子才渐渐恢复原状,一双的美眸慢慢睁大,瞪着程庭朗不可置信,“……你,这里……”她看了看周围,向眼前人确认道,“……这里是程府?”
程庭朗站在屋中,满屋烛火都照簇着这个眼里盛着温柔笑意的少年,他成了这里唯一的光。那张年轻的脸混合着少年的稚气与青年隐隐的坚毅感,最易勾走少女的芳心,可如今,这张俊朗的面容正痴痴地望着她,如同骨灰级别的猫奴,终于见到了自己那只高冷娇气的长毛波斯猫难得吃惊的模样,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魂都被吸走了,过了半天,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甄素泠看不惯他这幅痴痴呆呆的蠢相,当商人时的精明呢?她脸色微沉,端着茶杯又喝了口水,然后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程庭朗被咳嗽声影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作自然道,“这是程府,你出来了。”
甄素泠点点头,察觉脖颈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我是怎么出来的?”
程庭朗见她摸脖子,有些心虚,吞吐道,“我……了你,又提前找人假扮你,就将人偷天换日,悄悄换出来了。”
“花嬷嬷没怀疑?”这会甄素泠已经想起他砍了自己一脖子的事,不过她并没有发脾气,通过这个,反而有些欣赏起程庭朗来。
事从急权,到了紧急关头,该果决的时候绝不能犹豫。
她刚给他定了半个月的期限,结果他倒好,一点不含糊,第二天就把自己接出来了。
就效率这点来说,甄素泠对他很满意。
程庭朗冷笑了一声,“她当然怀疑,只是‘你’人还好好的待在花坊里,她又没从我带去的人和物品中检查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只能好声好气地放我走了。”
甄素泠点点头,她听出程庭朗对如何具体的带自己出来有些语焉不详,于是也不再细问,只是沉默了一会,复道,“我的丫鬟还在里面,可以麻烦你将她带出来吗?”
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别看程庭朗说得简单,光是找到一个能假扮自己且不露出破绽的人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何况现在又加了一个金铃?
只是金铃确实对自己忠心耿耿,甄素泠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那片淤泥里挣扎。
心上人难得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程庭朗当然是一口答应,保证道,“这个没问题,不过……”
他顿了一下,“不过得等几天,最多半个月,我绝对能将她赎出来陪你。”
甄素泠看向他,满目不解,“?”
程庭朗一笑,“你忘了?‘你’现在还在彩绣坊里呢,我得赎你啊。”
哪怕是个赝品,他也不绝不会让别人欺侮了自己心尖上的宝贝,他得自己将她赎出来。
甄素泠听完有些不赞同,她皱眉道,“何必在乎那些虚假的吹捧?花嬷嬷如今将我当成摇钱树,猜准了你一定会救我,更是轻易不会放我出坊,你若是执意去赎,只怕会……”
她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目光谴责,“只怕会损失一大笔钱财。”
程庭朗却抓错了重点,他满面笑意,装作语气轻松道,“原来……你也知道我一定会救你?”
那是不是说明,她将来说不定也会愿意正眼看待自己?
甄素泠跟他讨论正事,谁知程庭朗又没个正经,瞪了他一眼,抬手就将手里的做工上好的茶杯掷到他脚下,茶杯咔嚓碎裂,里面的茶水尽数泼出,湿透了程庭朗的鞋面。
试探性的话语不仅没得来美人娇羞一瞥,反而讨了顿没趣。
程庭朗有些蔫,但还是打起精神答道,“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能让她将你贱卖给……哦不!就是,嗯,就是,就是……求着我买你的意思。”到时候价格绝不会高到离谱。
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程庭朗忙打了一下自己的那张惹事的嘴,将头垂到最低。
果真是商人当久了,张口闭口都是铜臭味。他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害怕甄素泠因此厌了他的市侩算计,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甄素泠,一副忐忑担心偏偏又不敢说的模样。
甄素泠面沉如水,心知这就是他的性子,只是仍旧不爽,好啊,竟然把她当成是货物倒买倒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说时迟那时快,她捏起桌子上另一个薄胎罩青茶杯,朝着程庭朗另一只脚飞去,成功的将他另一只鞋的鞋面也给打湿了。
程庭朗见美人发火,登时就是腿一软,不由自主又要跪下去请罪,甄素泠看出他的意图,伸手将厚重紫檀木桌狠狠一拍,怒斥道,“给我站起来!”
动不动就给自己下跪,像个什么样子?!以后夫纲不振怎么办!
程庭朗被这声斥责吓得是心一颤,已经弯下去的膝盖莫名又直了起来。
甄素泠见他听话,没有再做出丢人的事,这才满意,她沉声道,“继续说。”
程庭朗乱七八糟的心思刹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敢再造次,连忙将计划一一道来,甄素泠听罢,有些诧异,难得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程庭朗一眼,“你果然天生就适合做生意。”
这个方法,可真是毒——不,可真是妙。
程庭朗听甄素泠夸赞,难得想骄傲一番,然而意识到适合做生意并不是什么好话后,又蔫了。
两人谈完,双方心里都有了谱,程庭朗也不再逗留影响美人休息,有些不舍地告辞了。
他出了鹣鲽院的门,立刻就有殷勤的小厮弯腰为他提灯掌亮前路,程庭朗一边走一边懊恼,他爹教的方法根本没用。
在他小时候,不止一次的看到,只要惹了他娘生气,程爹必定先跪下来抱住他娘的腿,一张嘴抹了蜜似的,是活的能说成死的,死的能说成活的,不管程夫人一开始多么生气,最后都会被逗的眉开眼笑,最多轻轻地拧一下他爹的耳朵就算完事了。
然后他爹就心肝啊肉啊的叫着,一把抱住程夫人,程夫人笑着唾一句老不羞,却也不会真的挣开他爹,两人往往就手牵手一同进房里面说悄悄话去了。
程庭朗第一次见他爹下跪,十分震惊,以为爹娘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丢下手中的金算盘就冲过去,拉着程夫人的裤腿不松手,嘴一瘪眼眶红红道,娘你别走!
次数见多了,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后来他爹十分得意地将这个招数传给他,语重心长道,儿子,女人就吃这一招,别的可以不学,这招一定得学会,媳妇得用来宠,得说甜言蜜语哄着,这样她们才能每天心情舒畅,对着你啊,脸色也能笑眯眯的,跟花似的,你看你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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