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船到了湖心亭,薛怀民并不作回答地靠岸,随后他们在亭子上点起了篝火,这里静谧得很。
华柔柔好像也知道他似乎想要问什么。
“其实我与太子……早些错过了很多时光,所以如今我想要变得珍惜些,这是我自己的心愿,长久以来都是。”
“所以,想要亲手把自己的后顾之忧解决妥当,也想让自己站在他的身侧之时,觉得并不是配不上的退缩。”
薛怀民仰天大笑。
“你还会配不上太子?你哪里配不上太子?华柔柔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要学学我的自信。”
“多谢。”华柔柔觉得此刻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薛怀民这一笑,好像她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我那弟弟和宫中人相熟的事不知道你现在有所耳闻了吗?”
“我知道那宫女,也知道一些有关的来历。”
“那就是还不了解清楚,等会我让薛亚民滚出来好好把话说清楚,那个姓裘的女人急于把你的妹妹送到高位去,也不知怀的什么意思。”
“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其实与你不相干的,你没有必要……”
如果一个女人明明要嫁给一个人,却毫不犹豫用手腕去利用另外一个人,华柔柔一定不屑这样的人。
薛怀民却打断道,“说起来太学那事薛亚民也是有责任的,你眼里看见了不舒服的东西,总是要有人负责的。”
薛怀民再看华柔柔,她独自站在湖心的位置,红色披风滑落在肩角以下,却仍然毫无察觉那般。
“薛怀民,是不是没有那个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我有时会觉得这场游戏注定是残酷的,他们的胜利意味着我的下场惨淡,而我需要站稳跟脚的,也不得不正面迎上?”
“有时我甚至会在想,大家都是平凡人就好,纯粹的相识,普通的相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
“有所得必有所失,”薛怀民还是承认了,“而且不难听出来,你对太子的心意不会比他对你的少。”
“寻常夫妻么,或许还会因为用度开销而难受,至少你们不会。”哪怕生活中与她不会有更多的交集,他仍然愿意去这样宽慰她。
华柔柔轻快地笑着,拽紧了即将滑落的披风,也转身看见他在自己背后的眼。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以往你都是一个人来?”
“怎么可能呢,追随本公子的人向来不少……话说华柔柔你非要这样说话,还用那样怜悯而又同情的目光。”哪怕是告别,他也想留一个潇洒的姿态。
“不过,你对我那弟弟也不要期望过高,他很有可能只是一枚棋子,安排在被安排的位置上,一旦失去了价值,她们未来的动向未必会告诉他。”
华柔柔笑容浅浅,皎洁月色里朦胧而遥远,“其实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未必真的这么好欺负。”
薛怀民没有理睬她,只是忖度何时派人跟在她婚事的道路上跟上一程,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他自己跟着也未必不可。
他说服自己,这也不算什么留恋,只是不放心罢了。
*
回到船上,不出片刻靠上了岸边,江边云雾缭绕,是个幽深的黑夜,柔柔于黑夜小心探出身子,却一不小心被岸边的人牵住了手。
她身后的薛怀民也感受了上岸的人僵硬的背脊,纤细倩影一瞬间出了这船舫的帘幕之中。
他侧身去看,是他们。
看她完全地登上了岸,薛怀民也没顾着什么告别,独自让船夫随意让船飘向远处,寻了个“找不到东西”的借口。
侧纱窗里她笑容不似刚才的平淡。低头,那香囊气息犹在。
或许,她本就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那他也不介意,继续留在黑夜里。
至少那盏灯明亮过,以后如何昏暗的生活也不至于没有了个尽头。
岸边的华柔柔看着不打招呼的薛怀民继续行向远处,随性恣意的模样或许本就是他吧。
扬起头,某人的眉目似寒冰冷冽。
“不和孤说一声刚刚和谁在一起?”
“薛怀民。”她坦白,不多加遮掩。
“不要告诉孤,你今日溜出来要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薛怀民。”
“这些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见上一面,说些话罢了。”
见他薄怒的面色,起伏不定的胸口,她又不想开这样的玩笑了。
“的确有事,恰巧在这里碰上,去湖心亭那里赏了赏月色。”
“婚前和其他男人赏月色?”
第45章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靠近自己的耳侧,明明提及的是其他男人,宣扬的是不正当的联想,可眼前的那个靠近自己肩头,为自己摆弄好披风,在胸口系好的人,总是不自觉地营造出了暧昧的氛围来。
“殿下,我可以自己来。”
“华柔柔,不要回避孤的问题。”
“赏个月而已,殿下何必不开心。”她也没有有意地逗弄他。
“他明年的殿试,孤一定要亲自负责。”
“太子何不能心胸宽广些,计较这些做什么,我们之间要是真有什么,压根就不会靠岸了,应该趁着这夜色私奔去……”
“你再说一遍试试,”成煜几乎不加思索道,“私奔的字眼孤再听到一次,孤也就干脆不放你出来了,去高家走一圈也没意思,不如一直陪着孤?”
“你想探知孤的心胸,孤也不介意告诉你,”他笑容短促,嗓音依旧低沉,“唯独对你,格外小气。”
而后,他迈起步伐走开她的身侧,她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原地,微微泛红了脸。
*
回到丙辰殿,她这一路也不知与他交谈了什么,或许说了很多,又或许什么都没能流露。
她不过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是那颗被“唯独对你,格外小气”给填满了的心。
嫁衣静静地出现在她西厢的床板上,流光四溢,没有鸳鸯图,没有细细勾勒的石榴,就只是一件简单的火红色的嫁衣。
这一切与前世大有不同。
好像这一件嫁衣也宣告着,他娶你,不单单是男女之欢,不仅仅是为绵延子嗣,就只是他想娶你而已。
“好看么?”
“殿下,能不能不要每次忽而出现?最初是惊喜,可出现多了可就像惊吓了。”
“你尚且还没有与孤成亲,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嫌弃孤?”
“臣女很喜欢,偶尔身着这样热烈的颜色,心情应该也会跟着明朗两分吧?”
“或许可以当下便试试?”他看着她微微流露的不情愿,继而道,“孤只是希望你的心情能明朗。”
好像只要多交流一句,他就能靠近她的心事了,逾越原本所有的界限了。
可他并没有多言。
她也只是笑笑,“今夜看过了,婚礼那日必定没多大意思了。”
“也好,为我们节约时间,才能更专心致志地从事更重要的事,不是么?”
“臣女又听不懂殿下,什么更重要的事,婚事那日殿下必定疲乏无比,说不定又……”又像那晚醉酒后的一样,表面风流,再俊逸出色的人表露出了那样的冷场以后,恐怕都不愿别人多提及一句吧,华柔柔到底是心中为未来的夫君留好了分寸,给足了面子。
“柔柔,你不信任孤吗?”
“怎么会呢?”
不过是某人的种种表现都让人觉得不值得信任罢了……
“臣女若是不信任太子,怎会这么坚定地想要嫁给太子呢?”她莞尔一笑,看似信誓旦旦的话里有说不尽的嘲讽。
“太子风光霁月,风流倜傥,不知民间有多少女子只能痴心仰慕,怎么会唯独在有些事情上不如……”
成煜压低了下巴,没有保持丝毫片刻的隐忍,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不过那问,也仅仅是警告,如蜻蜓点水那般,截然而止了,不为别的,如果按照下午那般继续照势吻下去——
他深知,自己的本性把控不住。
“别说了,再说孤这一晚就不走了。”
偶然刮过的秋风忽而不再寂寥了,她侧身埋入他的怀抱去,“现在的确不能走。”
她抬起眼眸,踮起脚尖,双手撑在他的肩头,用力地吻了上去。
她也看着他一时间的惊慌,直到错愕后的回神,俯身回吻着她。
她不希望在这段关系永远都只是在接受。
还有一件事,她同样也酝酿了很久,不想等到婚后真正面对这件事才提,她这时才缓缓松开自己早已环绕到他脖颈之后的手臂道,“太子,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你说。”成煜也在徐徐使自己从那香软之中渐渐回神。
“殿下给我们未来的孩子起名为成林,可有没有想过不止是臣女一个人名字底下有两个木字?”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孤起我们孩子名字的时候还能想到别人?”
“了解一下,我那个不来往的妹妹名字是华桑桑……”怎么就这么慢也没有反应过来呢,总不至于一个她主动的吻,他就这么意乱情迷了?
“你的意思是给那华桑桑改个名?”成煜拿过华柔柔那桌面上的一只毛笔,只是微微沾了些清水,在那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华柔柔”三个大字,一只手仍将自己未来的太子妃抱在怀里。
“不是,她是什么名字是她的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为好,免得太子专断,还要改妻妹的事儿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那就为孩子再想一个名字便是,”成煜放下笔,从容不迫里似乎有了答案,在华柔柔的期许之中,他缓缓道,“你名字上有两个矛字,不如就叫成矛矛?”
“……”
不会起名,能不能就不要起啊?哪有这样毫无深意与内涵,而且幼稚且可笑的名字,华柔柔转身便离开了成煜的怀抱,她宽慰自己道,小名叫“矛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太子或许可以再想想,今晚夜也深了,太子不如早些离去吧,免得明日精神倦怠,说不定明日之中又有灵感迸发,可以取一个更加有内里的名字。”
华柔柔赶完客,毫不犹豫地为这位“擅长起名”的太子殿下拉开了门。
可成煜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婚前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原本对自己靠近的娇妻忽而就这么下了逐客令?
华柔柔暗自感慨,原来真不是所有的事都只望这个人。
第46章
八月甘八。
大婚。
不管外面是如何的喧嚣,华柔柔只是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绛唇点好,红妆也就差不多准备好了。凤冠霞披也不过如此。
待上轿子之前,她给阿瑶和阿逸分别发了一份礼钱,两人硬是固执着不肯收,阿瑶嚷嚷道,“小姐又不是不要我们了,何必拿钱来打发我们的样子?”
阿逸也说,“这交子我们是不能收的,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小姐待我们一直那么好……”
“只是让你们也取个好彩头罢了,何必要这样子推辞?”华柔柔小心推好最后一只金色钗子,面容温和道。
阿瑶倒也是爽快,“那……我就收了,我们小姐能嫁太子一样的如意郎君,是个好兆头。”
华柔柔起身,“你也收了吧,阿逸。”
“你们以后有什么心事还是照样可以与我说,不要总是埋在心里,我也需要的话会找你们,你们也一样,无论在何时都可以找我。敬语的话在外人面前说便好,我们私底下既不分主仆,也不分你我的。”
“小姐,总爱考虑这些……”向来大大咧咧的阿瑶也到了流泪的时刻,泪水止不住,一时间哭相还有些狼狈。
阿逸去则是在一旁给她递上帕子,抹去眼泪。
时间不早了,外祖母在外清点嫁妆,华柔柔颇为感动,本想着借住两天,不多作打扰,而外祖父一家执意要按照规矩来,比母亲当年的东西只多不少。
华柔柔本不愿接受,其中一个口直心快的表姐就直接骂上门来了,说什么别以为当太子妃就了不起,在这一家就得听从这一家的安排,说得气势汹汹,华柔柔知道她也是好意,不愿多惹事端,接受了。
秋日里的黄昏来得特别早。
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的鞭炮声响起,那些重新唤起的紧张,怯弱都通通与前世一样,被此刻的她埋葬在了过去。
直到她最后停留在铜镜上的目光坚定而从容之时,华柔柔盖上遮羞的红盖头,在阿瑶和阿逸的牵引之下,慢慢地跨过最后一道门槛。
她上了轿子,看不清是几人抬的,也分辨不了他在多远的地方,是否有回眸看过她。
外祖母没有多嘱咐一句,她其实也知道,空有的祝福是多余的,真心实意总是能被看到的。
锣鼓喧天。
鼓动着她的当然不是这些所谓华丽而高贵的婚嫁,而是对于她来说,正大光明站在他身侧,是一件值得宣告的事,一件可以在回忆里无数次以纪念方式出现的事。
绕了这么大一圈回到宫殿时,到太平门里恰巧是选定的吉时,拜堂的两人手中执同一根红丝线,并排着这样走着。
华柔柔因为对成煜的信任,所以只是轻轻扯着这红线,待到宫门进殿前这线也不知被谁这么轻轻一扯,她仿佛随时都要摔倒,可就那样一不小心摔进了某人的怀抱之中么?
华柔柔咬咬牙,勉强撑起来,不愿在众人面前献任何的丑,只听那成煜振振有词道,“徽儿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知不知道你皇舅母胆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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