獜捡起蹴鞠交到小童手中,双臂一举让他跨坐在自己肩头,这才对绛珠眨眨眼。
“这城里咱们资格最老、人数最多、势力最大,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绛珠笑一笑,咽下喉中悲意,“大家都在此处吗?”
“这些年断断续续有人转世去了。”鸩女拉着她往自己的屋舍走,“还是雍和面子大,咱们的屋子都比旁人的宽敞。”
地藏王菩萨是佛家弟子,丰山诸人和胡佛雍和交情匪浅,他便多照拂了几分。
绛珠坐定,在房中一一扫过,见那些孩子都是生时模样,便问鸩女:“你方才说有人转世投胎去了?”
“咱们死的虽冤,又不能怪贼老天——”
鸩女被獜一瞪,清清嗓子,“咳,不能怪老天。那天后来也补上了,地藏又超度了这么多年,有人放下了,卞城王便安排去投胎。”
“那你们……”
鸩女叹一声,抬手在脸上一抹,“原先是预备重新转世的,谁知道跟轮转王一打听,我和孩他爹的姻缘只有一世,同子女的亲缘也没法延续。”
“咱们一琢磨,还是算了。枉死城中待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绛珠静默良久,才道:“是我不好。”
她没有尽到山主该尽职责,愧对耕父所托,也无颜见丰山的山民。
“绛珠。”
鸩女和她五指交握,“谁能想到,天会破那样大一个窟窿,这都是命。”
即使是耕父在世,也不能和上天作对。
“而且咱们也听说了,”獜坐在鸩女身旁,“那李老君补天,你跟雍和也帮了大忙呢!”
这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
绛珠仔细在鸩女和獜的脸上看过,又扭头去瞧院中踢蹴鞠的孩子们。
他们仿佛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脸上的笑容虽带有遗憾,里头的愉悦安然却做不得假。
绛珠心上的枷锁一松,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呀!”
孩子们挤在门口,鼻端嗅着馥郁芳香,眼睛巴巴凝在那神彩辉煌的绛珠娘娘身上。
老妪所赠那半旧衣衫消失不见,明亮光华里的绛珠头戴花冠,身穿绣服,仙气缭绕,气韵高华,仿佛天家真仙。
“绛珠妹妹……”鸩女伸伸手,想碰又不敢碰。
绛珠睁开眼,秋水眼波里星光流转,她伸手握住鸩女的手,贴在自己脸庞。
“鸩女,莫要怕,我无事。”
“废话,”鸩女嗔一声,“我自然看出你无事,只是不知道你这番是什么变化。”
绛珠低头看看袖口的烟霞纹样,身罩五色神光之中,已然超脱众仙之上。
她凝神想一想,答道:“因丰山众人之死与雍和殒落圆寂,我虽渡了九天雷劫,却也因愧悔哀恸伤了神魂,以致道心蒙尘多年。”
雍和已投胎转世,她又见鸩女他们在枉死城中安稳度日,这才消去心结,重归本位。
“这样很好!”
鸩女领着孩子们进来,挨个让绛珠抱一抱。
“有了个了不得的姨母,他们日后不敢说有什么造化,横行枉死城却不成什么问题!”
绛珠苦笑一声,果然把孩子抱着亲一亲,“我今日才归位,仙气逸散最浓,说不得可以重塑根骨。”
“根骨是什么?”
小童们互相瞅瞅,最小的那个抡起胳膊,重重砸在门框上。
“咔嚓”声响起,那孩子自己摸了摸,见胳膊断了两节,懵懂去看娘亲。
鸩女问:“不、不疼啊?”
“疼?”
那孩子重复一遍,忽觉一股钻心疼痛,不由张嘴哭喊:“疼!疼死了!”
他做惯了鬼,早忘了五感是什么。修炼千年也不过凝个半实体,能摸摸东西踢踢蹴鞠,一时忘情就穿墙破门,磕了碰了也并不觉得疼痛。
鸩女和獜两人围着他啧啧称奇,看新鲜似的问东问西,绛珠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父母,只好抱了孩子自己来哄。
“姨姨帮你接好,痛痛飞走了。”
若是在凡间,小童的臂骨这样断裂,轻则修养数月,重则落下残疾,若是发起炎症,一病去了也不算奇怪。
但到了鬼神手上却不同。绛珠握着他胳膊揉揉,顷刻间便愈合长好了。
“太好啦,绛珠!”
鸩女扑上来将她一把抱住,“快给我也吸一口仙气!”
“我、我也……”獜踌躇上前半步,挠挠耳朵,“我还是算了。”
媳妇吃起醋来还能哄哄,要是让雍和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圣(敲敲棒子):听说有人想吸我媳妇?
老岳父:什么媳妇,我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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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轮转王、卞城王等九殿阎君已被秦广王所杀,地藏王菩萨又圆寂了, 绛珠只得去寻目莲尊者。
目莲尊者是地藏王菩萨的得意门生, 悲悯世人之心不下地藏菩萨。菩萨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目莲尊者便在枉死城中助他渡化怨鬼。
枉死之鬼受不得后人飨祭, 那烧来的香烟烛火、钱财珠宝便全在目莲尊者处收着, 等怨仇执念消解之后再全数奉还。
但鬼魂也有衣食之忧, 尊者便鼓励他们做些东西, 来他这里换取少量的钱财度日。
数万年的钱财积累下来,即使尊者给出了一部分钱财,仍是有难以想象的莫大金山堆积。
目莲尊者素衣白袍,手持佛珠向绛珠行礼致意,“娘娘见过故人,可是已放下了心中执念?”
绛珠衣袂轻扬,广袖招摇,“多谢尊者行方便。”
她是生魂, 若没有目莲尊者暗中放行, 本不该顺利进入城中。
目莲尊者念声佛号,摇头道:“娘娘是神兽谛听驮来此处, 必然是菩萨的心愿。小僧也是谨遵菩萨遗命,当不得娘娘一声谢。”
绛珠不曾见过地藏王菩萨,却也听过不少他的事迹,如今受惠于他,心中更加感念。
尊者却不觉感伤。菩萨心怀苍生, 求仁得仁,该当是喜事一件才是。
“娘娘所来何事?”
绛珠自然是为了鸩女那几个孩子,她道:“丰山因洪水而死的山民中,有几个孩子重塑了肉身。”
尊者颔首,“有了肉身便不算死魂,他们可以往上界过日了。”
绛珠摇头,“他们与父母亲缘甚浅,这一去便割断了牵系……”
“娘娘的意思是?”
丰山那些人算是城中最早的一批怨鬼,目莲尊者在这城中数万年,和他们算是熟识,也知道除了少数几个投胎去的,绝大多数都因不舍尘缘羁绊而拒绝转世。
“我希望尊者可以教导他们。”
鬼仙品阶虽居于末等,但往后做个城隍、判官,再不济做个勾魂的鬼差,只要有个盼头,便不会被这座城困死。
目莲尊者合掌朝她一礼,“娘娘大善。”
她本可以给他们谋划更多的好处,但她选择了给他们希望。
冥界弥散死气,象征死亡、终结,是世间最没有希望的地方。
但这里何尝不是另一个开始呢?
绛珠抚一抚云鬓,垂眸一笑,“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与尊者商量。我想向尊者赊借几库金银。”
尊者哑然失笑。
原来即使位居九天之上,已然超凡入圣,绛珠娘娘还是难断尘心凡念。
“娘娘今世托生在姑苏林家,那林海曾在这里寄存了九库黄金,预备他亡妻夭子花用。但那林贾氏母子不曾入地府,便一直不曾支取过。娘娘要用钱财,便从这里取用,只是切记还阳后要及时补上,更要孝顺父亲。”
金银之事暂放一边,绛珠愕然询问:“不曾入地府是何意?”
尊者笑道:“那妇人不忍离去,便带着亡子盘桓在家中。因她是国公后人,有些福泽,阎君不好强逼,只得随她去了。”
绛珠蛾眉轻蹙,“我倒不曾见过……”
“这是因斗战佛之故。”
尊者解释道,“死魂阴气太重,与生人寿数有碍。但那林海一心求死,本就有自戕的意思,阎君才不理会。后来斗战佛往扬州医治林海,见了那贾氏母子二人,便助她们附在林海梦中,这才相安无事。”
绛珠不料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
药石可解身病,却不能医心病。原来林如海的病倒在其次,他是在梦中得到了慰藉,才肯好好活下来。
“便把这九库全支取了吧。”绛珠心中感慨万千,转身慢步离开,“两库劳尊者交于丰山诸人,剩下的用于枉死城开市。”
既然要在城中度日,便让它多一些人气。
希望她再来此地时,暗沉幽微的枉死城有成片彩灯高挂,街道两旁有人沿街叫卖,孩子们三五成群看热闹,大人也有自己的营生盼头。
目莲尊者念一声佛,立刻着手去安排。
他这里除了金银,还有许多城民亲手做的手工品,枉死城的小摊倒是能很快摆起来。
念经只能消解执念怨仇,真正救一个人,该当是在他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目莲尊者心有所感,头上梵光一闪即逝。
大雄宝殿。
随悟空破莲而出,那高坐莲台的伪佛口吐鲜血,眼中满是杀意。
悟空披风招展,手中金箍棒升起无上战意。
一棍打落他那含怒一击,悟空摸摸头上凤翅,“我劝你稍等一刻出手。”
“哦?”
伪佛心下不妙,却仍强撑道:“你若是怕,便归顺于本座,这三界也可与你共享!”
悟空不理会他招安,只掐诀在那金箍棒上吹一口气,伪佛强行纳入神府的十六颗舍利子感受到召唤,争相要往体外飞去。
各股力量激荡冲击,那伪佛喉头一甜,又呕出一口鲜血。
“我劝过你了。”悟空甩甩头上凤翅,显示出无辜的模样,“贪多嚼不烂,你这样大的人了,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伪佛怒上心头,喝道:“你故意让我得到舍利子,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金箍棒在掌中舞得虎虎生风,悟空闲闲把在座各菩萨、金刚、天王、真君看过,摇头道:“一个个疏于修炼,如今被人制住,为虎作伥,当真丢死个人!”
满座神佛皆双目混沌,只待伪佛一声令下,全数上前扑杀这猢狲。
伪佛运气压下伤势,一扬手从殿后走出个头戴女冠的居士。
“孙悟空,你可认得她吗?”
悟空不着痕迹皱皱眉,摆手道:“认得,太虚幻境一散仙。你如今连这种不入流的小仙都要当员大将,一一给老孙介绍不成?”
“嘴硬。”伪佛哈哈大笑,“告诉他,那绛珠如何了!”
钟情大士木然道:“功法耗尽,推下三十三重天,掉入云海漩涡。”
悟空杀意乍起,那离得近的被他劲风所伤,嘴角留下血迹,也不知道抬手擦去。
钟情大士被震出数丈,顷刻晕厥过去。
“我不信她有事,”悟空在棍上一弹,眼角带风,“但你惹怒我了。”
伪佛做一个手势,在座的拥趸全数扑向悟空,各自使出看家本领,定要这狂妄的猴子血溅当场。
一棍打落李天王的玲珑宝塔,悟空将人掀倒一片,扭身使出法天象地,身形暴涨数丈。更有三头六臂各持一根如意金箍棒,兀自舞的密不透风。
哪咤才飞身进殿,一眼见那断成两截的宝塔,不由叫一声好。
他重塑肉身后意欲寻父报仇,李靖求告佛祖,佛祖便赐下这宝塔。宝塔克制哪咤法身,才成全了那父慈子孝的表象。
有时李靖忘托着那塔,见了他便煞白了脸,生怕他做下弑父的行径。
哪咤一脚踢开宝塔碎片,见悟空正战到酣处,不由激起战意,往那殿中一跳,也幻化出三头六臂,各持一件法宝:“悟空,我来助你!”
“小太子,仔细你的奶牙别被打落!”
悟空为他格开王灵官的金鞭,嘴里笑话一句,反身又去挑落雷部诸神。
这王灵官乃护教五百灵官之首,手上很是有些本事。
当初悟空大闹天宫,一路打进通明殿,若非王灵官抵死缠斗,最后一殿里的玉帝还不知将要如何。
“呸!你这泼猴,我好心助你,你倒好,忒把我小看了些!”
哪咤一扬缚妖索,将那火部众神捆个仰倒,又把那降妖杵敲在太白金星腰上,一脚将他蹬在地上。
“你这老头也来凑热闹哩!”
太白金星腰骨一伤,倒在地上起不来,殿中战乱,几次将要踩踏在他身上。
悟空一眼瞧见,只拿金箍棒把他腰带一挑,放到廷柱之后。
“三太子,李长庚这老倌于老孙有点恩德,且让他一旁待着吧。”
哪咤正把那风火轮抡在李靖脸上,听悟空说话,也分神瞧一眼太白金星。见他虽站不起身,仍要爬出来掺和,不由道:“我用这火尖枪给他一下,让他晕过去了事。”
悟空把那水部的灵官往哪咤处一推,又将韦陀搡到他面前,阻了哪咤行动。
“小太子,你那枪锋利得很,怕李老倌挨不住,还是老孙使个瞌睡虫。”
他从前做齐天大圣时,从增长天王那赢来许多瞌睡虫。原先倒送出去许多,只留了一公一母做种,如今也生出了几窝,许久不曾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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