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后的一路上,出殡敛葬的人不少,而官道两侧的树林里,也有不少新坟,溪玥看着,不禁疑惑,按理,六镇百姓大多撤往九曲城,像晏墨家这样的是凤毛麟角,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新葬新坟呢?想着,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口薄皮棺材,几个人正在旁边挖坑,想是应该要安葬,于是打马上前,问道:“几位老乡这安葬的你们的家人吧,我记得上次大家都撤回九曲城了,这六镇就是一座座空城,现在怎么那么多新坟啊,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见有人问起,几个百姓倒也大方,脸上也并没有太多悲戚之色,“这不是我们的亲人,这是死于白鹿关的将士遗骸,因为已经过去四年有余,这些将士的尸骨几乎都已腐朽,无法辨认到底要谁,但是他们都因护我们而死,我们又如何能任由他们暴尸荒野,以前,局势所限,九曲城锁闭,没有办法,现在和匈奴修好了,我们也重新回到了家乡,见着了,却不能不管!”
听着,溪玥微微点头,转身看了看云青晟,“你们没有收拾战场?收敛将士们的遗骨?”
“我们从九曲城开关起就一直在清理收敛,只是死去将士太多,我们一时也处理不过来,就发了一纸公告,希望咱们大燕的百姓闲暇之余能帮忙收敛入土,当然,都有固定的点发放入敛所需的棺材等物品,而这六镇百姓感慨我等救命之恩,都非常愿意帮咱们这个忙,其实,王爷,这也是他们表达谢意和感激之情的一种方式,您不必过意不去的,末将正好认为,这样也能增进咱们昊月军和百姓之间的感情,您认为呢?”
“嗯!”溪玥应着,没有反对,想必是认同了,看看前方林密离官道不远,溪玥便道:“两位贤弟看此处可好,离家不远,想了便来看看也方便,而且林密却不暗,四方清幽,我认为倒是不错!……”
安葬完晏母,溪玥见林中和风徐徐,想来军中也是无事,所以并不着急离开,而是在林中缓缓前行,若有所思。云青晟不知溪玥是何心境,看了看不远处依然依在墓碑前说话的晏墨,分开那么久,应该一时半会也有很多话说不完,自己和晏大娘并不认识,跟她也没有什么话说,于是也跟着溪玥缓缓的往前走,有些话想说,却犹豫着说还是不说好,终究还是选择沉默,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还是溪玥打破了宁静,“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按理说,早该还朝述职,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朝廷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何因!只是这些时日,心中隐隐不安,要说是何因,却说不上来!青晟贤弟,你可听闻什么风声没有?”
“回王爷,末将虽每日忙于军中,但是,所涉的都是这战后维和,营中将士倒很安定,我所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也都是将士们的家中琐事,其他异样倒是未闻!”
“没有消息终是好的……”溪玥幽幽而道,听得出来,心情非常压抑,就算此林间的阵阵微风也没有让她的心情清朗起来……
云青晟看着,若有所思,思忖片刻,又道:“王爷不必多虑!虽说王爷战功颇多,但以末将之见,陛下有征讨其他十四国的野心,而目前的局势,王爷您虽没有结党营私,但朝中现在来说已是默默分成两派,一派是以皇后外戚的马家为首,还有一派就是支持王爷您的,当然,这些话我是私下跟王爷您说,我知王爷您心怀民间,并无心争宠,更不会结党营私,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却很微妙,不是王爷您没有做就代表没有人会不崇拜您,不向您靠拢,这些向您围拢过来的人,在陛下他们认为,就是结党营私!”
“如真是这样,那真是个不好解的迷局。陛下多疑,众所周知,以往,我都是以勇猛示人,并且直来直去,毫无弯弯肠子,而此役大胜,陛下可能对我有所怀疑,举棋不定?”溪玥皱眉,淡淡而道,她倒不是怕死,而是舍不得跟秦暮羽的感情,毕竟,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嫁给他,做他的女人是自己的最大愿望。
“我觉得王爷您多虑了,陛下是聪明人……”云青晟说着,见溪玥微微发愣,却不回复,于是又重复而道,“王爷您在听吗?我觉得是王爷您多虑了,陛下是聪明人,王爷您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末将认为陛下不会对您怎样!说句不好听的,这时候还不是诛杀王爷您的时机,不会因为王爷战败了匈奴,就将王爷毁之,而且,此次匈奴大胜且两国休兵永和,在民间的意义极大,陛下看重民声,必不会在此时做出伤害王爷之举!所以,末将认为,王爷大可不必忧心,之所以不传王爷回朝,想必是考虑到白鹿关战后事情繁杂,王爷您和您的昊月军对这些事情颇为了解,处理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所以才暂时不作调整的,不知末将说的是否有道理?……”
第170章 忽然而至
来自溪玥内心的担忧并无缘由,此时的云京已是平峡暗涌,在匈奴取得的战果和永修和好,让燕国旁边的几个国家具都栗栗危惧,不知战火什么时候会烧到自己……
这天,初秋已过,天已微凉,天上,月如银盘,带给大地一世清辉,万物都镀上了一层白霜,让人看着,也感觉更加冷冽。
此时的齐王质子府的后花园里,秦暮羽依然是一身月白长袍外罩一件茶白色的短貂绒短坎,长丝未绾,齐肩而下,被夜风一吹显出一丝不羁,而额前的几缕发丝随风飘舞,又显得异常恬淡……
齐王质子府鲜有人来,时此显得更加冷清,整个花园里连个下人走动都没有,只有秦暮羽手下时有时无的撩动琴弦才不显死寂!
良久,一主一仆从花园外走入,脚步声很轻走得也很慢,想必是不想惊动他人,当看到花园中间独自抚琴的秦暮羽,为主的青年男子蓦然一惊,眼里掠过一丝潋滟,见跟在自己旁边的年长侍者准备通报,便抬手示意,眼睛却没有过份地离开秦暮羽,依然静静地看着,风吹起他的衣袍,白袂飘扬,仿如不食人间烟火般出尘脱俗!……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声一直在继续,时而如汩汩流水,带起一丝浅忧;时而如风打落花,仿佛能闻到香气氤氲缭绕……
琴声依然在继续,秦暮羽似乎并没有感觉有客到访,依然自顾沉醉,琴声激荡,伴着旁边灌木被风抚乱的声响,久久不绝,而抬手轻抚间,却不停撩动着神秘访客的心。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琴音缓缓变慢,又回到之前的优雅婉转,一如这初秋的夜,月凉如水,风扫落叶,让人不禁忧伤……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燕国陛下既然来了,为何躲在暗处却不出来?”其实誉安帝刚踏入花园,秦暮羽便已看见,却佯装不知,直到弹完一曲,止琴息音才问道。
“听闻你单就抚琴来说,在云京并无对手,被人谓之伯牙再世,现在看来,此言不差,朕也是听得入迷,所以止步而不忍打扰!”
如此赤。裸。裸的称赞,秦暮羽也并不感觉骄傲,只是微微颔首,又道:“燕国陛下屈尊至此,想必不是来听琴的吧?”知道誉安帝不会自己把自己的想法主动说出来,秦暮羽只能主动提问。
“嗯,殷殿下聪明,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说话,不用暗示都能理解我想问什么?”誉安帝浅浅笑道。
“不是我聪明,而是燕国陛下您身边的人过于圆滑,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哪个不是人精,说到笨,不可能!”说着,秦暮羽摇了摇头,站起来朝誉安帝走近了几步,“还是那句话,我既在你们燕国为质,有何差遣,您宣我即可,何必亲自上我这里?”
誉安帝听着秦暮羽所言,面上冷冷地静了一会,随后幽幽而道:“我是想宣你,但也得宣得着,所以,想见你,还是亲自前来的好!”
秦暮羽蓦然一怔,愣了片刻,“陛下恕罪!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秦暮羽瞬间把燕国陛下改成了陛下,顿时显得亲近不少,也让誉安帝感觉秦暮羽的小心,于是,侧过身来,直直地看着秦暮羽:“这种事情,如果我不是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我也太不自危了,在这个步步为营的世道,我定然活不过一载!”说着,笑了笑,看起来很温和,“你听我说,仿佛并不害怕?欺君之罪啊!”
“怕?对于死了无数次,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恐怕早就不记得怕字怎么写了!”秦暮羽摇了摇头,提议,“不如走走吧,我这府邸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招待陛下的,也不能干坐着,还不如边走边聊?”
“嗯!”誉安帝应着,率先朝前走,秦暮羽跟在一边,也是垂着头,虽有些话想说,但就目前的状况,还是不能僭越,还不如等誉安帝先说。
“你自己是不怕,但你牵挂太多,没有你,皇甫少桦会怎么样?……”
“你不会!”誉安帝话还没有完,便被秦暮羽急切抢道,说话间语气有点急促,并不像他一贯作风,誉安帝捕捉到这丝微妙,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你怎么这么确定?!”
“没有他,谁给你打江山?你不止满足于这东北一隅的!不知道我说的对否?”
秦暮羽如此露骨的话并没有惹来誉安帝的不悦,他思忖了片刻,递给秦暮羽一张精致的素笺,只见上面写着,“如约开战,我佯败,赠尔五城。”通篇虽未署名,秦暮羽却认得这笔迹,这是殷安泽所书!
“他始终是忍不住了!”秦暮羽将素笺还给誉安帝,“陛下既然来了,定不是想在此亲自杀我,对吧!”
“亲自杀人?这种事,朕早就不干了!”说着,见前方不远有一处亭子,誉安帝便指了指,“去那坐会?”
秦暮羽犹豫着,还是闷闷应了一声,尾随着誉安帝朝亭子走去……
“你还是怕朕?”誉安帝回头看着跟进来,微底垂着头的秦暮羽。
“您是陛下,我是太子而且还是人质,如今的状况,你我之战一触即发,我能不惧怕陛下吗?”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用那么担心,既然陛下来此见我,还把这个想要害我的证据拿给我看,那就是不准备伤害我,对吧!所以,我并不需要担心!”
“没错,你很聪明!你既不想得罪我又不想自己遭罪,所以你把若尘找来替你!不过,你也应该想得到,做得再好的皮,也没有触感,我和他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誉安帝说着,又是“呵呵……”地轻笑一声,随之抬手轻轻抚了抚秦暮羽的脸颊,在手触及的那一刻,秦暮羽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却听见誉安帝淡淡而道:“你不要命了?想想皇甫少桦!你死,他定会不奉诏而回,要坐实欺君之罪简直易如反掌!”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一般!但在秦暮羽听来,却如五雷轰顶,他不禁僵直了脊背,硬生生地把头转了过来,眼神却是失魂一般茫然!
誉安帝很清楚他的不情愿,却是惹有所思,就这样过了片刻,誉安帝突然停止了动作,抿了抿嘴,滑出一丝不可琢磨的笑意,“去那坐吧!”
誉安帝的变化让秦暮羽突地一愣,“嗯?”的一声脱口而出。
“你想什么?”这时一阵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随风飘舞,入鬓的长眉下,凤眼带笑,虽浸着一层邪魅却又让人感觉很温和,就像他的人,很复杂的个体。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意外!”秦暮羽倒是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不回掩饰地说了出来。
“你不和意外,也不必担心!完全是因为若尘,他……是个特别的人,至少,比你有意思许多!”誉安帝说着,抬眉看了秦暮羽一眼,又道:“我选择你和我同盟,那不久之后,你将是齐国君上,和朕平起平坐,如今,朕该尊重你,那样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你说呢?”
“那是自然,而且,陛下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想必早已将我当成朋友,不是吗?”秦暮羽说着,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这让誉安帝很是满意。
“那陛下接下来准备如何应对?”看誉安帝略带笑颜,虽不夸张,但却很和煦,想必心情不错,秦暮羽便直接而道。
“你心思敏捷,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应对?……”
……
誉安帝从齐王质子府离开,天已泛白,但秦暮羽却并不显困乏,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为这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让他兴奋不能自己,不管誉安帝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怎样的野心,毕竟,现在他跟自己一条战线!想着,秦暮羽快速朝书房走去,并通知江若尘来书房见自己……
未及多时,江若尘匆匆而入,见秦暮羽端坐在长案后面,神情严肃,不禁心中一紧,皱眉而道:“殿下急宣在下,不知有何棘手这事,如此着急?”
秦暮羽并未说话,而是示意江若尘上前,让他站在自己旁边,又差人从外面带进来一个身着淡蓝色四品女官服的女子,待女子跪定,指了指该女子,“你可认得她?”
江若尘眯了眯眼,心中却是惊惧不已,此女是中宫侍婢,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马婉清之事,其实曲折秦暮羽定然是知道了,于是咬了咬牙,低声恳请而道:“这都是家妹一时胡涂,若尘愿代妹妹受过!”
“你就是太宠着她了,无论她有什么过错都代她受过,以至于她越来越放肆,连本王都敢设计!此次,我定不能不罚!”秦暮羽说着,看向江若尘,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声调也冷漠了许多。
“我明白殿下所言,是我妹妹一错再错,如果殿下要罚,若尘定不会有半分抵触!……”
第171章 “刽子手”
听江若尘所言,秦暮羽微微叹了一口气,拿着毛笔的手蘸了点墨,却久久没有下笔,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素白的宣纸上,留下一滩沉重而扎眼的墨汁……
“殿下……”江若尘轻声提示着,秦暮羽握着狼毫的手微微颤抖着,顺声看向江若尘,只见他依然是顺从地跪在那里,淡淡的眸光中略显倨傲。
“起来吧!”秦暮羽淡淡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殿内,显得孤单而又幽远。
良久无声,江若尘也不敢动,只是顺从地站起来,静静地看着秦暮羽。
“我和誉安帝,你更在意的谁?”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却和往常不一样,隐隐地透着一股疏离感,虽不明显,心思细腻的江若尘却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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