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甘肃总兵府的大堂,云丞宣带着顾小楼前来拜访。
胡梓沅在见到顾小楼后,脸色如常,只问道:世子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今日来此,是想托胡小姐帮我照顾一个人。”
“哦?是什么人,需要我帮忙照顾?”胡梓沅扬起眉,一副想不到的样子。
云丞宣扫了顾小楼一眼,转头道:“小楼近日还不能回书院读书,但她在卧云城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我若将她带回王府,怕要惹人非议,所以只好来托胡小姐帮忙,不知府上可还方便?”
对方在听到顾小楼的名字后,似觉得不可思议地,扯了扯嘴角才接道:“世子倒是有趣,交到我这里并非不可,只是你能放心就好。”
胡梓沅虽心计颇深却也很是自负,在她眼中,顾小楼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她明白顾小楼的心思,但她要看看,顾小楼在她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那便叨扰胡小姐了。”
*
翌日,顾小楼带着行囊,一人来到了总兵府。
胡梓沅给她安排的住处在外院东厢房,和她上次在胡府住的是同一间屋子,倒是“有心”了。不过她眼下是客人的身份,进出胡府也是正大光明,她知胡梓沅敢让她住进来定是安排好了眼线盯着她。自己若不小心行事定会教她抓了把柄。
只是眼下,胡府除多了一位胡惟远,还住进了一位公主,正是胡惟远所娶的城阳公主。
九岁那年,父亲治理水患有功令龙颜大悦,顾家一时风头正盛,又正值皇后负责主持的百花宴正邀请品级较高的官员内眷,顾家得了圣宠也在被邀行列,所以顾小楼当年曾在皇家别苑见过这城阳公主一面。
皇帝子女众多,不受宠的也多,城阳公主的生母,是乃出身五大世家之首的崔贵妃,一入宫就是妃位,在生了五皇子之后晋的贵妃,后又生了城阳。
城阳公主早慧,自幼时便深得皇上宠爱,五年前及笄后被皇上赐婚甘肃总兵嫡长子胡惟远时,还颇另众人震惊了一番,只因众人都知,胡家虽也位高权重但胡勇战功显赫一直得皇上忌惮,胡惟远更是以人质的身份留京多年。皇上嫁女儿,其实一般都会挑文官世家,毕竟公主身份尊贵,若再求得家庭和睦幸福美满便是两全。
因故,城阳公主当年下嫁胡家一度被认为是失宠的征兆,只是成亲后,夫妻二人更得皇上宠爱才教得众人放下了心,只道是这胡惟远不过是一介人质的身份,竟得以尚皇家公主,实在命好。
顾小楼记忆中的城阳公主,虽是女子,但或是因一直深得父兄宠爱,所以性格十分张扬,且喜参政。据闻,她府上养了不少门客幕僚,数目甚至更甚某些皇子。只是她在一年前便离开了京城,到西北后,对京城如今的局势了解不深,就是从前也多是听闻居多,真假尚且难辨。
几天下来,顾小楼一边装作不知被胡梓沅盯上,不避讳地四处打听;一边偷偷进行着自己的计划——想办法进茶园。胡府的茶园就是胡惟贤为胡勇准备茶叶的地方,从茶叶的炮制,到茶具的清洗都在此处进行。只是这里在胡勇死后已经被封为禁地,没有胡家主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门口守卫森严。
胡家现在的主人,出了胡惟远,还有胡惟炎。胡惟远虽是嫡长子又是驸马,但在胡府全无根基;而胡惟炎不仅是嫡子,还有一个把持胡府内院多年的母亲,以及一个心机深沉的妹妹,在胡府的势力不可小觑;至于胡勇的胞弟胡坤,人还呆在军营。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顾小楼确定了这茶园正是由张氏母子三人所控制,毕竟,这里可能不小心留下过他们害人的证据,自然要谨慎小心。
第19章
确定茶园的位置和门口守卫的轮换时间后,顾小楼心中也想好了计策。
首先,这里如今已是胡府的禁地,要想从正门溜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找借口正大光明的进去更不可行;其次,她现在只能在胡梓沅的盯梢下消失两柱香的时间,所以进去后不能久待;还有就是,如果查到了线索,告诉胡惟远是否可行?
从近日收集到的各种信息来看,胡惟远起码表面上还是个君子,胡府的下人在提到他的时候,大都持着敬重的心态,不似提到胡惟炎时的谨慎害怕。不过据说此人身体不好,每日都需喝药也不怎么出门,但和公主的感情貌似极好。
若真如此,他们夫妻二人倒是可以选择的,只不过到时必要替自己留好后路。至于进茶园的事,也不宜再迟了。
连着几日,顾小楼都是天色一黑便熄灯入睡,有意降低盯梢之人对她的警惕,这夜,熄灯后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盯梢的人已经散去,顾小楼换了一身特别定制的外袍便从屋里偷偷溜了出来,从外院一路行至侧门,买通了胡府的看门小童佯装出门有事要办。
胡府上下都知她是云丞宣带来的人,况且她一个外人若要出府也不算什么事儿,小童收了钱便转身开门。
顾小楼出门后一路朝着前面一家客栈行去,她从后门绕进马棚,连击三次掌,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牵着匹一人高的骆驼出来了,这是顾小楼几日前雇来的。
胡府的茶园位于西跨院的东南角,临外墙而建,既然从里面不好进,她便决定从外面走。外墙有两人高,府墙外还有定时巡查的护卫,只是夜里不同白天,何况她已摸清了外院的布置,只要能算好护卫交替岗哨的时间,在无人时从茶园方向翻进去,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她没有徒手爬墙的本事,只能借助外力。卧云城里有不少行来行往的客商,因部分胡商或要途经沙漠,骆驼倒并不罕见。
这少年原本是跟随主人从西羌去往洛阳倒卖货物的,但因路遇劫匪与同行之人失散,才一人牵着骆驼逃进了卧云城,之后便开始靠托运货物来筹集路费。
她多番权衡之下才选了这个少年,一是因他信用良好;二则人够机灵却并不鲁莽,此事毕竟存了风险,故她给的价钱不低,少年辛苦几个月也未必赚得来。可当时却并未见利忘形一口就应下这桩生意。
不过顾小楼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秘密交到别人的手上,她以少年交出自己的随身文书为条件挟制了这人。少年是西羌人,没有通行文书是出不了边关回不去家乡的。此人若敢出卖她,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两人牵着骆驼行至胡府院墙之外,这个点正是巡夜府兵换岗的时候。事不宜迟,顾小楼先在少年的搀扶下上了骆驼,然后站起身攀上院墙,仔细向里扫了一圈,确定下头没有东西才纵身跳了下去。
之后,墙的那头伸出少年递下来的两指粗长绳,顾小楼确认过之后便拍了拍手从地上爬起来。幸亏落下的这处是松软的泥土,不然怕是要受伤。
待翻进茶园,顾小楼沿路观看:这茶园不小,中间有处池塘,前面是一处茶棚,棚下搭着简易的木板,地上是一排水罐子,之前应该是晒制茶叶用的,只是出事后这茶园便也废了,余的都是些空物件儿。再往前走,除一间烧水的灶房,便是负责保存茶叶的库房,眼下正锁着。
她在来之前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想,是关于那杯茶究竟在什么时候被人动的手脚?虽然最后的证据都指向了庶子胡惟贤,可是顾小楼心中另有怀疑,她还记得那胡惟贤那日的所说的话……
可如果她的猜测是真,背后的兄妹二人是如何瞒天过海,在胡惟贤眼皮子底下投了毒呢?
茶是胡惟贤亲手泡的,这种身份的人家,连烧煮茶水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泡茶的步骤不会不讲究,而泡茶的第一步便是温杯,即茶具在洗净后要先用热水反复烫过。因此,要想在温杯前,预先将粉末状的砒*霜涂在杯上而不被胡惟贤察觉,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故而一开始时,她总觉得问题是出在茶叶上,可是过后却又查出,与那杯茶同出一罐的茶叶里并没有毒,那便只剩下了水……
可是茶园的水都是从城外山泉里成桶运过来的,当初出事之后那些水桶里的水都被一一查验过,并未发现有毒。
也就是说,整个茶园,只有胡惟贤泡的那壶茶是有毒的……
那个招供的丫鬟是负责将泡好的碧螺春从茶园端进胡勇书房的人,可是胡惟贤一路与她结伴而行,茶壶又稳在橡木盒里,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胡勇死后,她招供道:是胡惟贤命她栽赃胡惟炎,谎称中途胡惟贤走开小解之时,胡惟炎曾揭开过木盒查看,意指胡惟炎是背着胡惟贤下了毒。
只是,这个丫鬟如此不牢靠,胡惟贤如何会选择将这等事关生死的大事交到她手上?所以丫鬟的话根本不足信,她只不过是被人收买了。胡家的人也未必看不出这一层,只不过掌事的是胡惟炎母子,没有人抓得到他们的把柄罢了。
顾小楼按照自己的猜想寻到一处,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她的时间不多,确认过后正打算原路翻墙出去,就发现墙上的绳子没有了。她暗道一声糟糕,忙趴在墙根下听着外面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墙外不止一人,约五六人的样子……
少年倒是机敏,无论胡府的侍卫如何问话,都只谎称自己是迷路了才无意间走到了此处。
原是她今日运气太背,恰逢侍卫的换岗时间意外提前了。一行人出了大门巡查时,见此处有人牵着匹骆驼鬼鬼祟祟便赶了过来,走近后见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又未发现其它异处,只教训了几句后将这少年赶开,也未再为难于他。
这边顾小楼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只是这院墙垒得如此高,眼下只剩她一个人如何翻得出去,而且出了刚才的事,这些人的警惕一定会高。
正低头思索,忽见地上盘着一条长长麻绳,原来少年早在被人发现之前便把绳子扔到了她这边,这样既避免了被墙外侍卫发现的危险,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只是外面没了接应的人,这绳子该怎么用好?
晚上只有这一班轮岗,难不成自己今日要困在这里了?
可别说消失一天一夜,只要超过两炷香她就有被胡梓沅发现的危险,况且真到了明天也未必能出去。
她又在园内认真巡视了一遍,内墙比外墙要矮很多,茶园地处在西南角,建在西跨院内,院门只有一扇,朝向是北,这是已是深夜,茶园附近黑灯瞎火的,自己若是声东击西或许能跑出一段。
她先是从茶棚里抱出一条木凳立在墙下,然后又从茶棚抱出一个空瓷罐朝墙外砸去,外面是石板地,瓷罐落地砸出“咔嚓”一声脆响,足够惊动北门的侍卫。
顾小楼转身跃下,抱起地上的另一条长凳紧贴墙根,屏气凝神守在原地。没过多久,脚步声渐近,步子很急,仔细分辨只有一个人,看来另一个侍卫还守在茶园门口。
墙外的侍卫跑过来后见四下无人,便低头寻起方才砸出声响东西,因夜色太暗,走了多步依旧寻不出踪迹。心里正纳闷着,忽然一个激灵似反应过来什么,只道出“不好!声东击西!”便抬起步子往回赶了去。
这边,一墙之隔的顾小楼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待那人稍跑出一阵后才抬脚站上了木凳。她将手里的另一条木凳凳腿朝下,以最小的响动投向地面,然后跃起身子翻过墙面,再两手扒住墙顶,将脚尖抵在凳上才放下重心。落地之后,又将长凳投回院内才转身朝前跑去。
她方才算出了两种情况,若是来人以为有人故意声东击西返回北门,她便跳墙而出。
若是来人要进院内一探究竟,她便藏身暗处用手中木凳砸过去。那侍卫以为中了调虎离山计,正中她的下怀。
只是这个法子拖不了太久,那人返回去不久就能反应过来,以她的体力,到时怕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幸好眼下身处内院,运气好或能钻进个屋子不被发现,运气不好被逮住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顾小楼出了茶园一路朝西跑,跟在后面的除了方才的侍卫,还多了几个家丁。
第20章
跑出一段路后,便在前面看到一处单独坐落的院子,门大敞着,院内正有四个丫鬟手提几顶冒着热气的水桶快步往外走着,小院里只一间单屋亮着光,看样子应该是胡府哪个主子的浴房。
身后的侍卫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再往前路上的丫鬟仆从只会更多,她的体力支撑不了太久,没有时间了。
既然门口不见守卫,里面八成是没人,待目送提桶的丫鬟出了院门,顾小楼蹿起步子直奔院门而去。进了院子,又一路跑进浴房,她进门后并未将门栓阖上,以方便偷听外面的声音。
进屋后,顾小楼先是四下环顾了一圈,这屋内陈设简单,正对门摆着的是处卧榻,右手边隔着一处屏风,屏风后的浴桶旁几叠浴巾摆放整齐,旁边的高桌上是满满一盆新鲜的杜若花瓣。
可屋子太简单了,实在不好藏人。
顾小楼正暗自腹诽着,就听院门外有声音远远传了进来:“方才府内小贼追至此处便没了踪迹,实在不是有意要冒犯大人。”是刚才那个侍卫……
只是这个称呼令她有些意外,为何喊得是大人?难道这不是胡府的人?
想到这儿,她募地忆起前日曾听闻胡家来了位贵客,并不知晓其身份,只知这人就住在西跨院,难道这么巧……
正是门口的这个人?
“放肆,无论何事也要通禀于大人,得大人之命方可行动,尔等这般不经通报擅自闯入院内,可有把我们大人放在眼里?”院外声音响起,是另一拨人。
“小的不敢,请大人责罚!”胡府侍卫的声音立时毕恭毕敬起来,但说的话不似有退让的意思,看来是笃定她跑进了这里。
“哦?看来这总兵府的守卫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说话的正是这间浴房的主人,胡府的贵客。他语气冰冷,音色却很是好听。
对面的侍卫连忙抱拳低首道:“谢大人教诲!待捉到这小贼,小的们便到主子那儿领罚。”看来今日这是捉不到她便不走了的架势。
“你们主子是何人?”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睥睨之气。
侍卫心里沉了一下,道:“回大人,是四少爷。”
对方听后只音色从容道:“如若这小贼就藏在里面,你们再晚来一步,本官今日岂不是要置身险境?可若是不在,搅了本官沐浴的雅兴,你们主子也该给本官一个交代才是!”只一句话便令这些侍卫变得进退维谷,是进去有罪,不进去也有罪……
顾小楼暗暗叹道:真是狡猾!听他的语气,虽是住在胡府,倒像完全没把胡家的人放在眼里,不知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侍卫听了这话,果然立时哑了口,过了半晌才道:“是小的们思虑不周,给大人添麻烦了,还望大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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