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楼心里琢磨着,这老头每次提到云正都是各种损人的词儿不重样儿,看来俩人应该别扭的厉害,也是,都把自个儿别扭进牢里了……
老头听了她的话,倒似郑重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们二人果真是每次遇上都会出事?”
“真,比真金白银都真…”
话还没说完,顾小楼突然怔住了,他们二人刚不是又见了一面吗……那她方才的话会不会一语成谶!?
一时整个人呆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她这一愣,倒是把对面的老头乐得够呛,看着刚还谈笑风生的顾小楼嘴都没来得及合上就愣在原处的样子,笑的背都直不起来了。
顾小楼这次是真的愣了很久,并且很认真地权衡了一下轻重。她心里暗自盘算着,如果这次再得到验证,今后再见了云丞宣要不要绕道走?云丞宣往西她绝不往西,云丞宣往南她尽量往北。何况按前几次的情况来看,倒霉的并不单她一个人……
她也想把这番猜度告知云丞宣,可这叫她如何开得了口?转念一想,既然自己能想到,云丞宣也不会没有感觉吧?
几天之后,她没等到云丞宣,倒等来了郭青。
郭青的叔父有执掌刑狱之职,这才得以进来探她。自打颜三娘那件事之后,两人关系渐也走得近了些,但眼下这种情况,郭青还能到狱中看她,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短短数日不见,人生境遇已大不相同,两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顾小楼还惦记着龚生的事情,便出言询问了几句,没想到这一问,还真让她颇感惊愕。
当初本以为龚生被官府捉拿归案后,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却不曾想,这人竟在一次移监路上中意外失踪了!据说负责押送的守卫都中了迷药,之后查到,这迷药不是下在饭菜里而是下在了水里。负责装水的是衙门里的人,但能接触到水的人却实在太多,根本无从查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据说当时一起失踪的的还有十几名嫌犯,她虽不知这龚生确实是为人所救还是沾了同行犯人的光,但这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该如何脱身。见郭青自进来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她只好主动开口:“郭大哥,你可知我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郭青听到她的话,明显怔了怔。
顾小楼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不好的直觉来,她稍调整了下情绪,故作镇定地问道:“郭大哥,你如实相告便好,我心里有足够的准备。”
隔了好一会儿,郭青才说道:“胡惟贤并没有把你牵扯进来,勾结凶手罪名应该不会成立,只是胡家那边咬着偷盗的罪名不愿松口……当时又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你身上搜出了胡惟贤的地契,我们缺乏证据。我和世子本打算在那个丫鬟身上下手,可胡梓沅早有所防备,胡府又很难伸进手去,只能再委屈你一段时日了。不过我们还会另想办法,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顾小楼浅笑,漾起一对漂亮的梨涡道:“郭大哥,小楼何德何能,得你们如此仗义执手心中只感激不尽!只不过那胡梓沅心细手狠,还望你们万事谨慎小心,对她更要多加提防。”
“恩,放心,你一个人保重。”郭青又嘱咐了她几句,后才离开。
待郭青走后,顾小楼自嘲地笑笑,想来这次呆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少了。不过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留在这里同那老头讨教点东西,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世事难料,既来之则安之。
接下来,顾小楼便开始了她牢中问学的日子。一开始,老头话不多,只偶尔答上她几句。时间久了,不知是顾小楼说的幼稚令他听不下去,还是逐渐习惯了有人同他对话,倒也时常出言纠正她的见解分析,最后索性自己开讲了。
老头善讲历史和谋略,说起前朝的事情也头头是道。原本前朝的兴亡史顾小楼只在野史本子里见过,所知寥寥,更何况如今凡能流传下来的前朝史书,大都经过了本朝史官的修改编撰。添油加醋甚至篡改历史,都是寻常手段。因此,这老头讲的许多事都令顾小楼觉得新奇不已。
这老头的脑袋里就似装了个藏书阁,听他讲完上下八百年的历史,顾小楼有种被重塑的感觉。
一直以来,父亲的死就像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日日夜夜伴随着她。其实她知晓这老头虽说深不可测,但在狱中呆了两年之久,想必并不知晓崇德八年那场令顾家家破人亡的“杜衡案”。可她若是不问出来,总觉无法心安。如今见时机成熟,便状似无意地提起。
不过老头听后却意想不到地镇定,并未有惊讶之意。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似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口中谈到:“崇德初年,云贵灾荒,富户囤积居奇哄抬米价,朝廷派时任户部左侍郎的杜衡主理此事。他调运官粮,发库银赈济灾民,告诫富户‘天下未有万人忍饥,肯听一家之独饱者’,并发布相关禁令,禁止本地米粮外运,短短二月就让云贵局势稳定。在其任下的户部,国库多年充裕,所做为国安民之事不胜枚举,杜衡此人,实可堪大用之才。”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状似嘲讽地笑道,“只是,为官者,终有身不由己的地方。盗卖官粮?呵,到底是何人盗卖官粮!”
顾小楼听到这里,几乎是瞬间反应道:“您的意思是此事另有玄机?那您可知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指使?”
老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神色激动的的顾小楼,才道:“不知,我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丫头同老夫有缘,说起来你我相识也有一阵子了,我还不知丫头你是哪的人?”
顾小楼有一瞬间的失落,下巴抵在蜷起的膝盖上,轻声回道:“我是幽州人。”
老头听到这个答案,似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家里如今还有些什么人?”
顾小楼顿了顿回道“您忘了,我曾同您讲起过,我乃孤女,早年家中受了灾疫,只剩我一个人了。”
老头听后便没再问话。
顾小楼的心里也乱了,她方才已经看出,老头并不是无端的揣测,只不过是不愿再同她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换了旁人还好说,这人如此厉害,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这个时候,她若再问起顾家的事,岂不是等于自暴身份?
想到这儿,顾小楼心里一阵无助压抑,她如今连自身都难保何谈去翻查朝廷大案?可就算不能报仇,她也要查到借此案置顾家于死地的究竟是何人!
接下来的日子,顾小楼又没事儿人似的勤学好问,老头也未再提过此事,只一切如常。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郭青和云丞宣,包括书院里其他相交不错的好友都来探望过她。就连孟夫子也借郭青之口给她传过信,表示相信她的人品,让她不要心急先且静待。顾小楼听后真心生出几分感激,这孟夫子为人宽和正直,她能这么说,就意味着顾小楼洗脱罪名后应还能回到青山书院。
若真如此,她便放心不少。
一转眼已经四个月过去了,顾小楼发觉身上的衣服比来时短了不少。
也是,十四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牢里的伙食有云丞宣关照倒也不差,不仅没把她养的面黄肌瘦反倒丰腴了不少,少女的曲线渐渐舒展,再加上整日在牢里也挨不着太阳晒,更映得她皮肤越发赛白,今后再想女扮男装怕是不成了。
这日,老头睡着,顾小楼一个人在地上来回兜圈子研究一套兵书阵法,正想的出神,便没注意到那头传来的开锁声。
待回过神来,方才看见一脸喜色的郭青,他正摆着袖子,急匆匆地两步并三步朝顾小楼走过来。
第16章
“小楼,事情终于办成了,诬陷你的罪名终于洗脱了,现在便可出去。我叫人在外面收拾了一下,你先回客栈洗个澡,过了今夜我再送你回书院。”
郭青显是极为高兴,人还未近前便已出声说道。
顾小楼倒还平静,顺着问道:“我可以走了?是找出了那个丫鬟的破绽吗?”
郭青摇摇头道:“这次不知世子同胡家谈好了什么条件,是胡梓沅松的口。”
听到这儿,有一个念头在顾小楼脑中一闪而过,随后才说道:“郭大哥,你能到外面等我一下吗?我这里还有一点事情,处理完便出去。”
郭青面上有些疑惑,但也应了。
待狱卒带着郭青出去之后,顾小楼才推开解了锁的牢门,老爷子一向觉浅,方才郭青进来时还翻了个身,许是听到动静已经醒了。
她第一次走出这间牢房,走到老头的牢前,郑重地叩了叩首说道:“这三个月来,承蒙前辈您的照顾,晚辈受益匪浅。今日要出了这牢门,不能再时常陪您说话解闷了。虽然您不愿说明身份,但晚辈心知您自有难处,但晚辈心中早已把您当作了师父!今日只想向您行这拜谢大礼,感谢您的教诲,望您日后千万珍重!若您在外面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尽可直言,只要我顾圣挽能办到的,全当尽力而为绝不推辞!”
说罢又行了一个叩首。
老头听完她的这番话,背对着她的身子动了动,说道:“好好,这个礼老爷子我受了。只是丫头今日出去了便不要回来看我了,不然那云正老儿怕要找你的麻烦,我没什么要办的事。记住我教你的事,人心险恶,莫再轻易叫人算计了!走吧!”
“是,谢师父!”顾小楼第三次叩首,最后喊了一声师父。他们之间虽没有拜师大礼,但她的心里已经把老头当成了师父,也是她的第一位师父。
顾小楼跟随郭青出了大牢,此时正是晚上,没有预想中需要适应的刺眼阳光,只有薄凉清冷的弯月高挂,如她此刻的心情,真好。
四个月的时间,外面已由春入夏,盛夏时节,一路朱翠花红,夜莺婉转,她重回自由。
回到客栈,顾小楼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还放了许多之前并不爱用的花瓣。她进来之前,屋里就置办好两身崭新男装,这郭青也是个细心的。
这一夜,顾小楼睡得一点不踏实,牢房的硬炕睡久了竟有些不习惯有床有被的软榻了。
次日清早,郭青过来敲门,顾小楼已经换好了衣服,她的身量比之前高挑了许多。
一眼看过去,眉如远黛,眼若星辰,清透的脸庞在日光下光泽如溪,一头墨发高高竖起,衬出白皙如玉的脖颈,竟是位教人挪不开眼的美人……
只是眼下,美人正一身月白云纹直襟长衫,腰系金色祥云宽边儿锦带,脚上还登着双雪锻罗玉朝靴,分明是副公子哥的装扮。
纵是谁,也看不出这玉树临风的“俏公子”,刚昨个才从卧云城的大牢里出来。
顾小楼眼角微弯,冲着一时呆住的郭青说道:“不认识了?看来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呢,郭大哥,你说呢?”
“答应我,今后千万莫穿成这样去到街市里逛,不然,卧云城的姑娘们怕是难过了!”郭青也开起了玩笑。
“大哥倒提醒我了,我可有好久不曾到街市里逛过了呢,哈哈!”
说完两人便有说有笑的上了马车,一路朝城外的青山书院赶去。
顾小楼还未感受过卧云城的夏天,没想到这里地处西北,夏日倒比想象中更具情致,据说只天数比南方短了些,也没有伏天。现今感受下来,比那京城的夏季多了几分凉爽,顾小楼很喜欢。
“对了,小楼,你今年可是十四?生辰是在几月?”郭青突然出口问道。
“恩,生辰在九月。”顾小楼应声回道,不知他是何意。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了,还有不到一月就要及笄了,你到时打算教何人取个小字呢?”郭青问道。
顾小楼眸色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稍顿了一下才道:“家父过世前,曾为我取过一个小字,所以,我不打算再取了。”
“哦,是这样,那便好了。”郭青听后,倒也没有多问,他确实是谨慎了。在大魏朝,女子的小字,一般都是夫君或者亲人才会叫得,说到底,他们都是未婚未嫁的青年男女,即使平日里相处得再亲近,终是男女有别,有些细节还是需要恪守礼节的。
况且,郭青确实是只把顾小楼当作妹子,他本就不是多情之人,自颜三娘的事情后,对感情的事难免更多了戒备,虽说才十七岁的年纪,但心境却已老成许多。而且,他也看得出程少谦同顾小楼之间的那份不同。
当初,程少谦为了推掉婚事瞒着顾小楼赶回了渭南,并同族里百般周旋,又是跪祠堂又是被禁足。可他前脚刚走,顾小楼后脚就出了事,只能说两人有缘无分。
眼下程少谦订了婚,他本还担心回到书院后,他二人放不下往日那份羁绊再徒生出是非,落下什么话柄伤了顾小楼。但他现在突然不担心了,因为他发现,虽然在狱中只几个月,但顾小楼变了,至于哪里变了,他一时还不能说清楚,但那种感觉,直接而且强烈,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了。
说起来,顾小楼在狱中的这段日子,那个凭空冒出的云世子一直忙前忙后倒很用心,但这人看起来又似坦荡不似私心,所以他也看不懂那世子对顾小楼到底是存的什么心。不过现在顾小楼出来了,是一是二,日久便知。
两人一路闲聊着到了书院,顾小楼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和牌匾,心境同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有一丝重合,她两次绝处逢生后都来了这里,只是这一次,她会在这里呆多久呢?
正要进去,门吱呀一声先被人打开了,里面出来的是个一身粉襦罗裙的姑娘,看起来年纪同她差不多大。这女子生得面娇体弱,身形略瘦,个子却不矮,更显得单薄。
女子看到门外的二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抬起步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郭大哥早啊,旁边这位没见过的公子,想必就是女扮男装的顾小姐了?久仰大名,你好,我是蒋卉。”
“蒋小姐是蒋院首的千金,前年入的书院。”郭青朝顾小楼解释道。
“你好,我是顾小楼!”顾小楼开口浅浅地回了一句便没再多说。这个蒋卉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经过这么多事,她现今对一切的人和事都多了几分警觉防备,特别是陌生人。
蒋卉低头笑了笑,道:“你来那时我正好在家中养病,上个月才回来的,所以一直没同你见上。今日一见,你倒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顾小楼见她这么直接,便也直言道:“喔,那蒋小姐想象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她这样问,也是想摸摸这女子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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