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楼久候了。”
约过了半盏茶,霍瑾霑方才风尘仆仆地赶来。
说罢先是端起茶杯灌了口茶,才整整褂子坐下对一旁站着的掌柜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内只剩下二人,顾小楼方道:“我想好了,就照瑾霑兄你的主意办罢。”
“确定了,不反悔?”
“只要别拿着赝品去坑害别人钱财便不会反悔。”
“这一点你且放心,我霍瑾霑说到做到,我也不贪那不义之财。”
“恩,我相信瑾霑兄故才特来寻你,不知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开始?”
霍二抬眼看着她道:“你运气挺好,前两日刚好来了一笔买卖,你若是有时间此刻便可接手。”
顾小楼思忖了片刻,回道:“可以,是什么买卖?”虽然胡府的事情还需要跟进查证,但空闲时间她还是能挤出一些的。
“这单生意对方出价二百两,仿的是前朝画师齐九潭的《春江月夜图》,你能完成多少?”霍瑾霑正色道。
齐九潭是前朝四大名家画手,此人精通画论,擅长人物画和山水画。
但因传世之作甚少,故其真迹十分难得,而且他的许多画作都随着前朝的灭亡从此失散,《春江月夜图》便是其中一幅。后代流传下来的大都是些仿作,顾小楼没见过这幅大作,只是曾听父亲提起过。
“几层把握要看过这幅画我才能确定,你手里有可供参考的仿作吗?若是有的话能尽早给我看一下吗?不然我怕如果没把握的话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有,画就在玉坊的偏室里,待我吩咐他们去取过来。”
“瑾霑兄,你从未见过我的……”顾小楼话音未落便被霍二打断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问我为什么信任你是吗?其实我见过你的一副画作,所以才敢开这个口。”
她眉头微蹙,满脸疑惑地望着霍二,因为她完全记不起来什么时候给对方看过自己的画。见此,霍二忽沉思了片刻,才出言解释道:“我在少谦兄那里见过一幅你的斫琴图。”
顾小楼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在初到书院之时,为了感谢程少谦对自己的多番援手,曾作过一幅斫琴图相赠。
如今再被提起,只觉得日子如白驹过隙,眨眼便物是人非,说起来,她自出狱以来便没再见过程少谦。
见她未说话,稍顿了一阵儿,霍二才笑着继续道:“我也是到少谦兄屋中同他手谈之时见过一次,当时听闻是你所作还吃了一惊,不曾想到小楼你小小年纪便有那般功力。”
她其实只是因想起之前的事情一时有些分神,倒不是情绪上有什么波动,听了霍瑾霑的话,便立时接道:
“原来瑾霑兄早已检验过我的画作才胸有成竹,害得我这里还担心叫你失望。不过你可知这《春江月夜图》是齐先生在何时所作?若是他中年或者晚年时的作品,我怕是不太适合。”
“恩,你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查问过了,此图是他在隆庆十三年所作,那时他正是二十一岁的年纪,我相信你。”霍瑾霑认真回道。
顾小楼闻言心下稍安。
噔噔噔……外面响起一串叩门声,“少爷您要的东西取过来了。”是霍二书童的声音。
“进来吧,把画放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待书童出去后,霍二才将封成细桶状的仿画徐徐展看,顾小楼走近观赏,心中不由生叹,虽是仿作,但也可窥出画的构思、布局和意境,二十一岁的年纪便能达到这番水准,不愧是大家。
“水天一色,纤尘不染,流波将月,濯耀滟滟,令人望而生叹,见之不忘。”顾小楼忍不住出口赞道。
霍二也在旁附声吟道,“情画相生,引人无限遐想;这画我看过许多遍,心中甚喜,只是可惜为兄画艺不佳。你今日且将这画拿回去多多揣摩,我等你的消息,确定下笔的时候来这里报个消息。”
顾小楼意犹未尽地撤不开眼,只点了点头简单回道:“好。”
回去的时候已近傍晚,夕阳芒色铺洒一地,照得路上行人都明艳了几分。
顾小楼脚步轻快,如踩着鼓点般走得韵律十足,白色袍角扬起,尽显快意。
“顾姑娘,请等一下。”她走出没多远,便听背后传来一句男声。
顾小楼左右扫了一下,见没人动才掉过头往声音响起的方向瞧去,霞光微微刺眼,晃得她不得不伸手挡在额前,辨不清五官,但身影隐约有些熟悉。
待来人走近后,顾小楼才想起,这人……是七皇子的近身侍卫。
“你是……?”
“姑娘不记得在下了?我们曾在总兵府西院的浴房门口见过,还有一次,是在一家酒楼里。那您还记得我家大人罢?”侍卫脸色镇定地帮她回忆道。
“哦哦……想起来了。”顾小楼一脸恍然大悟地样子继续道,“只是,您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大人就在前面那家酒楼的包厢里,方才在窗外瞧见了姑娘,便命在下过来请您过去。”
听了这话,顾小楼不禁心生疑窦,搞不懂这是来的哪招,微思忖了下,问:“你们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不瞒您讲,小女回去还有些要紧事要办,若是你们大人……”
“在下也不知我家主子要见您是因何事,如不是急事也耽误不了您多久,还望您给个面子,莫得难为在下。”顾小楼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截断,显是怕她拒绝。
“好罢,是哪家酒楼?”
侍卫闻言,抬手给她指了指,顾小楼朝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排开着窗的窗口。
许是从下往上看的视野有限,她挨个看了圈也没找七皇子身影。索性懒得再找,直接跟上侍卫进了酒楼。
上到最高一层,入包厢后,才看到里面坐着的七皇子。
眼前男子眉宇间依旧一副英挺轩昂之气,语调悠然道:“请坐。”
顾小楼应声坐下,心里总觉得这人没安好意,索性也不主动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开口。
屋内寂声了片刻后,男子唇角才泛起一丝笑意道:“东院的厨子如何?”
她长睫一定,心下微怔了怔,难道这人从她晌午出门时就知晓了她的行踪,因她在外面的馆子里用饭才有此问?若真如此,他这么做是有何目的?
脑子转了十八个弯,但嘴上却只浅声回了句:“小女觉得甚好。”
七皇子闻言并无反应,忽地转移起了话题:“不知顾姑娘可记得,你还欠着本官一顿饭呢?”
顾小楼笑了笑道:“自然记得,您何时有空了,但请开口。”
“恩,尝尝那道冰糖银耳如何?”
“大人会点,这桌菜有消暑的有暖胃的,可惜民女眼下囊中羞涩,只能下次再宴请大人了。”
“这桌菜是本官请顾姑娘的。”
“谢大人款待,只是无功不受禄,况且民女还欠着大人一顿饭,怎么好让大人破费……”
男子眉梢一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道:“吃,还是不吃?”
“谢大人。”
顾小楼识相应下,说罢,还神情自若地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拣了一块五花肉从容地品了起来。
男子嘴角轻提,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味道如何?”
顾小楼甜甜一笑,回道:“罕见的美味。”
这一点,她倒是没假奉承,这菜的味道确实很对她胃口,也顾不上眼前坐着的人是天家皇子,只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美餐。
在她用饭过程中,对面的七皇子一直未动碗筷,只眼神有意无意在她身上飘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过他了一会儿,募地听他说到一句:“你的胃口确实很好。”
顾小楼神色稍顿,并未答话,就这么默默过了一阵工夫,用完了膳后她才开口道:“谢大人今日以佳肴款待,只是不知大人找民女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无事,只是想请姑娘用一顿饭而已。”
顾小楼自然是不信的,但对方不说她又怎好再三寻问?
于是道:“大人有心了,不过民女性子粗鄙,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望大人见谅。大人若还有事,民女便不再多做叨扰了,哪日大人有空了但可吩咐,民女定当回请,今日便先告辞了。”
“本官正好要回胡府,姑娘可还顺路?”七皇子却似不以为然道。
这人明知道她就住在胡府,偏要这个时候提出回去,看来是打定主意和她一道了,顾下楼也只好应下:“顺路,那就劳烦大人了。”
出了酒楼,两人并排而行,在侍卫的带领下行至一驾高大的马车前,七皇子先起身进车,顾小楼紧随其后。
马车里地方宽大,坐五个人也不成问题,顾小楼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静静坐下,手中还握着郭青交给她的画卷,七皇子自上车后就一直闭目养神。
其实这个七皇子倒不算个话多的人,他不出声的时候还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但一出口就让人不禁警惕,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最难琢磨。
“你手中的拿着的是什么画?”
顾小楼朝着他看了一眼,这人眼睛依旧是闭着的,稍顿了顿回道:“是副赝品。”
“哦?真品叫什么名字?”对方听了她的话似乎立时来了兴趣,突然睁开眼望着顾小楼道。
“《春江月夜图》。”
“前朝齐九潭的《春江月夜图》?”
“真是凑巧,本官这里正好有一副真的《春江月夜图》。”
第31章
顾小楼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便也浅笑了下回道:“民女早前听闻此画早已失传,原来真品是在大人手中。千里马需得有伯乐,这画也一样,此画在大人手中,也不算埋没了。”
“这幅画是姑娘的?”对方无视她的奉承接问道。
“不是,这画是一位朋友托我保管的。”
七皇子闻言点了点头,未在多问。
不多时,马车已至胡府。
顾小楼正欲告辞,七皇子却道:“随本官去看画吧?”
“大人将画带来了西北?”顾小楼有几分意外……
“这画本就是此行来西北的路上有人进献的。”七皇子不以为意道……
顾小楼闻言忍不住暗暗揣测:她还在京时,从未听闻宫里哪位皇子有收藏名画的爱好,倒是当今圣上嗜画如痴,不爱上朝爱作画,不好美人好丹青……这《春江月夜图》莫不是其为讨好皇帝才特意搜寻来的?
随七皇子入了他所居的院子,顾小楼便安然落座,不管他今日这一出是何缘故有何目的,顾小楼都无甚可俱,毕竟胡惟炎兄妹似是很忌惮此人,敌人忌惮所在,有时便是她可把握的机会。
不多时,已有人将画取来。
“你把那副赝品也展开吧,放一起瞧瞧。”七皇子又道。
顾小楼照做,开始静静展画品评,七皇子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坐下了,似是对这真画假画皆兴趣缺缺,不过是让顾小楼见识一番真迹罢了。
瞧顾小楼欣赏的差不多时,七皇子才开口问道:“你在查胡勇之死?”说出的话却是直指人心。
对方是皇子,既已看出并直言不讳,顾小楼再隐瞒也没什么必要,于是便道:“不知大人明言此事是有意?”
“胡惟炎早与胡坤勾结一气了……”说完之后,见顾小楼面有惊疑,继续道:“看来城阳的消息又晚了一步,她夫妇二人不会在西北久待的,驸马长于京师,身子也病了太久,已经不习惯这西北的水土和刀剑了!”
这是暗示她即便查出线索也无用了?
她早知城阳公主不会在这里久待,城阳的胞兄可是素有贤名的成王,皇帝怎会将这西北的半壁兵权交给她的驸马,这不是打太子的脸吗?但顾小楼之所以探查胡勇之死,一是为报胡家兄妹陷害之仇,二则,是想借此事给城阳递上一份投名状,好跟在她身边重返京城……
如果说城阳夫妇此前让她探查此事是为了扳倒胡惟炎,那如今知晓了胡坤竟与胡惟炎早已暗通款曲,还会查下去吗?
即便查下去又会将真相揭穿吗?毕竟他们还不知胡坤与胡惟炎之间有什么勾当,一旦揭穿胡惟炎,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胡惟炎手中有胡坤的把柄,临死时咬上胡坤一口,可到时在西北毫无根基的驸马震得住胡家军吗?胡家不稳,那必然会被云正和西北的其它势力慢慢蚕食……二是,胡坤未被咬出,可谁知道胡勇是几时与胡惟炎勾结到一起的?胡勇之死他是否知情?如果是,驸马能忍受这般阴毒的二叔成为那个吃到渔翁之利的人吗?
总之,症结便在胡坤是否与胡勇之死有干系。城阳夫妇既然终要离开胡家,胡坤的手若是干净,他们倒不介意扳倒胡惟炎之后让胡坤接管胡家,可若是有,那还不如让胡惟炎和胡坤就这样相互制衡下去。这么一来,胡勇中毒的真相,便只能当作一个把柄用来拿捏对方了……
想通这些后,顾小楼方才意识到有一条及时可靠的信息渠道有多么重要。
这七皇子一番话举重若轻,却令她醍醐灌顶!随后不免想到,这人单独将消息告诉她,究竟想做什么?
“多谢大人一番提点,只是恕民女大胆,大人如此不吝赐教,可是有什么用得上的民女的地方?”
七皇子见她一番神色变幻,已看出顾小楼应是想通此事关窍,听了她的问话,笑着答:“不错,本官想知道此事你查到的结果和掌握的证据!”
这样的回答,也算顾小楼意料之中。其实不难猜,这位七皇子低调临驾西北又住进胡府自是有密旨在身,胡家对他既看重又提防。以他的身份,若是明目张胆地去查胡勇之死,必会受到胡惟炎的高度警惕,敌在明我在暗,想找出线索就难了。不像顾小楼,根本没被放在眼里,反而能打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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