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顾小楼停在了城南杏花巷的一处院子门口,看着那院门开了又阖上。前面不远处有个挑着担子的的卖货郎,她走过去买了几个小物件,又和卖货郎搭了会儿子话方才离去。
说来,这三人乃胡府签了契的长工,能被托付下这等要紧事自是有几分聪明谨慎的。顾小楼当日问过话后,便让城阳派人跟紧了这三人,今日终于有了突破口。方才有人来报,其中那名周姓长工鬼鬼祟祟地出了门,顾小楼忙跟了上来。以防跟丢,她特意要来三拨人分头跟上,幸而一路顺利让她跟到了这里。
但是跟踪的结果让她有几分意外,据那门口的货郎所言,这院子里住得是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妇人,平日不怎么出门,出手却是大方。那姓周的长工他也是脸熟的,每个月都能见此人过来几趟但来了又不会呆上太久。言至此,顾小楼已经清楚是这么回事了,这周姓长工怕是在此处养了个外室……
回了胡府,顾小楼便立时将事禀告了城阳。
“你的意思是说,透点风给其家中的妻子,借此把事闹大。毕竟他家中此前明明拮据,如今竟有钱置下院子养外室,他的钱财又来自何处?到时我们再传些府中有主子将其收买,令其暗中办事的话风出来,荷塘之事便算有了铺垫……”
城阳说了一半便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顾小楼继续接道:“桃色传闻向来传的最快,用不了多久,想必胡府内院便是人尽皆知。可要指望其主动认下这杀人大罪,自是可能性极小。既没有机会我们便自行创造机会,到时我们寻人假扮杀手要他家性命,再佯装意外将其救下。此人定会疑是胡惟炎卸磨杀驴,见自己可能被搅入传闻乃至事发,故而提前出手,欲将他这个知情人除之而后快!”
城阳眼波一亮道:“凡做了别人手中刀之人,最怕狡兔死走狗烹,此人为求保全家性命,必会将此事交待给我们。你之前特招来他三人问话,他只要不蠢就知道我们在查此案。我们一旦知晓此事,那胡惟炎杀不杀他意义都不大了。毕竟谋杀朝廷命官也就要他一人性命,胡惟炎可是要他全家性命呢!”
“正是,他要多想一步还能想到,若是公主只不过要胡惟炎一个把柄,并非要揭穿真相,那他不仅留下一条命,还可得公主驸马庇护,比过那担惊受怕‘被人追杀’的日子好多了……”
城阳听罢噗嗤一笑道:“这招好,不过你也真敢想!”
顾小楼正色道:“此计虽好却险,其中要害还在于算计人心,行事缜密,因而实行起来并不容易,此后还得劳烦公主殿下操心了。”
“嗯,我明白。你还记得此前我着人调查那郭姨娘之事吗?”城阳说及此,仿佛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楼记得,可是有什么情况?”
“正是!这位郭姨娘乃平江县县丞之女,其父虽乃小官但她也算得上个官家之女了。但进这胡府却是被迫的。据传,她原本是定了亲的,两家乃故交,二人又是青梅竹马。眼看就要嫁过去了,却不想只来卧云城里走了回亲戚,便在一次宴会上叫本宫的公爹给看上了。”城阳喝了口茶才继续道:
“虽说小辈本不该议论长辈,但本宫就事论事说,公爹那人……性子未免霸道,他屋子里的姨娘多的本宫都快认不过来了,却还是纳个不停。郭姨娘之父有些势利,故交不过是个把总之职,哪比得上总兵府这般门第?公爹前脚上了门,他后脚便去退了亲。那把总一看旧友如此趋炎附势不念交情,气的当场摔了信物,两家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无奈之下,郭盈也只能听从父命进了胡府。自她成了郭姨娘后,公爹对她倒是极为宠爱,虽无所出,却一度是这府里最得脸面的妾。只是公爹亡故之后,她的日子便开始不那么好过起来了。”
“这倒也说得通,得宠的妾与主母不对头,转而向公主殿下投诚?”以胡勇往日作风,顾小楼对他能做出这种事豪不意外,想必那郭姨娘之父也是对自己女儿的容貌手段十分自负,才敢将郭盈送进总兵府这虎狼窝。
“不管她是真投诚还是假投诚,先待本宫看过了她手里的东西再谈。”城阳对这郭姨娘不敢轻信。
“公主思虑周全!”顾小楼适宜地恭维道。
“择日不如撞日,趁眼下你在,本宫便叫人通传她一声,大家‘好好聊聊’!”
不一会儿工夫,郭姨娘便盈盈而到,看见顾小楼在,面上也并无异色。让人看不出她是早知晓顾小楼与城阳公主的关系,还是养气功夫做得到家。
这郭盈坐下之后侃侃而谈,言辞风雅却又不失幽默,倒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话题转了一圈,终于快到正题。
城阳挥退四下,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开门见山罢,郭姨娘上次所言之事本宫已经有数,今天邀你前来,是想听听你手里东西的份量!”
郭盈浅笑一声,神色自然道:“公主殿下聪慧,想是这几日早把我郭盈的过往探得明白,也知晓我的难处。太太与我不睦,可从前老爷在时,我手下倒也有几个得用的人,其中有位妈妈在厨房做工,事后她曾告知我……
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采绿,在老爷事发当晚去厨房给大小姐取的汤,不仅与老爷那碗同出一锅,就连所用汤碗托盘皆和给老爷取汤的杨柳所拿一致。这事若是巧合倒也无甚稀奇,但令那位妈妈印象深刻的是,这汤碗托盘乃厨房之物,当日拿给采绿的碗原本是只白瓷碗,但采绿却称杨柳所拿的青瓷碗瞧着漂亮,便专门换了个和杨柳一样的……”
说罢看了二人一眼,见顾小楼和城阳皆是八风不动,才又继续道:“事情当然还没完,那杨柳在送汤的路上,不小心被个赶路的小丫头撞了一下,人无事,汤却洒出一半,杨柳懊恼之下正欲回去重取,身后的采绿却在此时跳出,主动将手里的汤换给了杨柳。杨柳因是老爷院里得脸的丫鬟,兄长又是老爷的常随,平日里便是小姐少爷身边的丫鬟,也对她皆颇多笼络讨好,是故当下也未曾多想,和采绿道了声谢,便端了采绿手里的汤离开了……”
城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此事如此隐秘,采绿事后都不曾招供,你是如何得知的?还知晓的这般详细?”
郭盈摸了摸左耳的白玉坠子,轻声道:“换汤之事杨柳自不可能主动招认,若毒汤是经了她的手送上,那她便要担上莫大关系。既无人揭发,还不如只当此事从未发生。我之所以知晓,只因撞她的那个小丫头虽为太太办事,暗中却会为我传些消息……那日她撞了人之后,并未立时离开,而是躲在墙后听了壁角。不怪她好奇心重,实是太太突然指名道姓地令她去撞人,她虽做了却也不愿做得不明不白!”
郭盈言辞自信,但顾小楼却得不敢盲目信她,于是道:“郭姨娘怎么确定,这不是太太的反间计呢?若那小丫头本就是太太的人,只不过想利用此事诈一诈过姨娘,倒是若来个当场翻供,我们可承受不起。”
“顾姑娘的担忧我也考虑到了,虽那小鬟为我递过不少信息,也办成过不少事情,可她若真被太太策反了我又该当如何呢?故而事后不久,我便假装无意间让她瞧见了我屋里有外男物件,若她将此事报与太太,孝中淫*乱这样足以置我于死地的罪名太太若还忍得住,那即便这真是一出反间计,我也输的不冤了。
对了,即便太太深谋远虑算到我会将此事告知公主,可公主和驸马定不会将赌注全押在我一人身上,必是有足够证据才会出手。更遑论,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哪怕到时公主的指证不成立,胡府这些人又能奈公主何?”
顾小楼望着郭盈炯炯有神的双眼,心中不禁感慨:此女城府之深,断事之厉,再配其这般容貌,如今孀居便只能在主母手下艰难求生,皆因将一身荣辱系于了男子!
城阳面上虽还平静,心中却是一浪掀起一浪。望了眼身边两位容貌皆称惊艳,心智手段却远超常人的女子,顿时生出一种自己乃女中伯乐的豪情。此二人一个善用计一个善破计,只要用的好,他日未必不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第34章
飘远的思绪回归,城阳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小鬟现在何处?”
“回公主,她原本是太太院里负责洒扫的末等丫鬟,名唤小莲,此事过后太太只给其升了一等,但平日里却是为太太跑腿传话,伙计倒比之前轻省不少。”关于这府里的人事,郭盈比初来乍到的公主熟悉许多。
城阳举起桌上茶杯,用茶盏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沿,脸上浮起满意之色,回道:“那便先让她好生盯着太太!若她果真无事,本宫自有用得着她的那天!”这也算是给了郭盈一个准信,表示她收下郭盈的“礼物”了,待手中证据齐全了,自会出手对付张氏……
正在此时,门外突见驸马疾步行来。
在顾小楼印象里,驸马并非是个急躁的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驸马一向说话走路都不疾不徐,一身春风化雨般的温雅气质,今日着实有些反常。顾小楼忍不住在心中猜测发生了何事,一旁的郭盈也是如此。
只是,再好奇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二人在向驸马行过礼后均起身告退。
此时城阳屋内,驸马爷正向妻子说着自己刚刚获得的消息:“原来二叔早与张氏四弟母子联手,我们从前扳倒四弟,让二叔撑起总兵府的念头可以打消了。可笑父亲子嗣良多竟无一个得用,个个只肯待在这总兵府里享福,却吃不下军中战场那份苦。不然我何至于将主意打到二叔那等豺狼心性的人身上,这诺大一个府里,除了二叔,也就老大和老四在军中还有几分威望了。”
“这府中我们根本无人可靠,若非我们不会在这西北久待,而五哥那里又有过叮嘱,我真不想管这摊子烂事儿了!”城阳也是一时气闷。
“四弟与京中的一股势力勾连,虽不知具体何人,但目前看必是与我们对立的,二叔既与他搅在了一起,倒也好,省的我与虎谋皮了!如今宁将胡府交在其他几个庶出小子身上,让这胡家断一小臂,也不能再纵容老四下去!”
“那夫君可要尽快锁定人选了,公爹之案我这边已经查出不少眉目,要不了多久剑就可以出鞘了……”
“辛苦你了,这帮庶子我在初入胡府时便开始一一观察过,要定人选倒是不难,这些日子联络军中将领之事也颇有进展,这府里还需你再盯一阵子。”
“阿阳明白,我手头的事若再有进展我会随时告与夫君的。”
八月盛夏已过,西北的天凉的快,眼看就要入秋。
这日,周长工正一家三口和主家报了假,正为儿子张罗娶亲的仪程。周家夫妇只得了这一个儿子,眼看再有半月就要办礼了。是故虽前些日子,家里的婆娘因外室一事和他大闹一场,今日也不得不暂时歇火,与他一同出门为儿子的事忙碌。
这一忙便忙了一整整一日,此刻天色已黑,一行人才买够东西,拉着大车小车的货朝家赶去。
为尽快归家,周长工择了一条小道,此路虽有些僻静却胜在省时。又因是夜晚,这一路人行稀少,少顷,道上便只余周家的驴车驰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得见那车轮的吱呀声像踩着韵脚般响个不停。就在这时,坐在车身最前的周长工,看见前方道旁忽闪出两道人影,黑衣遮面,直奔周家三口而来……
周长工血液顿时凝固,但他毕竟年近四十,多少见过些世面。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对着前方黑衣人高声喊道:“二位好汉,周某乃胡总兵府上家仆,这车上拉的是今日为我儿购置的娶亲之物。二位若是需银子使唤,周某这里还有些许积蓄可以奉上,还望好汉放周某一家一条生路!”
能在情急之下说出这么番话,周长工已是相当地冷静知轻重了。他先是道出自己身份,总兵府的人,来人想动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再及时表明自己愿意舍出钱财,对方只要不是亡命之徒,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确实,兵匪兵匪,在边境这等地方,有仗打时便是兵,无杖打时便可能是匪……
因故,莫说是在卧云城,便是在这西北,总兵府也是条不好惹的地头蛇,便是寻常盗匪也不敢轻易招惹。
可对面二人听闻此言却似没听到一般,仍旧步履不停地提刀向前。
周长工见到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根本就是冲他来的,或者说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纵他方才再心存侥幸,此刻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立时拔了婆娘头上的细簪猛地朝驴背一扎,抽鞭驾车,风似的往前冲去,一边冲一边喊:“快!快坐到我后面去,护好自己!”
周长工的婆娘早就三魂被吓跑了两魂,此时自是男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而那周家小子却颇有几分胆识,他虽为仆役,却是自幼跟在总兵府少爷们的身边,又正是少年人热血的年纪,此刻虽也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从身旁的货物底下抽出了一条长棍……
这是白日购置婚嫁之物时,备下方便抬箱子用的,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周家小子手提长棍,想着被贼人近了身时,还能挡上一挡。果不其然,车驾虽跑得比人快,但要冲出包围还是难免与对方迎面撞上,就在左侧那人的长刀正对着周长工扫来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周家小子眼风迅疾,同时举棍挥去,竟将袭来的长刀挡下了!就这一档,竟真拖了对方拖了一瞬,为周长工缓出了一息冲出围击的工夫。
待那人再动作,驴车已行至他们前方,追了一小截路终是越追越远……
再说这头,周长工一家甩开‘贼人’回了家,却是后怕不已。周家婆子坐在炕上,一边哭一边道:“当家的,你可果真如府里传的那般,为某位主子做下些不该做的事,才得了那大笔银子?今日那贼人莫不是那位主子派来封你的口的?”
周长工只双眉紧皱,却不说话。
周家儿子望着满脸愁容的双亲,有话欲说却终是忍下了,母亲粗枝大叶不曾察觉他却是胆大心细,早便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是故,他心中隐约是有些猜测的,但想必父亲不说自是有他的道理。
此时,他的心中除了猜疑、后怕、纠结等情绪,其实还有一丝隐秘地兴奋!刚才他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反应迅速地挡下了那贼人一击,毕竟是少年人,血还热着,胸中燃起的那股义气一时汹涌难灭。
过了约一柱香的时辰,周长工似是终于考虑好了,吩咐妻儿锁好门窗早些安顿后,便直奔驸马所居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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