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桌的驸马胡惟远正好瞧见了,知是城阳起了捉狭的心,笑道:“既是做了几碗,那便给我也端一碗上来吧。”
“今晚饭菜多荤,此时看见这面条倒很有胃口,给我也来一碗吧!”二公主驸马跟着凑起了热闹。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插嘴道:“要我说,干脆一人上一碗得了,免得到时候看别人吃得香,不患寡而患不均嘛哈哈!”
不一时,两桌客人“托了她的福”已是清一色长寿面铺桌,这动静自然传到了隔壁皇子们那桌,甚至九皇子也跟风点了碗面……
纳兰朝的眼神穿过众人,落在了静静吃着寿面的顾小楼脸上,自己有时也奇怪,即便在这样的场合,自己的眼睛也总能一眼搜寻到她的身影,比如她走进人群的瞬间、在席间谈笑的模样…但当两人的眼神偶尔撞到一起,他又会装作不经意般躲开,心里却暗暗欢喜那一刹那的对视……
酒意上涌,纳兰朝突然间有一种想要穿过这茫茫人群,走到顾小楼身边对她说一句生辰喜乐的念头,但念头方一升起便被压下了,转而对席间众兄弟道:“各位,老七失陪一下!”
纳兰朝大步穿行匆匆出了院门,叫过亲信吩咐下去后便直奔书房而去。
宴席已过大半,就在顾小楼酒足饭饱正待收筷之时,身侧突然闪出一位送汤的小鬟,只这小鬟手脚不太伶俐,一个错手竟是将汤洒了顾小楼一身,幸而汤是温的,她才未被烫到。不过,在这种场合衣服湿着未免不雅,她只得随另一小鬟起身下去换件衣裳。
小丫鬟七拐八拐,带着她进了一处亮灯的院子,这院子并不偏僻,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少侍卫。
待顾小楼换好衣服从屋内出来后,却见院内正站了一个人,男子红袍玉带长身玉立,闻声回头,露出一张俊朗面容,正是这府中今日大宴宾客的七皇子雍王……
第43章
原来方才宴席上将汤洒在她身上并不是个意外,而是雍王有意为之……
“今日可还开心?”纳兰朝身上酒意散了不少,眼波却温柔。
“嗯,借了王爷的光,倒是别开生面!”
纳兰朝眼底荡起笑意,举起手中玉佩道:“送你的生辰礼。”
一眼望去,泛着青色光泽的环佩,透若冰骨玉质凝腻,顾小楼看出这玉种乃是极为名贵的青田玉。贵则罕见,即便于皇族中人此玉也算重礼了,她若收下未免容易引来误会,于是婉言拒道:“王爷好意民女心领了,但此礼太过贵重,恕民女不能轻受!”说罢行礼致歉,躬身一拜。
抬头,却见纳兰朝面色并无不愉,只道:“其实这玉佩是我多年前在湖广所得,本有一对…”
顾小楼闻言,神情瞬间凝固,可纳兰朝继续道:“两枚玉佩一青一白,皆纹鸾凤,这种鸟在当地又被称为吉祥鸟。另一枚白佩曾为我挡下过刺客之箭,但这青佩我从未示于人前,青田玉又多产湖广,以吉祥鸟作图案算不上少见,所以你便是收下,也不必担心会引出什么话柄。”
脸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空中渐有雪末打着转飘落下来,二人站在倏忽而至的冬雪中凝目相视,仿佛与院外人声鼎沸的热闹隔绝……
“王爷,下雪了,民女出来的时辰也有些久了…”顾小楼回神,转开话题,闭口不言方才玉佩之事。
纳兰朝会意:“本王叫个人来领路,送你回去。”
顾小楼点点头一时无话,就在二人一前一后要出院子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你可愿到雍王府来?”
顾小楼听后,身影顿了一下却未回答,转身出了院子。
王府带路的下人就守在院外,见她走近忙主动上前行礼,顾小楼道了声有劳便跟着小鬟折返,行出一段路后,便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个玄衣男子在原地徘徊走动,像是迷了路又像在等什么人……
过了这道垂花门就进了外院,这人现身此处,八成是今晚雍王府宴请的客人之一,顾小楼心下一时有些奇怪。这时,对面男子也听到了近前的脚步声,忙侧身掉头,待愈行愈近,竟是急忙慌地直接迎了上去。
就在看清玄衣男子的一瞬间,顾小楼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停了一下,立时止步对一旁的小鬟说道:“前面的路我识得,姑娘送到这里就可以,多谢了!”
小鬟听后立声应下,行了一礼便原路回返,目送其离开一段距离后,顾小楼才转过身望向来人道:“你怎么在这儿?二表哥?”
这清眉俊眼、貌若潘安的玄衣男子,正是顾小楼舅舅家中排行第二的表哥李弘鸣……
“阿宛,真的是你!”李弘鸣神情激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紧盯在顾小楼身上,又是惊忧又是欢喜,“对了,这话该是哥哥我问你才对,你何时回的京城,怎么回来了一声消息也没有,还扮成这样出现在雍王府?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吗!”
顾小楼同舅舅家的几位兄弟姐妹都处得极好,她生母早逝,外公怜惜她小小年纪便要在后母手下讨生活,三天两头地接她回李府小住,可以说,李府就是她的半个家。她清楚李弘鸣是真的担心她,当初顾家下狱,舅舅和外祖没少四处打点,但此案子上达天听,事关重大,终还是未保下她。
顾家流放离京那日,外祖父去送她时,平日总是乐呵呵的老爷子眼眶红了好几次,那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外祖掉泪。回京以后她实在怕万一行事不谨,回李府的时候被什么人撞上给外祖舅舅惹来麻烦,便一直拖到了现在,没想到这么巧,竟在雍王府遇见了二表哥!
顾小楼一边说,一边将李弘鸣拉到了一处不易被经过路人发觉的僻暗处,轻声道:“二表哥,是我不对,我担心自己如今的身份去看你们会给家里招来事端,才不敢轻易动作。我刚回京城不久,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我只有立住脚跟了才敢冒险去寻你们。”说着说着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愧色,她是该及早往家里送个信儿的……”
李弘鸣摇摇头,抬手在她发顶敲了个爆栗:“得了,你那死要强的倔性子我还不知道!一向都是什么话也不多说,悄没声儿地就自己把事儿办完了!今日混进雍王府里,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大事儿呢?你这回不交代清楚可别想溜,完事儿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见祖父,他老人家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顾小楼眉笑眼弯,道:“知我者二表哥也,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能先长话短说地告诉你,我如今在城阳公主府上做门客,改日等我回府了我们再细聊。你先帮我往家里报个平安可好?”
李弘鸣长眉一挑,瞅着顾小楼上下打量道:“不愧是我李弘鸣的好妹妹,本事不小嘛,公主府都让你打进内部了?这事儿我先替你和家里交代一声,最多五日,你准备好之后,我去公主府近旁的永仙茶楼接你!”
“你怎么知道公主府附近有个永仙茶楼?”
李弘鸣伸手拍了拍顾小楼的头顶,自吹自擂道:“你又忘了,你哥哥我可是京城第一号小灵通!”
顾小楼笑着睨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我们已经在外面站太久了,快进去吧,我先你后,不要招人怀疑了!”
“嗯。”
这时,正要往前走的顾小楼又听到一句:“阿宛,今日是你生辰,表哥先祝你安吉喜乐,过几日回家,再为你补过生辰! ”
顾小楼眼皮忽有点酸,忙眨眨眼,再回头,兄妹俩对视一眼,均是笑了。
二人离开后,垂花门另侧,暗影下不知站了多久的男子挪开半个身子,也提步进了院子……
今冬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宾客们陆陆续续乘着马车离开王府,已坐上车驾的顾小楼深不属思地望着手中玉瓶发愣。方才她闻言避走,临上车前王府管家却传雍王的意思送了一株红梅过来,说是王府园子里的梅花正巧开了,今日客人生辰适逢王府乔迁之喜,这红梅应景,便送与客人做礼了!
顾小楼闭上眼,睫毛微颤,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有的路一旦选好,便不必回头不能回头,她和雍王,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既如此,有些妄念还是早早抛开的好……
次日清早,大雪已停,入眼便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雪色清泠,雪地里印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正是前往大书房去的顾小楼所留。
成王夏天便去了江北治水,如今已至腊月却还未赶回,想是局势不好稳定。去年以杜衡为首的盗卖官粮案贪下不少粮食,但各省官员也被狠狠*撸*了一波下去,如今官衙人手不足又积弊已深,圣上所托可谓不轻,却不知成王能力如何,事情又能否顺利解决?
顾小楼进入公主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阅览近三年内的政务公文,城阳府上有不少幕僚门客,养这些人在自不是吃干饭的,平日里他们要做的就是研究朝政分析局势,这当然需有公文做依凭。不过他们之所以留在公主府,大部分都是看中城阳背后的成王。
成王虽素有贤名但毕竟太子已立,成王养的幕僚若是比太子还多就未免太过惹眼了。成王与太子明争暗斗已久,太子早视他为眼中钉,因此他倒不是怕惹了太子的眼,而是怕太子的人添油加醋捅到皇上面前,失了皇上欢心,损了他的贤王名声。
城阳与成王一母同胞,皆由贵妃所出,贵妃出身当朝三大世族之一的清河崔氏。先皇后出身的信阳薛氏也是大族,但族运不济从上一代开始就走起了下坡路,故而论起家族底气的话,贵妃要比先皇后还厚上几分。
成王才华人品相貌样样不输太子,甚至声名比太子更好,崔贵妃怎会甘心?她始终认为母子二人只吃亏在了一个晚字,她进宫晚,错失了皇后之位;成王出生晚,既失了嫡又失了长。前些年未立太子时她没少为儿子争过,如今想急流勇退却是来不及了,太子心头的刺早已种下。既如此,最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们母子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44章
顾小楼埋首政务公文,转眼一月已过,腊月二十九这日,成王终于赶在新旧年节交替之际,回到了京城。
只没想到,圣上在听闻成王一番密报之后当即大发雷霆,一时间各种猜疑甚嚣尘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却并无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为不仅圣上秘而不宣,归府后的成王也是闭门谢客未透出半点风声。
这个年,朝中众臣,无人过得安稳!
大魏九年,正月二十,元庆帝下旨将太子禁足东宫,竟是不顾二月还有祭祖大典需太子出席!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顿时如翻了半个天,太-子-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成王党乘胜追击、火上浇油,其他人则是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京中到处传言,这大魏的天怕是要变了……
顾小楼正看着城阳府上收集的最新密报,眉头一刻也未松开。
大魏初年,也就是八年前,江北曾发过一次大水,彼时灾情严重江北有三省受到波及,皇帝便派了太子前去治水。太子传回的消息却是,此乃当地的布政使为从国库掏银子,夸大了灾情,实际上受灾面积并不如想象中严重。太子去后先是沿途向周边各省调运粮食,后又抢修河工建堤筑坝,灾情得到了及时控制。皇帝也对太子甚是满意。
只是待太子回京后,皇帝便处罚撤杀了一批大臣,当时的湖广左布政使司赵东来便因谎报灾情欺上罔下而被斩首,江北官员大换血,就连户部官员也因涉嫌与地方勾结被下马了一批。
此事过去已久,本不该在这时被翻出来,谁知,今年江北却又发了大水!成王知道后立刻主动请缨治水,皇帝素知成王能力,太子又在朝中有许多大事要处理,皇帝综合考虑之下便派了成王前去。
按照地方上报,此次大水并不如八年前那场严重,因故谁也没料到,成王这一去,便是整整大半年。
成王到江北后,本欲调粮赈灾,却闻周边省份亦无粮可调,原来去年的那场杜衡案,表面上虽落下了帷幕,实际上却余波尚在。盗卖官粮一案,本质便是盘上剥下,对下巧立名目搜刮农人,对上私吞赋税蚕食税收。以户部尚书杜衡为首,参与牵连者近万人,搞得地方无粮朝廷税少,钱都进了污吏的口袋。
如今杜衡及其党羽被诛,国库抄捡了不少贪银,但仍有一部分下落不明,皇帝私下一直在派人追查,对方却至今未露行迹……
邻近省份无法调配粮食支援-灾-区,成王只能上报国库请求拨银,这一来一回救灾时间便拖的晚了。成王趁此期间,遍走江北大小府县微服私访,却是查到,当年杜衡案牵扯到的江北官员中,有不少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年太子到江北治水后,以湖广左布政使司为首,一片大小官员被撤空出不少职位,后被举荐提拔起的官员可谓因江北之祸而得仕途之福。
这些皇帝也是心中有数的,但成王此番却是查到,当年太子在江北时,曾暗中接受过一批官员的贿赂,而这批官员正是盗卖官粮的参与者!成王在探查此案过程中,不仅遭遇百般阻挠,甚至几度遇刺,险些没命回京!
自古以来,做太子最忌讳的,就是结党营私!元庆帝人到晚年本就多疑猜忌,有此前情在,皇帝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气太子收受贿赂,他在乎的是太子到底借由此事,暗中结交了多少官员?背着他这个父皇做这些手脚,太子未免心太野了些,难不成是觉得太子当腻了,急着想当皇帝不成?
不过,成王心里的小九九他也不是不清楚,太子若是不干净,那有实力与太子对抗的皇子又岂会干净?他不会只听成王的一面之词,但他也知,纵使成王胆子再大,也最多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罢了,绝计不敢乱嚼舌根栽赃诬陷,是故心中当下便信了七分!
未曾想,之后查到的真实情况却更加触目惊心,成王所言不仅没有夸大,甚至有所不及!收受地方贿-赂,再转而贿-赂中秧六部,用他的钱收买他手底下的人心!这八年来,太子在他面前装羊可装的真是像啊!
杜衡之案的余孽,说不定正是把钱送进了太子的口袋,不然,这朝中上上下下,还有谁能护住这么大的篓子?废太子的念头在元庆帝心头滚了又滚,却终是暂时放下了!
成王能力出众外戚势大,却野心太盛太不听话,本是让他去治水的,他这水治的不怎么样倒是趁机将太子查了个底儿掉!
至于其他皇子,虽有合他心意的,但人脉势力均敌不过太子成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元庆帝不好女色,对后妃皆是寥寥不算上心,平日除了处理政务便是与画笔作伴,这后宫妃子能出头的不是因资历深便是因母族强。只看这宫里元淑妃资历最深,崔贵妃母族最盛,便知今日祸患未尝不与此有关!但如今后悔已是晚了,想着这些令他焦头烂额的事,元嘉帝忽就觉倦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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