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根源还在父亲、还在顾家卷进了杜衡案,她想让顾延庭真正自由就要想办法查清真相,选一个能为顾家翻案的人效力。这一刻,更坚定了她探查杜衡之案的决心,不管这背后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她都要揪出来看看!
屋外冷风呼啸,夜空无星。
屋内地龙越烧越旺,桌上层层叠叠的案卷摞了一摞,陆续打开合起被人飞速翻阅。顾小楼埋首桌案连着查阅多日,总算得窥案件全貌。
崇德八年,今上疑户部侍郎杜衡欺上连下吞盗官粮,于是下旨查办。
同年九月,以陈敬为首的几位御史,率先举告发户部尚书杜衡利用职权,勾结吏部侍郎荀彦、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刘广、提刑按察使司李重熏等上下一众官员,私吞湖广多府赋税,私分当地秋粮,并巧立名目,征收了多种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多种赋税,中饱私囊。
元庆帝大怒,命令审刑司拷讯,此案牵连了全国多个布政司,总计损失精粮两千三百万担,以其涉案金额巨大,牵连甚广,以六曹为罪魁,杜衡为诛首,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赃三百万,地方中央等各司官吏死于狱中达数万人以上。
结案定罪后,罪首杜衡被判诛三族,吏部侍郎荀彦、湖广布政使司刘广、按察使司李重熏诛全族,其余涉案者凡涉此案者举族流放男丁充军,部分罪官女眷没入掖庭,达三百众。此后一年为追赃粮,演变成全国骚动,至今余震尚在,称“杜衡案”。
而牵涉进此案的这批湖广官吏是在何时上任的呢?正是在崇德初年太子到江北治水之后……
第48章
当初,时任湖广左布政使司的赵东来因被太子检举谎报灾情,后被处以斩刑,湖广大小官员陆续被撤下不少,就连吏部也因涉嫌与地方勾结空出一批职位。
后被举荐提拔起的官员里,明面上各有来路,但如今证明,私底下与东宫扯上关系的也不在少数!
据成王此次查得,湖广布政使下属负责征收田赋的督粮道曹俭,自崇德二年上任起,曾多次暗中与太子书信往来,且言辞间颇为亲切,这才是皇帝大怒的导*火索。曹俭此人,已于杜衡案发时被斩首,其族人也被流放至陇西边境的西洲府。太子与他关系匪浅,怎知杜衡案的其他罪首还有多少与太子有关呢?
此案最后查获的脏粮款银不过一半,还有一半至今下落未明,不知入了什么人的口袋,太子这事一出,瞬间为朝中官员所疑,成了众矢之的,御史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往皇帝的案桌。就连民间,都传起了太子不检的流言……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不仅东宫上下如临大敌,成王也是忐忑难安,因为只有他的人最清楚,当初他之所以会借江北水灾前往湖广查太子所犯,乃是源自暗中那只看不见的手!
成王府上养了不少门客,大约在半年前,一位姓巩的门客在聚丰茶楼吃茶听书时,有个小童进来在他手上塞了一封信,信中所讲的便是此事。那门客见事情重大,立时呈了上去教成王定夺。成王当时正苦于东宫水泼不进难以攻克,此信于他,说是久旱逢甘露也不为过,虽心中有如惊疑不定但根本不想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能给东宫添一把火,便是损了几分在父皇面前的印象他也不惧,反正近几年元庆帝看他好像怎么看都不大顺眼,只不过碍于崔氏外戚势大没有放在明面上罢了。
他一直都明白,他要争的从来不是父皇的心,而是各大世族并朝廷百官的心!若他有贤名、得人心,太子又立身不正,这样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和所有人作对。何况,要比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他自小便争不过太子,甚至连太子身边的那几位皇子也争不过!
偏偏在这世,很多事都有道理可讲,唯独偏爱没有,男女之情如是,父母对孩子亦如是。甚而你越是去争就越是不被所喜,可人有反骨,有时越是不被喜欢越是想要去争……
总之,只要能扳倒太子,成王不介意做一次别人的手中刀,况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怎知道谁才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顾小楼看完全部卷宗,却觉疑点重重,为何事发时杜衡其下党羽无一人揪出太子,如今骨头都化成灰了,反被翻了出来?还是当初那些所谓受不住狱中刑罚自尽的罪官,其实是被太子灭了口?剩下的一半赃款下落不明岂不是说明,此中涉案之人并未被全数揪出,还有很重量级的人物活了下来,这个人或这批人不仅逃过了滔天罪责还隐藏的很好?
大魏户部以尚书为首,中央除左右侍郎并郎中主事等,下设十三司,分管各地的收支与报销。
崇德六年,顾父才调任户部左侍郎,崇德八年就出了事。户部尚书杜衡联合地方盗卖官粮已有多年,元庆帝突然派下父亲并周文昌二人进户部,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但如果是领了皇上的手谕,要发生怎样的意外才会令元庆帝对二人失去信心并下入狱中?如果他们只是私自探查,到底查到了多少又查到了谁身上?
一年过去了,里面的蛛丝马迹早已消泯难证,幕后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等到现在才出手吧?太子目前只被查到了一些与涉案官员的日常往来书信,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他参与杜衡案。
这些自然定不了什么罪,但用来打击太子却是够用了,杀人诛心,比起太子贪*贿,太子结党,才更能诛皇帝的心!
父亲和周大人明明在暗查杜衡,最后却被打成同伙先后死于狱中,难道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被对方察觉后栽赃嫁祸?父亲是户部官员,若说有何线索必是从户部中得到的机率最大,或许此案可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想及此,顾小楼立即开始翻查起崇德六年后的户部官员名单,特别是从杜衡案中活下来的,这样的人要么就是至清要么就是至浊。
最后筛选出来的共有三人,顾小楼手中无人,只能报给城阳去查,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点,不仅从杜衡案中脱身,并且在侦破过程中立下过功。此案后朝廷惩处了大批官员,空出不少官位,这三人的官职也都高升了……
书房,城阳看着纸上列出的名单,心下犹疑不定:“路思明、陈胜文、孙进?你的猜测虽不无道理,但当时户部和吏部勾结,两部所属官员是重点查证对象,这三个人早被父皇查过……”
“殿下,我们不妨回想一下所知的幕后人线索,迄今为止,我们只摸索出了他手里的三条线,一条在西北,一条在湖广,还有一条就是在京城!
西北路途遥远,消息传递过慢不说,我们虽在那里已留下暗线盯着,但对方已因胡惟炎之事暴露了冯炳万这枚重要棋子,若非紧要关头定不会再轻易动作;
湖广呢,成王在那边呆了半年时间,时日不短却无发现,可见对方将首尾扫得很是干净,此时再查费心费力还难以有什么收获;最后便剩京城了,其实,这里可能是对方马脚最多的地方……
有句俗语叫做灯下黑,离灯越近的地方越容易被灯本身遮挡,成为屋里最黑暗的地方。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因为有时人最容易忽视的反而是离自己最近的。
在京城,各方势力最是错综复杂但也最容易浑水摸鱼,只要熟悉其中门道懂得借力打力,办事时多经几道手,最后出了事,反让人摸不清谁才是背后主使!可京城这么大,此案牵涉又这么广,到底该从何处查起呢?
幕后人既能发现太子与此案有关联,必然是掺和进了这件事,否则此等密事他从何得知?只不过对方聪明,只给成王暗示了一个方向,没让我们知道他到底掺和得多深?那不如干脆从杜衡案查起,这样,太子和幕后人一个都跑不了!
而杜衡案的突破口,民女几经几次梳理还是觉得因在户部身上!虽然负责审理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及涉案最深的户部吏部都有可以入手的地方。但三法司本身存在互相监督的关系,藏身其中之人,反向侦查能力一定很强最不易被侦破,是一块需要我们耐心去啃的铁板!而吏部,比起杜衡的大本营户部来,难免少了些第一手资料,保不齐查来查去,最后又查回了户部那头。既此,索性直接从户部开刀……”
“你说的,颇有道理……”城阳闻言,终于心动,顾小楼这番话有理有据丝丝入扣,确实易令人信服。
“还有那笔脏银去向,民女想来想去,既然连圣上都查不到线索,可见这银子根本不是被杜衡等人转运出去的,而是一开始就入了对方的口!想来,这人不仅身份高于杜衡,甚至连盗运官粮已被圣上盯上的事儿都心中有数,这可不是仅有身份就能做到的,便是说一句简在帝心也不为过了!”
听到这里,城阳眉头紧皱,问道:“你觉得…这笔银子落入太子口袋的可能有多大?”
“证据太少,眼下只能按五五开。”
“有何依据?”
“这么一大笔银子,真要说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也只是对我们外部人而言,内部人不可能完全没有线索。可身为此案罪首的杜衡伏诛时,为何不交代出来呢?三族性命系于他一人之身,家族存亡之际他还有什么需要保留的?他没用,他没说,可能就是他真的不知道而已……”
城阳忙插话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据杜衡所招,他从头到尾都不清楚这批银子是在他手下丢了的,下面报给他的数目和父皇查到的亏空根本对不上。此意即是指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他没必要说谎,那这笔银子定是在从湖广运往京城的路上被人半道劫了去。但湖广布政司刘广事发前就被人灭了口,说明这个运走脏银的人,正是和刘广合谋,刘广这个唯一的知情人一死,线索也就断了,父皇当初就是只查到了这里!”
“是,能让刘广冒着这么大风险也要‘上贡’的人,自然得是能给他前途的人,除了内阁里的几位也只剩下他效忠的某位皇子甚至是储君了……”
第49章
“我们能想到的父皇定也能,可当时既没有动内阁,也没有动太子,想来是线索实在断的太彻底,只有推论没有证据。”
“殿下所言有理,只是请恕民女大胆猜想,陛下不动,一方面可能确是因线索不足之故,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陛下还不想动不能动!若截流赃款的是内阁,陛下即便有疑怕也不好动手,毕竟内阁可是陛下亲自扶植起来与世家大族对抗的砥柱……查到杜衡那儿,足以敲山震虎了,比起自己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陛下更不愿看到的,是东风压倒西风、世族再次崛起……”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又道:“但这也证明了陛下当年首要的怀疑对象应是内阁而非太子,不然今日也不会因此案便将太子禁足了。显而易见,陛下一开始,应该并未想到太子与此事关联甚深,如今旧事重揭牵出太子,自是怒极!赃款在不在太子那里又如何?只要再查不出第三个人,即便查不到证据,赃款也只能在太子身上了……”
“好毒的计!若不找出这个幕后人,他下一个出手对付的,可能就是兄长了!”城阳脸色冰凉,手指紧紧攥作一团,随后眼神陡厉道:“你说得对,此事当然要查!不过,你呈上的名单为何是那三人?他们可是户部这摊浑水中难得干净的几条鱼,不然父皇也不会升他们的官位了?”
“殿下试想一下,这三人在杜衡手下为官多年,不仅没有同杜衡同流合污,且还在杜衡被查之后立马献上其罪证,必然是早在暗中盯上了杜衡。焉知他们手中没有更多线索?也许只是碍于陛下当初不愿再查下去,才没有提交罢了。涉案官员已死,我们要查此案,从知道最多的活人里下手是最直接快捷的!”
顾小楼没有说的是,她当初分明听到了父亲和周伯父在暗查杜衡,之后二人却被打成杜衡同党先后死在了天牢。当初给顾周两家定罪的‘证据’从何而来?原本冤枉的二人又何谈畏罪自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身边出现了叛徒!这个人也参与了暗查,但他的背后另有势力,顾周二人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反被栽赃,而他们查到的那些却被这人拿去邀功,这人最可能就在户部,是父亲的某位下属,从事后来看,谁是最终的得利者谁的嫌疑最大,所以她才会把目标锁定在那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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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京城,冬雪未消,天气尚寒。
这日,一驾青篷马车正缓缓驶在清晨的街道上,左转右绕,最后停在了青雀大街的一处官宅前。一湖锦绿袍衫的公子从车上跳下后先是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扭头掀帘,对着车内身形难辨的人影说道:“附近没人,我扶你下车!”
闻声,只见马车上下来位身披靛青大氅、被风帽遮了半张脸的女子,正是顾小楼。
“走吧,表哥。”
侧门轻阖,二人一路穿行过甬道长廊,进了李府正院。
此时,堂内李老爷子坐在上首,李家上下三辈的大小主子都聚在一堂,齐齐等着他们。
步子迈入正堂的一瞬间,顾小楼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特别是一年多未见就似老了五岁的外祖,眼泪夺眶而出:“外孙女不孝,叫外祖、舅舅、舅母并各位兄弟姊妹担心了!”
李錾眼眶红肿,连步上前道:“傻丫头,回来就好! 我们家小九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就好! ”
“小九,快别傻站着了,坐下说话! ”舅母江氏面容慈和道。
“是啊,阿宛,屋里地龙烧得旺,快把大氅取了罢,小心上火。”大表姐李玉棠亲昵地拉过顾小楼,将解下的大氅交给一旁的李弘鸣道:“喏,拿过去挂好了。”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又打着屋里没下人在的幌子使唤我……”李弘鸣嘴上不情不愿,但手上却照做,乖乖收起衣服挂到了一旁。
“我有吗?我觉得没有。”李玉棠装作诧异地反驳道。
“你觉得没用,我觉得有,哪次不是分明有旁人离你更近,你偏使唤我?”
顾小楼看着这姐弟二人一如往昔的调笑打闹,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意流淌,有些当初只道是寻常的场景只有离家久了才知珍贵。
舅舅李卫疆扶额叹道:“你们两个少拌会儿嘴,眼看着一个要当娘,一个要娶妻的,也学着稳重点……”
“表姐有喜了吗?”
顾小楼惊讶地问,李玉堂是去年年初出嫁的,嫁的是威远伯的幼子彭远。威远侯虽属勋贵,却是武将,与李卫疆同在禁军中任职,因着李卫疆为人仗义坦荡,李家家风又正,便做主给自家嫡幼子娶了李卫疆的长女为妻,二人成婚后感情极好,乍听李玉棠有了身孕,顾小楼很是替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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