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到目前为止,宫里的几次大宴都是由元淑妃办的,崔贵妃怎么可能不别扭,不愧是老对手,哪怕只打个照面也不忘扎她的肺管子。
可她心下虽恨,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击道:“姐姐也甭羡慕,我看这兰婕妤就是个伶俐的,过段日子她都上手了,姐姐也就能闲下来同我一样松快松快了!”
“母妃,淑妃娘娘事多,我们就别耽误娘娘忙着了,快进去坐吧。”城阳不耐烦听这些机锋,适时出言提醒。
“瞧我,一见了姐姐就话多起来,阳儿说的是,姐姐快去忙吧,今日来的人多呢!”
元淑妃对老对手只能拿新人刺她这点也不意外,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见了面斗两句是常事,但也都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话说到这里便够了,于是也未再多言。
顾小楼却是暗中搜寻起了漪澜的身影……
这时的太极宫里已聚集了不少人,前面不远处,一群公主王妃打扮的女子正三三两两围作一团,似在与什么人搭着话。
顾小楼抬眼扫过,视线最终定在人群中央的某个窈窕背影上。珍珠白凤尾裙幅逶迤在地,墨发简单地绾作飞仙髻,上斜插镂空嵌蝉点翠步摇,打眼瞧去只觉简约雅致,倒与满殿珠摇玉翠的女客不同。
女子安顿众人落座后,侧转身子向门口的方向迎去,目光不巧与未及收回视线的顾小楼撞了个正着,遥遥相对的二人俱是一震……
率先反应过来的顾小楼忙强自镇定下来,压下欢喜惊疑交加的心绪,轻轻低下了头。
这头,周漪澜步伐略有些不稳地朝城阳公主并崔贵妃的方向走来。
“妾身请贵妃娘娘安,请公主殿下安。”周漪澜上前后先是福身行了一礼,问过安后方才起身。
“快快起来吧,兰妹妹今日这身装扮真是清雅。”崔贵妃言笑晏晏道。
“这位便是兰婕妤娘娘吗?果真名不虚传,是个妙人呢!城阳今日虽是头一次见,但只一眼便觉得很是投缘,就像见着了老朋友似的。”城阳亲切地抚上了周漪澜的手道。
“公主殿下性情纯挚,漪澜也觉一见如故。”周漪澜浅笑着,声音婉转清脆。
崔贵妃嗔了一眼城阳道:“这孩子被本宫惯坏了,见了自己投缘的女孩子家便喜欢拉拉扯扯的,妹妹勿怪!”
一时间,气氛很快热了起来,简单相谈了几句后双方才辞身各自行去。临分别前,周漪澜的眼神仿若不经意间从顾小楼身上扫过,眼底喜意深邃。
少时,人群陆陆续续穿进太极宫,今日除了远道而来的云丞宣兄妹其余皆是皇家自己人,男女同席不同桌。
皇子中除太子外,剩下的成年皇子几乎都到场了,雍王纳兰朝是同六皇子秦王一同进来的,成王一落座便有尚未封王的八皇子九皇子簇拥而来。
“圣上驾到!”宫人的声音长长拉起,随后边见元庆帝携着云丞宣云丞善兄妹一齐入了殿。
“陛下、父皇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殿内异口同声的请安声叠起,洪亮高亢,尽显威严。
“平身!”
元庆帝年逾四十,但身型高大雄壮、保养得宜,一眼望去似正值壮年、气势颇盛。
云丞宣跟在元庆帝身后随众人行礼,元庆帝一人上前落座后,对着众人道:“都坐吧!”随后又望向云丞宣道:“世子坐到朕下手来!郡主可与安仪、城阳几位公主坐一桌,你们年纪仿佛坐到一起也有话说!”
“是!”
众人陆续落座后,方才宣礼起宴。
云丞善随宫婢朝座位穿行时,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白衣男子容色端绝,气质温润出尘,正安坐在一众皇子中轻笑着,眼神也望向了她。
云丞善在西北时见过雍王纳兰朝,此刻见他正与纳兰朝同坐一桌,便知这人确是皇子身份。云丞善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走到了公主们那桌。
“郡主就坐在本宫身边吧,上次去西北时只遥遥打了个照面,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正好本宫也想和郡主聊聊西北的事儿的呢!”城阳赶在同桌其她几位公主出声前,忙热络道。
云丞善大方应是,于是一旁安仪公主正要出口的话又压了下去。
对方既都应下了,她再跳出来争也是自讨没趣,况且她自小便说不过城阳那张伶牙利嘴,只能心中却是暗恨城阳嘴皮子忒快。
安仪公主是淑妃幼女,去岁及笄,正到了择婿的年纪。
但元淑妃长女芙蕖公主嫁的驸马是个徒有其表的,淑妃汲取教训在幼女的婚事上便谨慎起来了,如今左挑右挑还未挑见个满意的,因而安仪公主尚待字闺中。
“云妹妹此番到京,想还未来得及四处转转,过几日本宫要在城郊的庄子上办赏梅宴。本宫赶明儿教人给你送一封帖子去,你可不能不来!”城阳甫一开口便自来熟道。
“那感情好,阿善还正愁初次到京无朋可引,无伴可乎呢!如今既有公主相邀,自是求之不得!”云丞善是个爽直性子,不管城阳对她释放善意的背后是否单纯,她是来之不拒的。
席间又聊了一会儿,城阳脸上的笑意倒是真诚了不少,她看出云丞善是个胆大爽朗的,确有几分对了她的脾气。
此时,一身玄英色蝠纹劲装的云丞宣正坐在元庆帝下首,时不时出言应对几句。方才二人在养心殿已聊过西北的事,故而饭桌上都是些较为轻松的话题。
元庆帝对这个言辞凝练又聪慧稳重的少年很有好感,他的身上没有京中勋贵弟子多见的那股浮浪之气,年纪不大便一派沙场少将之风,给人感觉硬朗、干净、可靠。
这么想着,便问道:“西北儿郎大都几时成家,家中可有为你定亲?”
此言一出,桌上仿佛有一瞬间的静默。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圣上莫不是起了给云丞宣指婚的心思……
“回陛下,这点与京中无差,臣尚未定亲。”
元庆帝闻言只微点了点头,转而又问起了其他事。
宴上歌舞升起,各处欢谈,顾小楼寻了个由头跟着一排宫婢出了殿外,一路绕行至一不易被人发现的背阴处,见到了早便等在那处的周漪澜……
第55章
周漪澜只带了两个心腹出来,此时正值守在外围,以确保二人说的话不会被偷听。
周漪澜神色激动地望着对面,一时间竟语涩难言,不知从何问起。走上前后,将人从头到脚地细细看了好几遍才道:“阿宛,如今见到你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顾小楼鼻子一酸,眨了几下蕰湿的眼答:“我也是,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好好的。”
“瞧你,如今也学会掉泪了呢!”周漪澜柔指缠了方干净的小帕,轻按在顾小楼眼角玩笑道,自己眼中却同样闪着泪花。
“我的好姐姐,旁人没见过你还没过呀,在你跟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啦,何况,今日这是开心的……”说着,手指紧紧勾上周漪澜的手,被周漪澜反手握上,二人默契相视一笑。
“你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回来京城的,如今又怎么成了城阳公主的丫鬟?她知道你的身份吗?你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时间紧迫,顾小楼只来得及简单叙述一番,待她言罢,周漪澜神色虽沉重了几分却也未表现出反对,只问:“我知你素有主见,但此举委实冒险,我这里可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顾小楼心下暖意岂是一语能道尽的,“姐姐,如今的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之前的人生里想都想不到的事,但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姐姐,知我、懂我、护我!此生能得知己好友如你,乃圣宛之幸!”
周漪澜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柔夷摇头道:“如你所说,父亲和顾伯伯其实是被人栽赃的,那你所做的实际是并了我的那份,所背凶险是我之万倍,我怎能让你一人承担?
再说了,我虽心大散漫,也不是泥捏的性子,若父亲真做下了那等事,那连带周家遭殃我并无二话可说!但若是被人陷害,杀父冤族之仇,我不知晓的话便罢,既知晓了怎还能忍的下?”
“姐姐,我爹与周伯伯密谈的那番话我听的真真切切,若非如此我绝不会孤注一掷探查此案!只是伴君如伴虎,若非紧急必要之事,我不想你掺和进来给自己留下尾巴。现在我这里只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周漪澜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你想办的是什么事?”
“我听说周家哥哥多久后便会回京,我大哥正与周家哥哥在一处充军,我想知道他的近况……”
顾小楼眼下最不放心的便是堂兄顾延庭了,毕竟燕北边境偶有戎狄进犯,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一个被充军的罪宦后人,万一被顶在前头……
“原是此事,这是当然的。我哥哥已在路上,去信只怕是会错过,关于顾大哥现下的状况,只能等哥哥回来让他亲口告知于你了。圣上已提过会让我回家省亲,到时我便想法子将你一同带进府里。再说,我哥哥你是识得的,你若着急提早单独去找他一趟也是成的!”
“嗯!姐姐,如今你入了宫,日后我们二人再想相见怕是不易,到时你回周家省亲,我怎么也要再去见你一次的。对了姐姐,我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继续在这里再呆下去恐会惹人注意。”
“好,先回去罢,待会儿你我分开进殿。”
“嗯!”
*
二人陆续回到宴间,太极宫内丝竹奏乐声涤荡,周漪澜今日负责办宴,只要不离得久了稍离开一时也无人注意。
顾小楼不动声色地转回城阳身后,恰逢云丞善抬头,狡黠地望她一眼又很快转开,明显是认出了她。
顾小楼今日进宫的目的已达成,亲眼确认过漪澜的处境,堂兄的事也有了着落,她心安不少。
此时,忽听殿中乐声乍停,元庆帝厚重的声音徐徐响起:
“朕之八女,公主安仪,秉性端淑,柔明毓德,朕正欲为之择一佳婿。今见西北王世子云丞宣,行端出众,品正飒爽,又适逢婚配,堪为良缘,特赐婚二人……”
顾小楼心下微震,胡惟远尚了城阳公主,自此彻底留京,云丞宣若是尚了安仪公主,还回得去西北吗?元庆帝这是打算以姻亲制衡云正,以世子钳制西北王府吗?
众人神色各异,席间几位皇子面色纹丝不动,似早有所料,其中就包括成王及雍王。
这时,只见云丞宣起身撩袍跪地道:“公主行止俱佳贵不可言,陛下殊赐,臣本应谢纳皇恩。只是,微臣虽未婚配,但早已情有所专心有所属,万不敢接下旨意,误公主一生,还望陛下赎罪!”说罢额头伏地拜身不起。
安仪公主听闻此言,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一张俏脸,霎时间青白交加,双肩轻轻抖动,手中方帕被攥得死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那桌。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元庆帝面容微沉,过了片刻才又出言问道:
“哦?云世子既早有心仪之人,朕自不能拆人姻缘,只不知云世子看上的是哪家闺秀?朕也好成人之美!”
“回陛下,臣不知!此女只是昔日臣于寺庙进香时,曾有过惊鸿一瞥,因匆忙赶往京城为陛下庆寿,还未来得及细细查访!待回西北,臣会派人查问清楚后,再上门求亲。”
云丞宣俯身跪地,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顾小楼心道一声机敏,云丞宣这话是真是假很难说得清,以顾小楼对他微末的了解,八成是假的,难为他能现场编出这么一个合情合宜的借口。
毕竟臣子要想推拒皇帝的赐婚,理由可不那么好找的!
以父母之命拒之,是头一个行不通的,须知君命大于天,父母之命再大也大不过君命。
而若贬损自身,便打了皇帝和公主的脸,亦行不通。身为臣子,却宁愿自我贬低也不肯尚皇家公主,皇帝心中该如何作想?传出去了皇家颜面又该何存?
心有所属这话,看似儿女情长,实则举重若轻。
臣子不遵皇命是不敬,可臣子敬重君主,君主也要爱护臣子。如皇帝不顾忌臣子心意,非要令臣子弃所爱尚公主,传出去了反而有损皇誉。
云丞宣先是对公主赞扬一番,后才表明自己心有所属,儿女私情上,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强人所难。但如果拿女子闺誉来说事,偏云丞宣又表示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这话简直答得滑不留手……
元庆帝未必信,但这事儿却不好强硬施压,因为他是一个十分在乎自己声名、号称以‘仁善’治天下的君王。自古以来,可没有哪位仁君会逼着别人娶自己女儿的……
至于不高兴,当然多少总会有一些,但只要云家在政事上能给元庆帝一个满意的表现,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又算的了什么呢?
果然,元庆帝听闻此言后,便转了话题未再纠缠,这一次的交锋,云丞宣四两拨千斤地稳住一地。
席间众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言笑晏晏。
*
宴席散去,云家兄妹乘驾出宫的路上,‘正巧’遇到城阳一行……
“云世子,西北一别,徐久不见了!”城阳开口问候过云丞宣后,转而又对云丞善笑着叮嘱道,“阿善,等着本宫的帖子!”
云丞宣颔首回声:“公主金安,小妹顽皮,有劳公主担待!”
“哥哥,我进了京可是很规矩的!”云丞善回过城阳后,对着云世子不服气道。
“世子客气了,阿善性真烂漫,与本宫很是投缘。”
“公主抬爱。”云丞宣的态度依旧不远不近。
“喔,对了,今日与本宫一同前来的有位世子的老朋友……”
说着命丫鬟抬帘,露出一张玉雪似的脸,正是顾小楼。
第一次见到着女装的顾小楼,云丞宣微愣了一瞬,才浅笑问了声好。她当然不可能当着城阳的面与对方细聊,也只是以礼回之。二人间这一来一往,犹如蜻蜓点水,清淡的很。
云丞宣比在西北时更高了、更白了、更显英俊了。上次见面还是她跟随城阳进京前去云府辞别,二人交集不多但曾共历过生死,承蒙他几番照顾,如今故人重逢,顾小楼心下还是有几分感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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