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想必官家不会怪罪。”长公主笑笑,话音一转,“不过,你这妮子确实该罚,手忒黑了些!”
秦莞抬头,露出可怜的神色:“奴家知道错了。”
长公主点点她的脑门,“听说你家园子里种着不少名贵的牡丹,想来再过一月便是大好花期,就罚你赔我们一场牡丹宴罢!”
“奴家遵命!”秦莞笑着应下。
“罚”完她,安国长公主紧接着赏了梁桢,盛赞他不拘小节,临危出手,没让侯府嫡女在马球局上受伤。
长公主这样做实际是在告诉众人,不许拿这件事说嘴,否则就是跟她过不去,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给秦莞撑腰。
在场之人一个个生着七窍玲珑心,皆是顺着长公主的话把梁桢夸了又夸。
一些小娘子看着梁桢英武的模样,悄悄地红了脸。
这顿御宴当真精彩。各府贵人添了一肚子八卦,就等着茶余饭后拿出来说稀罕。
秦莞心里却是通透。
长公主哪里是给她做脸,分明是在安抚她。
秦莞险些被魏欣害得摔下马,长公主却不能明着惩罚魏欣,只得让秦莞咽下这个委屈。
说到底是因为魏欣和二皇子订了亲,长公主就算不顾魏家的名声,也要顾及二皇子的脸面。
秦莞懂,所以才会主动认错,并顺着长公主的意思大事化小。
实际上,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魏如安,只要能彻底摆脱这个人渣,其他阿猫阿狗的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是,秦莞大方,不代表她的“守护者”们也大方。
秦耀看出苗头,主动找到梁桢问明缘由,确定是魏欣用簪子扎了马腿使坏,决定替自家妹妹讨回公道。
不过,他向来是个耿直坦荡,且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不允许自己向小娘子出手,于是他扎了魏家兄弟的马屁股。
骏马吃痛,拔足狂奔,毫不留情地将魏家兄弟甩到了水沟里。
秦耀上前检查了一下,确认了对方没断胳膊断腿之后,这才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家车队。
永安伯府尚不知自家丢了世子和二郎君,车队照常前行。
魏家两姐妹同乘一辆马车。
魏然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衣裳,正在臭美。
魏欣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气得浑身发抖。
扇子做工精良,且出自名家之手,只是那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新题的,意思直白易懂:“善为至宝终生用,心作良田百世耕。”
——说白了就是“我劝你善良”。
想到苏泽将这把折扇送给她时的神情,魏欣就恨得牙痒痒。当时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苏泽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竟是为了讽刺她!
魏欣不想叫人笑话了去,只得极力忍着。直到马车出了园子,她才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哭着,突然觉得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魏家姐妹一个不防重重地磕在车厢上。
魏欣的额头顿时肿了个大包,那枚戳过马腿的金簪险些扎到眼睛里,魏欣吓得魂儿都丢了。
魏然则是死命地护着衣裳,脑袋磕疼了都顾不上。
突然,一只巨大的利爪伸进车厢,嘶拉一声将她的衣袖撕去大半。魏然惊叫一声,吓得从车中翻了出去。
恰好碰上几位年轻的郎君打马经过,嘴里提到她的名字。
“原本看着那魏家二姑娘马球打得不错,是个妙人,现在嘛……”
“如何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那张糊满汤汁的大花脸!”
“哈哈哈哈……”
魏然气极,扬起下巴正要破口大骂,头顶突然落下一滩鸟屎,好巧不巧地摔在她脸上,还有那么一丢丢溅进了嘴里。
……呕。
空中传来悠长的哨音,灰白色的海东青一声唳叫,滑翔着落到梁桢的手臂上。
魏欣扒着车窗,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神,狠狠一颤。
虽然梁桢什么都没说,她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替秦莞报仇!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她!
魏欣捏紧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她和秦莞同年出生,同样生在勋贵之家,同是嫡长女,然而,自从她三岁那年知道了“秦莞”这个名字开始,处处都要被秦莞压一头。
儿时随母亲进宫,贤妃娘娘更喜欢和秦莞说话;陪同皇子们玩耍,所有人更愿意亲近秦莞;明明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偏秦莞长了张好脸,竟得状元公赋诗!
“秦莞”这个名字成了魏欣十五的生命中甩不掉的阴影。
定远侯府的马车上,秦萱也在愤愤不平。
萧氏特意唤她同乘,秦萱原以为母亲想和她说些体己话,没想到上来就受了一通训斥。
萧氏满面怒容,和平日里的温婉模样判若两人,“当着外人的面不向着自家姐姐,只图落个好名声,从前教你的都忘了吗?”
秦萱含着泪,哽咽道:“女儿一直在想,到底我是您亲生的,还是大姐姐是您亲生的,为何母亲处处向着她?”
“她是侯府的嫡长女!”
“我也是嫡女!您救了三皇子的命,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将您扶正,我的母亲不比她的母亲低贱,我为何要低她一等?”
秦萱突然提及往事,萧氏愣了一瞬。她似是有些不安,指尖隐隐发颤。
秦萱抓住她的手,哭道:“母亲,韩氏已经死了,您也已经不是妾了,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气!”
“胡说!”萧氏突然变得很激动,“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难道不是吗?”秦萱眼神怨毒,“如果不是被韩氏奴役久了成了习惯,您又怎么会怕她的女儿?”
萧氏略略失了神,“我不是怕她……这是我欠她的。”
“母亲!”
“不必说了。”萧氏撑着额角,闭上眼,“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你就……不要再出来了。”
秦萱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呐,依宋律,妾不能扶正。
萧氏之所以可以,是因为救过三皇子,皇家行使了特权。
至于真实情况……且看着。
第18章 并非良人
早朝时,永安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官家哭诉,口口声声说定远侯教子无方,放任秦耀当街行凶,自家两个儿子被他打伤,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对这个新鲜出炉的亲家,官家多少要给些面子,是以重重地训斥了定远侯,并罚了秦耀半年俸禄。
回到家,定远侯把秦耀打了一顿,罚去跪祠堂,明令禁止家里人前去探望,不听话的一律重罚。
旁人被吓住了,秦莞却不怕。
她亲手做了些软糯的发糕,提着小竹篮溜到西跨院。
院里院外的长随护院不下十个,都是定远侯派过来拦人的。
秦莞让彩练去正门口吸引护院的注意,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猫到侧门,从槛窗翻了进去。
殊不知,拐角处站的全是定远侯从辽东带回来的精卫,树上掉片叶子他们都能发现,更别说秦莞这个大活人。
然而,在侯爷和大姑娘之间,他们果断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莞自以为瞒天过海,洋洋得意地摸进祠堂。
昏暗的堂屋中,秦耀跪得笔直,膝下连个蒲团都没垫,后背的衣裳也破了,渗着斑斑血痕,一看就是鞭子抽的。
秦莞鼻子一酸,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认个错吗?”
“我没错——别哭,会变丑。”秦耀一脸耿直,抬手去给她擦泪。
秦莞打开他的手,气道:“假装一下不成么?非要挨打!”
“不会装。”
“活该你挨打!”
秦莞气得推了他一把,秦耀纹丝不动,她自己倒跌到了地上。
秦耀伸手扶起她,眼中的锋芒稍稍敛起,“出去吧,免得父亲知道了罚你。”
秦莞不理他,剽悍地扯开他的衣裳检查伤口,确认了上过药止了血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秦耀面色涨红,活像一个被人非礼的黄花大闺女,“多大人了,也不知道避着些!”
秦莞翻白眼:“你是我亲哥,连我的尿片都换过,避个球球!”
“你你你——嫁不出去了!”秦耀恨铁不成钢地敲她的脑袋。
“正合我意。”秦莞嬉笑着从香案下扯了两个厚厚的蒲团出来,一个塞给秦耀,一个垫到自己膝盖底下。
秦耀无奈道:“祠堂湿寒,待久了骨头疼,乖些,出去吧!”
秦莞把食篮放到他面前,“你先把这个吃了。”——报信的小丫鬟说,秦耀已经两顿不吃饭了。
秦耀摇摇头,“父亲罚我不许进食。”
秦莞嘟囔了句“耿直鬼”,威胁道:“你要是不肯吃,我就陪你在这里饿着,你饿一顿,我就饿一顿,你饿两顿,我就饿两顿,不信咱们就试试,看谁先撑不住!”
秦耀无奈,“我常年带兵,身体强壮,饿上三五顿没关系,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受得了?”
秦莞眨了眨眼,“哥哥若是心疼我,那就不要饿着。”说着,便捏起一块发糕递到秦耀嘴边。
秦耀无法,只得接到手里,咬下一口,面色微变,“这是……你做的?”
“啊,哥哥吃出来了?是不是和明月做的不一样?我自己想的方子。”秦莞喜滋滋地说。
“……确实。”
嘴里咸得要死,还要努力保持微笑。
秦莞托着下巴,期待地问:“好吃不?”卖相好的成品就这么几块,她没舍得吃,全给秦耀拿过来了。
秦耀艰难地把口中又咸又甜的“毒物”咽下去,面不改色地说:“好吃。”
“那就全吃完。”秦莞殷勤地把竹篮推到他腿边。
秦耀点点头,无比淡定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把盘子吃空了都没让宝贝妹妹知道她亲手做的点心有多失败。
秦莞全程笑眯眯。
秦耀喝了大半壶茶水,这才开口:“梁小将军并非良配,莞莞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秦莞眨眨眼,怔怔道:“怎么突然说起他?”
秦耀一本正经道:“今日之事虽是魏家不对,你自己也要上心些,需得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
秦莞沉默了片刻,问:“哥,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梁桢?”
秦耀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确实不喜欢梁桢,尤其不喜欢他接近自家妹妹。因为,梁桢的名声不大好。
近来,坊间一直流传着他在西北时如何纨绔,如何风流,如何奢靡无度,如何纵着手下和那只海东青为害边民。
当然,这些只是传言,秦耀不会拿出来对秦莞说。他只说自己亲眼看到的。
“和他交往的那些人无一不是京中纨绔,品性堪忧。他若是个上进的,也不会主动向官家求去巡防营。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擅离职守,跑到勾栏瓦肆寻欢作乐。”
巡防营和秦耀在的金明水军同属京城禁军,只是前者是关系户聚集地,后者是官家寄予厚望的新式水军营。
秦莞有些吃惊,以她对梁桢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个贪图享乐、混吃等死的。
她不由想起马球场上的情景,梁桢抱着她,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胸膛更是温热厚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酒色加身的纨绔之辈?
秦莞咬着唇,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看着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秦耀的妹控之魂熊熊燃烧,态度更加坚决:“总之,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秦莞垂下眼,道:“哥哥放心,我们……不可能的。”
且不说梁桢不久后就要和公主订亲,单说他的前程……秦莞怎么也不会傻到和一个即将造反的人扯上关系。
虽然嘴上这样告诫自己,然而,想到梁桢即将遭受的厄运,秦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
就在秦家兄妹谈论梁桢的时候,镇北将军府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梁老夫人是梁桢的祖母,然而祖孙两个并不亲近,梁桢出生后不久就被父亲接去了西北,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京一次。
不过,这并不代表梁老夫人不关心这个嫡长孙,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
“你们少年人呀,就是喜欢俊俏的小娘子,却不知道‘娶妻当娶贤’的道理。那个秦家大姑娘我就不觉得是个好的,太喜欢出风头,长得也太出挑了些,谁家娶回去谁家费心。”
梁桢眉心一皱,淡淡道:“祖母多虑了,秦家娘子才德兼备,颇得坊间盛赞。”
梁老夫人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赞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听见哪家主母夸她、想把她聘为儿媳妇的?”
梁桢木着脸,心内腾起阵阵冷意。严格来讲秦莞和他无甚关系,然而听见祖母这样诋毁她,他还是忍不住发怒。
梁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以为说服了他,得意道:“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作主,可别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花前月下、翻墙爬窗的,不合规矩!”
旁边坐着二房的主母崔氏和三房的主母姚氏。
崔氏是个稳重的,听到这话只是笑着给梁老夫人添上茶水,没吭声。
姚氏生着一张伶俐的口齿,调笑道:“母亲大可放心,咱家大郎可不是那些一棵树上吊死的拧巴人,前日里三姐儿她爹还瞧见他在瓦子里听曲儿呢,旁边挨挨挤挤坐了三四个小花娘!”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夸梁桢的,倒像是在上眼药。
梁老夫人虽古板,却不傻,当即黑下脸,硬声道:“外人胡乱编排也就算了,你这个当婶子的怎么还跟着起哄?大郎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心黑的给败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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