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表情细节均被极善于观察的沈乐悠捕捉,她轻勾唇角,露出邪魅的笑。
看来,女帝不近男色的传言是真的,但这原因是什么,尚且无人知晓。此时,正有疯狂的念头与计谋萦绕在她的心头。
天师大人和女帝,看来很有故事。
“天师大人,”她率先起身,举杯敬余玖,“听闻天师大人今日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大人果真是天之骄女啊。”
江微尘手腕一抖,些许酒水滴落在盘子上,被她尽收眼底。
“多谢太女殿下关心,”余玖举杯,她郑重起身,“我余玖,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才能,深得陛下重用,皇恩浩荡。如今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做好本职罢了,娶夫尚不在人生考虑之列。”
言下之意,我身为天师,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娶夫了,你们也甭想塞男人给我。
众臣哑然,不娶夫的女人极少,言明不娶的,这殿上如今就有俩。
江微尘心里比谁都暖,他咕嘟嘟喝下一杯酒,趁着醉意脸颊方止不住地微红起来。他恍然起身:“众爱卿随意享受晚宴吧。”
众臣俯首,恭送圣上。
余玖簌簌坐下,耳边传来林海音方起身时不小心酒洒一地得罪了江萧康的声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玩笑似的怒怼起来。江萧康怒不可遏,小手打在她健壮的手臂上,她怕伤了他,一手握住他的小拳头。
又是一阵小人儿奶声奶气的怒骂。
她仿佛与身边的人隔绝,唯一的注意力凝聚在余光,警惕地打量坐于对面的沈乐悠,对方举杯示意,她方才正视她,又干一杯。
这家伙,怕不是什么好角色。
酒酣耳热,褪下沉重的金冠与皇袍,江微尘只着一身纯白里衣,盘腿坐于龙椅上。
此时聚贤殿中依然歌舞升平,一派凤管鸾萧、翠围珠绕。他一人在这空荡荡的云华殿,难免寂寞孤独。
茶一盏一盏凉,他疲惫静坐,眉心蹙聚。今日的奏折不多,白日里便批完了,如今还未睡,只是想等她。
她会不会来呢?会不会喝多了就被送回去了?
手指不自觉得敲打桌面,他撑着头,盯着那一根根盈盈燃烧的蜡烛出神。但凡有一点声响,便立马环顾天云殿四周,也没发现一个人影。
她可能今天不来了吧。
可是今天是男儿节。她不应该陪陪他么?他好歹也是男子。
小男儿心思显露无疑,他无聊地抠起手来。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和谁家公子嬉笑乐呵?应付谁的厚脸皮说亲呢?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夜已深了。他长叹一口气,命琼芜灭了灯,落寞地爬上床去。
秋季微凉,飒飒的风吹进云华殿,蚕丝的被子盖着轻盈却有些单薄。
他辗转侧躺,强迫自己闭上眼,脑海里却都是她方才在大殿说的话、做的事,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放映。
才一个时辰未见,又念她了。
忽有一阵微醺的酒气飘来,他万分欣喜地转过头,便见一穿着天蓝色外袍的人轻坐于床侧,酒浓意软间,有熟悉的气息。
“我心里顶溺爱的阿尘在想什么呢?”她微凉的指尖钻入他的手心,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宠溺地摩挲,“今天是男儿节,我尚未送你什么。”
“你来就好。”笑出一方明媚,他复又赌气道,“莫不是席上某个公子留住了你?”
“除了你,谁能留得住我?”她言说着,褪了外袍,簌簌入被,将他搂在怀里,手不住地挼搓他的顺软青丝。
他入了她的怀,方才安心,嬉闹问她:“若遇着比我好的呢?”
“比你更好,即是不好。”
闻言,怀中之人脸烫地发昏,余玖满意地轻啄他的额头,听得他一句:“阿玖,肉天之大。麻呢……”
“那你便麻在我怀里吧,我会做梦也乐醒。”
“好!”
静静沉默,她复唤他,他却极快睡去,睡得沉沉地。
她其实准备了礼物的。
这家伙,还没瞅便睡了。
前些日子她不眠不休在天师府中捣鼓,终于自己雕了个玉佩出来。她用尽自身的能力,在海国最好的玉雕师父指导下,终将一颗上好的白玉原石,雕出一完美无瑕的流云佩,上有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镂空竹子与花草,还有一个漂亮的尘字。
就连玉雕师父,都感叹这是她目前一生中,见到的最完美的做工。
她想把这份完美送给他。
送给从未在男儿节收到过礼物的他。
……
江微尘一早醒来,余玖照例已经不在,但身边被褥尚存的温热告诉他她方走不久。
无意中瞥过枕头,一枚精致的白玉佩吸引了他的注意。
旁边有一长字条儿,打开来只有三个熟悉的字迹:赠阿尘。
是他的男儿节礼物!
他欣喜地拿起那枚玉佩,真真是他见过雕工最好的佩。
也是他长这么大,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更是他最爱的人送的。
起先还抱怨当女帝后诸多限制的他,如今被这份心意统统填满。
“琼芜!琼芜!”从来不戴佩的江微尘,欣喜地光脚跃下床喊叫,“快,给朕戴上!教朕怎么保养玉佩,朕要亲自照顾它!”
照顾它?
琼芜一脸惊诧走进来,刚要接过却又听他道:“你不许碰玉佩,只能碰它的穗。” ???
他一头雾水,提起玉佩,为欣喜若狂的女帝穿衣好好系上。
“琼芜!有没有罩子之类的,这佩若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那陛下便不要戴了,放在怀里或珍藏于盒。”
“不行,我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我有这个佩!”
琼芜眉毛抽搐,无奈至极:陛下……好烦……
第33章 封君
秋高气爽, 桂冷吹香雪的日子,沈乐悠在渊都的迎盛馆中暂住。
她翘着腿坐于诺大的浴池边,身边有那么三五个妙龄绰约的美男莺莺环绕着, 一池春水荡漾开来, 烟篆缭绕不断。
“如何?”
走进来的女子单膝跪地, 恭敬回道:“目前只知天师与鲁王、林将军均交好, 且有隐秘传言,鲁王对天师大人……”
“哦?鲁王?那个残废?”她一手捞过水里的人儿, 若有所思,“你知道如何做,若是比上次做得还好,回去便重重有赏。”
“是,谢殿下。”
那人很快消失于蒙蒙水雾, 经不住身边人的撩拨,她邪笑着, 长吸一口气,沉入温热横流的欲。望,摇曳在浓粉艳腮。
——————
“大人。”今日一早,春草为余玖简单梳理, 她戴上面具正欲上朝, 却被他叫住了。
春草向来天真活泼,从前日开始便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令她在意。
“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思量再三,仍决心禀报:“大人, 前些日子大人放了我三日假, 我出门玩耍,听见许多恶劣的传言。”
“恶劣的传言?”
余玖是个不太管别人说什么的人, 但若能令春草忧心忡忡,她便要坐下听一听:“什么传言?”
“早前春草便听大街小巷有人议论,说大人与鲁王关系匪浅。当初征战沙场,鲁王殿下与大人亦眉目传情,”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嘤嘤哭泣,“我就想……”
余玖愣在原地,不得他的要领。
忽然打雷般,他哇哇大哭起来:“我就想!春草果然没看错,大人虽是女儿身,仍是心系鲁王的!”
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玖茫然望着泪雨连连的人,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口干舌燥,忙喝茶解渴:“哈哈哈哈,春草,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然后我就,我就跑去告诉那些人,说:你们懂什么!我们家大人,重情重义,是优秀之人,鲁王女若是看上也无可厚非!”
“噗——”一口茶喷将出来,余玖满面愕然。
“那个,春草啊……”他哭得厉害,哭得伤心,她不便责怪,“以后呢,就当做你我的秘密,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及了,好吗?”
“好……他们好过分,乱嚼舌根,还说大人是邪魅男鬼附身专爱勾搭女子,指不定跟陛下也有私情,我心想怎么可能,大人心系鲁王女——”
“等等……”余玖正扶额,忽听到一句关键的话,警惕抬头,“你说,坊间在猜测我与陛下?”
“是……”
“什么时候传的?传到什么地步了?”
“……嗯……之前尚且没什么,最近几天,愈演愈烈,好像……”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偷偷瞄了眼余玖,“好像有什么前车之鉴都出来了。”
前车之鉴指的必然是平夏前天师之事,难不成,她已经不知不觉突然成为亡国重点对象了?从何处传来的流言?
无论是谁传出的,定然不安好心。
“春草,以后遇到这些人,绕道走,若是有人拦住你问你话,你便均说不知。”丢下这句话,她急急忙忙上朝去。
看来,有不怕死的人要搞她。
今日朝堂之上,气氛果然诡异,抑郁沉沉。
江微尘不明所以,待决策了些许日常政务后,便准备退朝。
“陛下!”忽地,年迈的老丞相移步上前,莫名得将朝板放在地上,行了一个极大的礼,重重磕头,发出不小的闷声,“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说。”
“先有平夏衡王之乱为鉴,起因皆是平夏前天师,妖言惑众,蛊惑君心,亦有遮天法力。”这把老骨头说起话来,竟也铿锵有力,“现今坊间传言愈演愈烈,老臣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也不得不为天师大人说句话。”
江微尘眉头紧皱,不经意瞥了眼余玖,看不出她的表情。
这句“为天师大人说句话”,实则在不经意间将所有罪过推给了余玖,那故意强调的语气,隐秘地表明她怀疑余玖与江微尘之间确有私情。
忽又是一声“噗通”的磕头声,似是以头抢地,引得人于心不忍:“还请陛下,早纳宠君,早立皇君!”
这句话不啻雷殛打在江微尘头顶,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鲁王思量再三,正准备说话,却听身后扑棱棱跪下一片。
“还请陛下,早纳宠君,早立皇君!”
“陛下,不能无后!”她高喊着,义正言辞,倚老卖老。
众臣跟随应和:“陛下不能无后!”
余玖心里冷哼一声,她回首望去,除了个别几个人与一同经历沙场的些许将领,其他人均俯首于地。
青山尚且在,这些官员就已经怕没柴烧了?
谣言果真厉害。
她倒开始好奇,现在有多少个版本,最离奇的又是怎么一个故事了。
江微尘显然气得不轻,可他依然要强装镇定。
望着一干大臣,他一时怒火中烧,想不到具体要责罚谁,心里却苦涩地很,便冷笑道:“好啊,朕倒是好奇,怎的今日众卿如此沉闷?原来是憋了一股气?妥,朕自会考虑纳宠君,亦会考虑立皇君之事,只是,你们今日跪下的所有人,均要扣三月俸禄!跪在这朝堂之上思过五个时辰!谁敢挪动一步,所有人便再跪上五个时辰!”
“陛下英明!”
众臣似乎是故意要逼他气他。
他紧咬牙关,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没跪着的官员,见此也只能簌簌跪下,唯有林海音、江萧芸与余玖不动。
林海音耸耸肩,自顾自转身离开。仅剩江萧芸与余玖,那群臣子们一个个不敢,却又偷偷地看她们。
谣言中,她们都是主角不是吗?
“各位大人,没事还多待在家陪陪夫君孩子,别去扰攘不堪的地方鬼混。”余玖转过身,声音满遍整个大殿,她走到那出头的老丞相身边,轻叹一口气,“越丞相,我余玖行得正坐得直,每每下朝极少与陛下见面,与鲁王殿下更是没什么出格举动,我自认清者自清。今日对您说这些,不是余某人想自辩,而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史上更有因谣言灭国的前车之鉴!你我都是聪明人,这大殿里的诸位,均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请越丞相带着脑子,别胳膊肘往外拐。”
她说得极其有理,且对越丞相存有一份尊老的敬意。只是有些老臣,唯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所认为的,固执迂腐又愚昧。人上了年纪,要清醒很难。林丞相当初怕是知道这一点,方辞官在家休养了。
她走后,江萧芸笑道:“诸位并不都是身子骨强健之人,我且去个一时三刻为诸位说说好话,届时我若再来,诸位便不用长跪了。”
余玖不生气,她来之前只觉得有人在搞她,现在她觉得那人不仅仅是在搞她。
这个人是谁,她尚且不知,有怀疑对象,却不能下定论。
青天白日,又是风口浪尖,尚且不好闯入云华殿,她先行回到天师府,托人去街上将谣言了解了个遍。
嚯,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这多日以来,谣言竟演变成了“天师祸害论”。
今日春草与众臣怕是实在听不下去,才出头言说。
只是谣言起得毫无征兆,她差人去调查源头,恐还要有些时日。
先帝与无须计划缜密,难道连这件事都没想到么?自然想到了。
夜,江微尘密诏鲁王与林海音,在余玖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入了云华殿。琼芜照常闭门关窗与一众侍卫守在门口。
余玖将一根细线系在小拇指,另一头悬出云华殿,遍布四周隐秘处,一旦有可疑的人触碰,她均能察觉。
“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海音郑重道,“让茗儿入宫吧。”
林海茗乃林家长子,从小便以未来皇君的标准教育,这一步步,都是长须与江如布下的棋。她们许诺林家无上荣耀,许诺林家终上巅峰。
余玖撑着额头,不想发表意见。为托江微尘上位,江如拖了众多的人下水,有失必才有得。用一段婚姻换取一生荣华富贵、至上荣誉与登天的家族兴盛,于林家来说,太过值得。
“林公子亦是我们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如今迫不得已,正是你娶他入宫,以平息流言蜚语的时候。”江萧芸澹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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