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余玖浅笑一饮而尽,任霓煌却没有半分酒意了。
“天师大人近来被流言所迫,怎的还和我们这种江湖宵小同桌?不怕被人以讹传讹?”向来潇洒自如的任霓煌,彼时倒有些小男儿的气度,他酸不溜秋地将酒杯放下,抱臂靠在椅子上,白皙的双腿自裙下伸出,直搭在桌边,蝶粉蜂黄,香艳无比。
他一直在渊都停留,一直都在关注她。
本只想暗中帮她,如今却因飞蝴,又见了她。
见了她,莫名的妒火便吞噬了他的理智,不知道为何,满心就想出言呛她。
余玖抿唇,温柔莞尔:“多谢任教主关心。”
谁关心你了……
他吸吸鼻间酸楚,别过头去。飞蝴正要说话,他倏然起身,端着酒杯朝余玖婀娜走去,妩媚的身姿一眼望去,艳若朝霞。
一手撑着她的椅背,俯身将手中的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他靠她极近,似是最后的尝试。馥郁芬芳的气息蔓延余玖的感官,她却不为所动,只朝他礼貌嫣然。
他盯着她,微微贴近她的耳,声音飘渺只二人听得见,白皙的颈脖从衣襟中露出,蝴蝶锁骨极致诱惑:“天师大人,还要留意长岭太女,她可是个极其阴狠之人。你我在此如此亲密,一举一动均会被她捕捉。待明日,怕又是流言肆起。”
放沉声音,朱唇只离她毫厘:“届时,大人,可别让陛下伤了心。”
“多谢提醒。”她一饮而尽,眼眸清明,不曾有半点情。欲。
澹然起身,余玖客气地朝二人行礼:“抱歉,我还有事需先行,这顿我请了。”
任霓煌猛地转身目送她离去,举着杯子的手狠狠地用力,黯然神伤。想起他竭力打听到的一切消息,一切关于她与那江微尘的点点滴滴,便心上抽痛。她们的蜜糖,是他的砒。霜。
于他,放手竟然,难如登天。
“你何必呢?”飞蝴见人走了,长叹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把她抓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哼,”他狠狠坐下,媚眼朦胧,“我的事,不用你管。”
“若是得罪了那沈乐悠,她尚且能应付,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没在怕的。”
“啧……”飞蝴甩甩手,满面愁容,“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都心烦。”
——————
自下了朝,江微尘便回到云华殿发愤图强以批阅奏章。他这两天总是早早地批阅完,一门心思想若是阿玖来找他,他须得有足够的时间与她相处,所以他得花功夫,努力努力再努力。
但还是等不到她……
放下手中的长篇大论,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瞪着五彩的殿顶出神。
完全没心思……
“她下了朝真的就回去了吗?”
这是他今日第十遍问琼芜了。
琼芜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谨慎地弯腰回复:“回陛下,方才得到线人消息,天师大人早朝后回天师府路上与故友去了杏花阁。”
“故友?谁?”
“不知,不过,有小道消息言,今日五毒教教主也在杏花阁,除开他,杏花阁今日贵客还有……”
可恶!
他气了!
不等琼芜说完,忿忿把奏章甩到桌上,江微尘心头的不悦一层盖过一层,如奔腾的浪灌进胸腔。萧芸便罢了,这任霓煌,他是万万不想她见的。
须臾,乖乖把奏章拿回来,他卯足了劲批阅:“琼芜,准备准备,朕一会儿要出宫!”
陛下出宫乃是大事,且是只能背地里干的最艰难之大事。待江微尘批阅完所有奏章,等琼芜把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午。
他谎称病了,拒见所有人,在云华殿脱下皇袍,换上一身富贵小姐装束。
她不来,他便去见她。
沈乐悠……
彼时余玖手里正摩挲着桌上的纸,在书房里踟蹰逡巡,再三思量后,方提笔写了封信。
她要问问沈乐清,她要知道一切关于沈乐悠的事,如果可以,她还要知道沈乐悠的上位过程。倘若他愿意透露,长岭皇室之间的其余纷争,她也要知晓。
她还要问他,当初联姻,是否另有隐情。
将信装好,她找了一值得信任的得力下属,命她快马加鞭将信送至西微山脉。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余玖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十分不悦。
“大人,大人,”春草急哄哄冲进来,差一点儿绊倒,“陛下来了。”
“什么?”
客厅内,仅有江微尘坐着,他尚且没来过天师府。
自从他坐上皇位,便只能每日在仅有华丽外壳的宫里走来走去,那些徒有其表的建筑物里,都是算计钻营的人。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的他,从未踏出皇宫半步。
天师府,种了好多竹子。
客厅里的香清新自然,整体布置简约,到处都摆放这鲜艳的小花儿。盆栽摞摞,越过窗棂望去,隐约瞅见院子里的果树,蓊郁的叶子间香甜的气息扑鼻。
一抹寂寥哀伤漫上心头,如果可以,他真想离了那空旷无人而又森然的云华殿,与她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
匆遽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抬起头,对上一双如水的眸,激动地起身迎上去。
“阿尘?”她欣喜地两步并一步,不由分说风风火火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轻吻他的耳,“怎么出宫了?莫不是想我了?”
他轻哼一声,手却搂得她紧紧的:“阿玖都不念我,都不来看我了?今日下了朝还与别人去杏花阁玩耍……”
原是急了才来了。
余玖闻言轻笑:“醋了?我是被飞蝴抓去的呢。我错了,我应先去看你的。”
她认错态度端正,他方满意勾唇,沉浸在一片香海。
“可巧,你不来,我今日也是要带你出来的。”余玖不等他反应,便搂住他的腰,将他带了出去。
后门早早备好马车,她先领他出城门,后又在城门口骑上两匹马,一路往西。
“阿玖,我们要去哪?”虽心下疑惑,但许久没有策马奔腾,江微尘挂着笑,与她并排飞驰。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仿佛在出岫的云中穿梭,二人通过舟山山脚,跨越淙淙河流,来到山谷中的小小天地。
一线天开般,如水墨挥洒腾挪的山势间,呈现出白茫茫一片。皑皑雪纷纷,遥遥天地间。
是满山谷的蒲公英啊!
流金的光洒了二人一肩,风不吹,云不走,天地绵亘。
“来。”朝他伸出手,她的笑灿若灼灼繁华,点缀了这片棉絮般温柔的白。
江微尘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踏入一片稠稠密密的雪色的海。
“这是春时,我亲自挑了一块地,赶着时间种的,如今都长成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拉着他走,背影那么的温柔,“我且记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今日?
他仔细思索一番,方恍然大悟。
今天是“夏辰”的生辰,是他江微尘真正的生辰啊。
过了那么久的假生辰,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何月何日诞生于世,这世上千万人潮,唯有她将此记在心上。
不争气地,眼眶有些湿润了,泪在阳光下如水晶般,晃得人疼。
“喜欢吗?”她将他带到大片蒲公英的中心,柔声问他。
方转过头,便瞅见他略红的眼,她连忙凑上前捧着他的脸,慌乱地为他拭泪:“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
他摇头,说不出话,她歪着脑袋细细思索:难不成阿尘对蒲公英过敏?
忽地,他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双唇紧贴她的,肆意探索,仿佛在向天下宣告,这个女人,是他的。
她任他侵略,任他汲取,轻抚他的耳根,手指轻柔顺入他的发,温热顺滑。
“谢谢你,阿玖。”他轻喘着气离了,双颊酡红,情意覆水难收。
“阿尘,生辰快乐。”她忽地双手一抬,掀起一阵面积极大的清风,满地的蒲公英忽随风飘扬,冲上云霄。
漫山流花一片,好似有成千上万只精灵在空中飞舞,将她们重重包围。人间至美,莫不如此。
他抬起头,湛蓝的天空飘荡着一棵棵来自大地的雪,那么轻柔,那么和暖,那么美好。
若她给予的爱有味道,那尝起来一定是无尽的甘美。
深情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她将他揽入怀中,唇顺着他的耳根吻到唇角:“我这一颗心,除了你,连一棵蒲公英都塞不下啊。”
她的温润占据他的一方世界,就连吻,都那么的缠绵,令人流连。
“阿玖……”他唤她,心里,唇上,都在唤她。
他在撩拨,在勾引,在催促她。
像是咒语,她的话入了他的耳,慑了他的魂,便再无其他声音:“明晚,云华殿……你我补了春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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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到了封君大典,余玖第一次,见到了林海茗。
他端庄秀雅,金冠霞帔,贤淑稳重,谈吐间,锦口绣心。
肩负林家的兴荣,肩负计划的关键,肩负整个后宫与朝臣的期望。他面容肃静地走上神圣的高台,面对严肃的江微尘,郑重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从此,再不能回头。但一切,皆是你情我愿,是一场交易。
他回首望了眼坐下轮椅上的江萧芸,眼底闪过最后一丝温情。再见了,我的青春,再见了,我的挚爱。再见了,被人生渐渐扼杀的自我。
面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师,他惊鸿一瞥,被她的个人魅力所深深吸引,却不敢细细打量,亦不敢多看。只因身边之人,如火的目光从未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即将嫁的人,爱着那个人们口中如魔一般的女人。她的声音纯粹清亮,气质端然、一尘不染,仿佛世间一切的蝇营狗苟嘤嘤嗡嗡都与她无关。
余玖认真且事无巨细,完美地主持并完成了整个封君大典,即便众臣对她有诸多质疑,但她做得漂亮,她们亦无从挑剔。她的话,荡气回肠,仿佛这一刻天地正真的任命她下凡见证这场仪式。
直到夕阳的余晖照遍整个渊都,封君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晚宴之上,盛装出席的女帝与皇君早早退场,徒留臣子们欢庆。
“天师大人,今日的天师大人,光芒万丈呐。”沈乐悠起身敬余玖一杯,看上去温和无害。
余玖回她一抹笑,带着讥讽:“多谢太女殿下谬赞,只不过,殿下也要多审视自己,别老是将眼珠子安在别人身上。”
电光火石在二人之间霹雳闪烁,沈乐悠轻笑一声,一饮而尽:“我干了,大人随意。”
余玖一口未喝便甩袍坐下,神情惬意:“我向来,都很随意。”
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沈乐悠暗自咬牙,回到席上,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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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夜,迎盛馆中来了一位客人。那人正襟危坐于客厅,表情肃穆。
方沐浴完毕的沈乐悠缓缓走来,她拖沓着鞋,头发微湿,些许水滴顺着发尖,滴落在她的颈脖。
“越丞相,您来了。”手随意一抬,她命人重新上杯新茶,翘着腿坐在上座,狂放不羁,“没让您久等吧。”
越旭脸微抽了抽,白眉毛轻佻,没好气问:“长岭的太女殿下三番五次要见我这海国老臣,究竟所为何事?”
“没什么,只是听说,越丞相先前朝堂之上因天师大人的事,得罪了陛下,方来帮你。”
“帮我?哼!”她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我与陛下的事,是海国的事,你这个长岭人,乱管什么?”
这老不死的……说话真不讨喜……
沈乐悠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复堆上一脸笑:“也不算帮吧,就是想告诉丞相大人一件事,顺便给您看些证据。”
打开杯盖,水汽簌簌落下,她手指轻斜,吹吹微烫的茶水:“越丞相可知,江湖有名的杀手,九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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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渐西,在江微尘看来确是温润的,充满诗情画意。
自宴上归来后,他便让林海茗回到明阳殿,自己匆匆赶回来洗漱收拾。
彼时他正盘坐在诺大的床上,静静等候。
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他思来想去,又披上外套穿上鞋子下了床,在云华殿中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来?
望穿了秋水,望穿了云华殿,他一会坐在椅子上,一会翻翻今天批阅过的奏折,一会又看看这儿有没有灰尘、戳戳香。
等了好久,就是没等来余玖。
“琼芜!”
他唤来琼芜,却见来人有些惊慌,满脸是汗:“陛,陛下,越丞相和一众老臣,连夜去天师府了,余大人下了宴会便被翰林院的陈大人拉住,如今,如今已往天师府去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越旭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气得火烧眉毛,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拿上挂在云华殿墙上的佩剑,去砍了那些贵耳贱目的悲哀老臣。
琼芜“噗通”一声跪下,亦是满面不解:“陛下,琼芜,没听清什么,只知道,好像有关于天师大人的身世。”
“身世?”
“隐约听见什么九什么辰的……”
闻言,他的瞳孔皱缩,紧咬着下唇,握着的手颤抖着松开。
杀手,又怎样?
难道仅仅一点黑色的过去,就要抹杀她为海国做得一切么?
双拳再次紧握,他双眼渐渐泛红,不免冷嘲:“呵,看来,她们这是要逼她?”
她们逼她,就是在逼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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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互相得罪
余玖万万没想到, 这群平日里看上去将行就木的老臣,如今生龙活虎地如戏子一般聚众在她家门口,演了一出好戏。
有意思, 真有意思。
这群老年人, 如今为了一点点所谓的“旧臣辅新君之责”和“老臣的自我修养”, 竟都不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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