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说的很对,本王这次上任浙西节度使,就是要剪除这些根深树茂的官吏,还浙西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裴豫眼眸闪亮,一腔正直地道。
顾玠:“殿下一心为民,令人感佩。”
想不到皇室之中还有这样平易、有担当的王爷,倒真教人刮目相看。
瑱王皱眉,印堂之中川字纹明显:“本王是有此心,可随我南下的幕僚八人之中,三人老迈,不习水土,中途就告老还乡去了。另外五人,都是北地之士,难免不谙这里的门道,本王身边,实在缺一位得力的心腹助手,想做出一番事来,难矣!”
“瑱王殿下的为难之处,我倒是有一位高人推荐,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出山。”顾玠道。
裴豫:“……”
狗屁的高人,我这是在等着你自荐,留在我府中和裴澄培养感情,懂否。
“不知顾公子说的,是哪位高人?”饶是这样,他还得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来。
“听闻余姚有位穆聿林,曾是六年之前的进士,后不习京中水土,辞官在家中闲居,殿下请他出来辅佐,定能成功。”顾玠朗声道。
“穆聿林?”裴豫伸出手指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敲打几下,“本王在京中也曾听闻他的大名。”
顾玠说的这位,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唉呀,用幕僚这一职位留人的计策不成了,换招吧。
“你们二人来过浙西吗?”他又抛出一问。
郑景:“不曾来过。”
顾玠:“在下甚少出门。”
“那不如趁此机会,在本王府中住上一段时日?本王和你们一起,游游浙西?”裴豫的姿态放的极低,但语调之中,却有一种天然的压迫,令人不敢拒绝。
顾玠起身赔罪道:“能陪殿下看看这里的大好山川,是在下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家父不得已辞官回乡,心情多有郁闷,在下已经说定赶回家中安慰他一番,不得已辜负王爷美意了。”
顾之仪辞官,还不是因为继母吉氏跑到北地去闹,无论如何也要他回到金陵为她养老送终,孝字大过天,他能奈何,只好违心地上了辞呈,回家闲居。
顾玠知道,父亲的心中一定很压抑,所以,他无时不刻不在惦记着回去一趟。
“本王在京中见了顾探花的辞呈,深为惋惜。”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折:“放心,来日他尽了孝道,本王第一个保举他重新出任封疆大吏。”
好处说出了,眼下,就看你从不从了,小子。
顾玠不动声色地权衡片刻,“在下替家父谢过殿下好意。”他颇有些为难:“家父刻板迂腐,当下正值圣上意欲赐婚之际,若他知道在下私自见过殿下,恐……生出顾虑。”
最终成不成的旨意还没下呢,他就提前在瑱王府住下了,这算什么,传出去背上个趋炎附势的名声,多难听啊。
裴豫:“你说的很对,既然如此,本王就不留你了。”
人家都说到这里了,他若再强留,就显得下作了。
屏风后面,裴澄一听顾玠还是要走,沉不住气了,一下从里面跑出来:“顾玠,你说实话,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叫你爹拒了婚事?”
情急之下,她直接喊出了顾玠的名字,什么顾伯玉,骗鬼去吧,她不装了。
闻言,王府的正厅之内安静的令人窒息,谁都看到瑱王的脸色变了几变,非常难看,难看到他们想哭。
顾玠执礼道:“郡主,在下年少,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若父母应了,在下自当从命。”
裴澄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有些后悔莽撞了。
“裴澄。”瑱王看着女儿,沉声道:“找你娘去。”
太不矜持了,大伤他的脸面,唉,宠溺过度,教女无方啊。这样急躁的逼迫,就算顾玠之前有心于她,恐怕也要被吓跑了。
还有,他堂堂瑱王的女儿,金枝玉叶,急什么急,还怕嫁不出去。
此时,和他持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裴澄。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羞愧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顾玠道:“瑱王殿下不必对郡主动怒,此事实乃我顾家之错,迟迟没给圣上和殿下答复,轻慢无礼,幸好殿下宽宏,容我至此。在下今日许诺,若家父家母不同意婚事,在下将终身不娶……”
要是顾家推辞了和瑱王府的联姻,他还敢娶谁,还有谁敢嫁给他。
“你……”裴澄听到这里,捂着脸跑走了。
他好像很有诚意,是她太沉不住气了。
瑱王的脸色有所缓和,命家仆道:“送二位公子出府,不得怠慢。”
*
从瑱王府出来,顾玠上了马,一挥鞭子疾驰出十公里开外,直到他被颠的难受,才勒住马缰,瞪了一眼郑景:“郑兄害我深矣。”
不慎交到损友,他果然背。
郑景陪笑:“我说顾玠,你读书读傻了吧?你知不知道,圣上膝下有多少公主、郡主待嫁?你要考科举晋身翰林,又长的这副风流模样,早晚还不是被招为驸马?我就不信你能逃的过去。”
哪年的探花郎不是被皇室收入囊中的,除非他考不上。那样,皇家就看不上他了。
顾之仪要不是和姜家订了娃娃亲,早被公主抢走了。
顾玠:“……”
算了,事已至此,埋怨他有何用。
“说实话,东阳郡主花容月貌,性情率直,那一点儿配不上你,你这样推三阻四的。”郑景摇头:“你不领我的情,但愿她忽然看不上你,悔了婚,叫你日后后悔就好了。”
等他日会试的时候进京,见识见识京中公主的蛮横,他就知道东阳郡主是多么难得的佳人良配了。
第48章 杀人
一路上, 顾玠都没有说话, 面色凝重。
到了苏州, 他匆忙和姜家长辈告个别, 就要回金陵。姜琬有些不舍,伤感道:“下次再见面,就是明年乡试的时候了。”
顾玠浅笑:“不如你同我一道回金陵如何?”他在这里搅扰一年多, 姜家人待他如同至亲骨肉一般, 言谢显得见外, 他说不出口, 所以才想带姜琬一道走。
正好,他娘也想念自家侄子了。
“不妥, 不妥。”姜琬连连推却, 他还要在苏州的官学里面念书呢。这点儿不能和顾玠比,人家已经不用依赖学校就可以应付科举的, 他则不能。
顾玠明了他的意思:“那, 乡试的时候见吧。”
在一起这么久, 他亦有些不舍。
“婆婆妈妈的,真烦, 还走不走了啊。”郑景在前面牵着马等人,他有一肚子话要跟顾玠说呢, 能不能给他留点儿时间。
从浙西回来之后,顾玠待他冷冷的, 他自觉没趣, 今日来送行, 有点心浮气躁,语气也比平日冲人。
“郑景,不讨喜了啊。”姜琬白了他一眼,语气冷然。
东阳郡主这件事情,他也有点埋怨郑景多事。
不过后来顾玠跟他说,没有东阳郡主的事儿,可能也逃不过其他公主、郡主的,所以,他并不讨厌郑景。
一切的现状,都掺杂着阴差阳错的成分,谁也想不到,也无法控制。
郑景双手抱肩,嘴角弯起,噙着自嘲的笑:“我什么时候讨喜过。”
顾玠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语气半开玩笑:“送我去金陵?”
“好啊。”郑景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他:“走吧。”
“说真的。”顾玠笑起来。
“嗯。”郑景点头,他一个光棍镖头,去哪儿都行。
少年豪气,所有在浙西的不快,都在这两句半真半假的玩笑之中化解殆尽。
姜琬:“……”
这两人什么情况。
他抿唇没说话,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不远处巡逻的官差大喊:“抓住他。”
三人同时一惊,想他们向来都是奉公守法的好臣民,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官差追捕,笑话。
未及反应,斜刺里一人窜出来,扼住了郑景的脖子,寒光闪闪的尖刀抵在他咽喉处:“放我走,不然,我就拿你的苏州臣民陪葬。”
那人一脸风尘,络腮胡子邋遢不堪,目光坚定狠毒,一看就是在逃许久的穷凶恶极之人。
姜琬愕然之下反应过来,这人是被围堵的走投无路了,妄图挟持郑景逃出去。可怜郑景,从小娇生惯养,纵使挂了个镖头的名号,身无半寸功夫,哪里抵得住他,死死被挟制住,不能脱身。
片刻功夫,但见苏州长史段简带着衙役捕快围拢过来,喝斥道:“徐忠廷,杀人偿命,你已潜逃六年,够本了,收手吧。”
“你个庸官,我自手刃杀母仇人,至孝至烈,于礼制而言,有何不可?”那名被段简叱责的凶恶之人回道。
“于刑法而言,杀人者死刑,天经地义。”段简义正言辞。
徐忠廷反问:“朝廷正准备大赦天下,你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按照以往的标准,他是一定会被赦免的,就是吃准了这点儿,他才敢露面的,何尝想到一进苏州城就被段简给盯上了。
姜琬和顾玠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这人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而是苏州长史段简刻板迂腐,认死理,非要把人抓回来就地正法,这才引发这场追捕。
“段长史,陛下倡导‘省刑罚’、‘修其孝悌忠信’,你这做法,是否与朝廷背道而驰了?”顾玠道。
听到声音,徐忠廷看向二人,眸光之中闪出一抹微弱的善意。忽然,姜琬发现,这人的眼神,似曾相识,好似在哪里见过。
“哼。”段简看向姜琬:“徐忠廷杀人,与国法背道而驰,不在‘省刑罚’的范围之内。你说呢,姜公子?”
“情有可原,罪无可恕。”姜琬谦谦道,却让听到的人不禁打了寒颤。
尤其是郑景,他不清楚姜琬为何要抛出这句话,置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于死地,难道真就是为了所谓的狗屁正义?
顾玠也极其不解,心疼地望着郑景,心中祈祷那人不要失控。他发现郑景的头上冷汗淋漓,喉间渗出血丝,那人已经失控了。
段简眉头一松,好似找到了知己一般,转向徐忠廷,“情有可原,罪无可恕,放开你手上的人,不可再造次。”
“哈哈哈,那我就找个黄泉路上的伴儿吧。”
说着,他的手腕往下一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段简身后的衙役一支飞镖打过来,将将好掠过徐忠廷手里的刀刃,把那短刀打飞出去。
趁他惊愕之际,姜琬从后面扑过去,摁住郑景的肩膀往下一蹲,朝旁边的草丛滚去。
徐忠廷抓了个空,被段简的衙役冲上去,围了个结结实实,不多久,就束手就擒。
“多谢姜公子。”段简拱手,臭着脸对郑景道:“郑公子,你以为本官放了他,你就能全身而退?他既挟持了你,一旦走出苏州,你还有命?”
这种亡命之徒,杀个人如切萝卜,今日不抓住他,到头来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这才是段简不惜一切功夫要抓捕他归案的主要原因之一。
方才郑景投向他的怨恨的眼神,让人非常不爽。
郑景汗颜,道:“在下方才明白过来,多谢段长史救命之恩。”他最近很背,十里长亭去送个人都能被劫持,大概是“坑”顾玠的报应?
“把人带走。”段简没那么多废话,十分干脆地道。
姜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段长史,借一步说话?”
段间微愣,和他朝前走了一步:“姜公子请讲。
“在下以为,杀了这人,给他隆重修个坟墓,撰写墓志铭,着重表彰他的至孝,可能方便段长史给朝廷一个交待。”姜琬道。
段简先是吃惊,接着大笑:“后生可畏啊,哈哈哈。”
徐忠廷六年前手刃杀母仇人,天下皆知,纷纷向朝廷请求赦免死罪,只有他不干,一心要将此人抓捕回来正法,这样明着和朝廷对着干,能有什么好下场。
姜琬给他出的这个法子,既能杀了徐忠廷,又能替朝廷邀买人心,一举两得,可谓妙计。
“此人狡猾,段长史小心。”姜琬道。
“你认识他?”段简大愕。
徐忠廷自从六年前在苏州杀了人之后就没露过面,想那个时候,姜琬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吧,怎么可能知道。
“……方才,看出来的。”姜琬眼神躲闪,有些敷衍地道。
前年清明,他去大邑县祭祖的时候,被姜延带去烟花柳巷,当时的暗窑子中,有个帮老鸨拉人的恶徒,虽然当时只有一瞥,但姜琬的记性绝佳……没错,就是这人。
可见他在逃亡的这六年间,并没有做什么好事,就冲这个,姜琬就有理由站在段简的立场上,支持他抓捕徐忠廷归案。
“姜公子擅于见微知著,非常难得,来日前程锦绣前程可期矣。”段简拂着黑须,欣然道:“我提前预祝姜公子明年乡试得中,呵呵呵,日后一同为官,相互切磋的地方还多着呢。”
小小年纪思虑之周全他所不能及,此人有宰相之器啊。他在心中叹道。
“段长史吉言,姜琬谢了。”说完,二人又寒暄几句,这才道别。
*
“顾兄。”经此一场虚惊,郑景说话都没了底气:“你稍候,我去家中唤上几名镖师来。”
从苏州到金陵,没人保护,他不敢走了。
“郑兄。”顾玠粲然笑道:“我一人走就行,你留在苏州吧,不用去金陵虚跑一趟。”
“我这不是要与你赔罪吗?”郑景不大好意思地道。
东阳郡主的事儿,他始终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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