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玠:“你说的对,即便没有东阳郡主,也会是其他公主、郡主,只是来的早晚罢了。其他不提,若论家世和相貌,这事儿,还是我高攀她了,要你赔什么罪。”
“回去吧。”他拍了一把郑景的肩膀,叮嘱道。
郑景:“一路保重。”
姜琬没说话,仅和他挥手道别。
马蹄飞扬,人影渐渐没入远方。
“姜琬,我一直以为顾玠比你厉害,想不到你是深藏不露的人。”送别回去的路上,郑景别有深意地道。
姜琬瞧了他一眼,伸手折下一枝桂花,放在鼻子下面嗅着:“多谢恭维。”
郑景眯起眼角:“上次姜公子去找我,说喜欢‘屈居下位’之人,我就听出些许不同,今日一见,果然是强势之人。”
第49章 琐事
姜琬:“你一再提醒我‘喜欢在上位’, 什么意思?”
这人,刚刚虎口脱险, 竟还能开的起来玩笑,心肺何在。
“只是对你很好奇。”郑景大言不惭地道:“一年前还是苏州城里有名的纨绔, 男女通吃的姜家二公子,忽然脱胎换骨,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呵呵,挨了一顿打,醍醐灌顶, 浪子回头,不行吗。”姜琬不想理他。
郑景凑近了他,道:“行,怎么不行, 我承望你发达呢,以后兄弟就靠你镖行天下了。”
“郑兄过谦。”姜琬惜字如金。
郑景不想扯了,拱手和他告辞:“今日心情沉痛,缓一缓,我再找你喝酒吧。”
姜琬:“……”
没看出来, 完全没看出来你心情不好在哪里。
分开后, 各自回了家中。
顾玠一走, 姜琬居住的厢房空荡荡的, 有些寂寥。
他喟然低叹一声, 进入书房, 温书练字。
“二爷。”半夜,采苹在外面抵挡不住困意,隔着门帘轻唤。
姜琬搁下笔,抬头:“几点……不是,几更天了?”
“二更末了。”采苹道:“二爷明日要去学堂念书,老太太让我提醒着早些休息。”
姜琬此刻正精神好,起身抻了抻身体:“采苹,顾表哥走了,梨香怎么还不回去服侍老太太?我这里只你一个就够用了。”
“二爷不喜欢她?”采苹忽然面露喜色,没来由地娇羞道。
显然,她想多了。
姜琬:“……她本来就是老太太那边的人。”他对丫鬟,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所谓的喜欢与不喜欢之分。
他不是要赶走梨香方便与采苹那个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这里没什么事情,放着两个丫头做什么。
采苹不敢多言,“二爷说的是。”
她明日,去姜母那儿提醒提醒吧。
“对了,采苹,以后,你怎么打算的?”姜琬忽然想起来,她的年龄不小了。
在古代,是婚配的年纪了。
采苹听了他的话往前走了两步,在姜琬身边跪下,泫然欲泣:“采苹这辈子就跟着二爷,二爷怎么打算的,采苹就怎么做,一辈子服侍二爷。”
姜琬皱了下眉目:“不妨跟你说明白罢,我是不打算纳妾的。”
“二爷,哪怕没有名分,采苹也不在乎。”她出去能去哪儿呢,就算赎身回到家中,又能嫁给谁呢,在大户人家男子房中放过几年,谁会信她是清白之身,给人做妾都被下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琬想到她的处境,有点难过:“我是说,如果你执意不走,以后,或许就只能在府中呆上一辈子了。”到时候他牵线,嫁给府中的小厮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人家觉着委屈,毕竟他看着,采苹还是颇美貌的。
采苹赶紧磕头:“采苹愿意。”
只要不赶她走,什么都成。给姜琬做姨娘什么的,她都不奢望了,只求能留下来。
“嗯。”姜琬点点头:“大太太那边,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没有,没有。”自从那次之后,她和梨香,安安分分的,见着林氏都绕道走,再不敢起这样那样的心了。
“那就好。”家和万事兴。
“二爷。”采苹对姜琬,从前是哄着,现在又惧又怕:“我服侍您安歇吧。”
姜琬摆摆手:“你自去睡吧,我还要想些事情。”
夜深了,他还想跟自己待会儿,这是上辈子熬夜的后遗症,重来一回,还是时不时要发作一下。
其实也没想什么,单纯的熬着,到了更晚一些,他才挪到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次日,学堂复课,他早早起来,备好书本,出门上课去了。
走到州学门口,忽然看见秦真蔫头耷脑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不知在发什么愣。
“秦兄。”姜琬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秦真转过头来,苦着脸:“姜琬,我,我……”他一脸“我”了几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琬微讶:“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想念书了,日复一日耗在这里,无用。”秦真痛苦地道。
每次上课,他的大脑都是空白的,为了逃课,想尽理由和办法,真是累死人了。
“你的《六韬》背会了吗?”姜琬问他,语气略老成。
秦真懊恼地摇摇头:“你给我读的,我都能记住,自己看的,一个字儿都记不住。”
姜琬:“……”
“夫子讲的都是考科举的学问,又不是考武举的,我爹每年给学堂捐五十两银子,我来这里浑浑噩噩度日,着实划不来的。”秦真又道。
姜琬:“……”
早该这么合计合计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退学。”秦真拉着姜琬的胳膊,“然后聘个先生,专门为我读《六韬》、《孙子兵法》,你看如何?”
八股文章,诗词歌赋,他着实做不来。
“我就的行。就是你父亲,能同意吗?”姜琬狐疑地道。
儿子半路退学,那也太没面子了。
“我就是为这个犯难,姜琬,放学之后,你能不能去下我家。”秦真压低了声音道:“跟我爹说说。”
“……”这叫什么事儿。
姜琬左右为难,半天没说话。
秦真学不进去,那是一定的,但是帮着他去劝他爹同意退学的事儿,姜琬自问,有些说不出口。
“姜兄,帮我这一次。”秦真痛苦地道。
再在学堂里耗下去,他会疯掉的。
“我试试吧。”姜琬语气不太确定地道。
转念一想,他问:“若退了学,你是不是一心去考武举?”要是有这个先决条件的话,秦家说不定会同意。
“我……应该会吧。”秦真保证不了自己真有毅力去考武举,他的自控能力,太差劲了。
姜琬抬起墨眸盯着他,一字一句:“我觉得,你还是呆在学堂里,学会怎么读书的好。”
想退了学去社会上浪荡,太嫩,吃了亏或者走了歪道,就麻烦了。
“姜琬……”秦真拖住他的衣袖:“我保证,我保证,你帮我这一次,我日后记着,会谢你的。”
他几乎要给姜琬作揖了。
“我考虑考虑。”姜琬道。
秦真抓抓头:“别敷衍我。”他真的走投无路了。
“今日先安心念书。”姜琬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径直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脚步刚落到学堂里面,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段长史来了。”
姜琬顿下脚步,微愕,不知段简是来做什么的,和他有没有关系。
正狐疑间,只见有人跑过来,低声传着小道消息:“段长史今天要砍人,不去拜佛洗却罪孽,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听到的学生跟着窃窃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越猜越荒唐。
姜琬不动声色地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打开书本,等着上课。
过了许久,曾泰从外面进来,一身青色衣袍上沾了些泥水,像是匆匆赶过来的,他抖了抖胡须:“诸位,咱们苏州城里出了件难办的事儿,段长史拿不定主意,想找诸位分忧,你们愿意吗?”
院试之后,学堂里中了的生员,虽然没有官阶,但在社会上的话语权,肯定比从前多了许多。
“什么事儿啊?”生员们急问。
要说段简这位苏州长史也是的,叫人传个话过来就是了,偏要自己来,他这么没架子,倒教旁人惶惶不安了。
“今日苏州署衙要砍的人,是个至孝至烈的,但他犯了国法,理应偿命。段长史悯其初心,打算在行刑之后厚葬此人,写一篇赋,旌其德义,你们谁能写?”曾泰环顾四周,稳声道。
“这……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众生员面面相觑,一时转不过弯来。
既然是至孝至烈的,何不赦免?
第50章 为官
众说纷纭之际, 段简在外面咳嗽了声:“诸位才子,下官拜托了。”
语气谦和, 一分官架子都没有。
课堂上一下子肃静起来, 却没有人毛遂自荐。
段简袖手站在那儿, 目光逐一掠过一群过了院试,晋身为秀才的生员, 视线最后停落在姜琬身上,却没有说话。
姜琬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段简这样着急,究竟是为何, 是怕一会儿刑场上百姓不依, 还是担忧朝廷问罪,他不确定。
曾泰见到二人情形,捻着胡须道:“段长史, 你看老夫亲自操刀,行否?”
众人一愣,段简更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眸:“曾老, 些许小事, 怎能麻烦您亲自动手, 万万不可。”
“无妨,无妨, 老夫三十年没做过文章了, 就当重拾年少时的轻狂吧。”曾泰淡然道。
姜琬似乎明白了什么, 脸一红, 惭愧地低下头。于赋上,尤其是这种虚赋上,他一窍不通,所以方才,他不敢把活儿揽在自己身上。
段简见棘手的事儿有了着落,自然是千恩万谢,心思轻松地告辞走了。
曾泰送走他,轻咳一声,开始授课。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放学时分,曾泰叫住他:“姜琬,随我去州署里面走一趟,见见段长史。”
“是,先生。”姜琬恭敬道:“可是先生胸中已有文字?”他想曾泰大概是去交差的吧。
曾泰呵呵笑道:“这是次要的。”
“学生愚钝。”姜琬心中想到些许复杂的事情。
“说起来,这件事儿啊,牵扯到一些为官之道,段简、你,都还太年轻啊。”曾泰叹了口气,大步走在前面。
姜琬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或许不该多话,给段简出什么厚葬表彰徐忠廷的主意,真是多事。
“学生惭愧。”
曾泰一路走到州署衙门,叫人通报一声,就站在那里等着。
不大一会儿,段简亲自迎了出来,额上淌着冷汗:“曾老,您怎么来了?”说着,他赶紧把他们迎入内里。
到了后院子的凉亭,坐定了,瞧瞧段简身边没有衙役跟着,曾泰才开口:“段简啊,我一向觉得你稳重,可徐忠廷这事儿,你办错了。”
他又转头睨一眼姜琬:“姜琬,你和段简,对于官场之道,还是欠缺火候。”
姜琬当即红了脸:“请先生教诲。”
他原来不知,苏州长史段简竟是曾泰多年前从翰林院提拔出来的,亦师亦友,私下里交情匪浅。
曾泰看着段简,不怒却自有一股威严:“明年加试恩科,你可知是为何?”
“圣上立了太子,国有储君,所以……”段简大惊:“曾老之意,莫非是让在下抓了徐忠廷不杀,收入监牢待斩,等明年大赦天下之际,再放他出去,让天下人颂扬太子功德……”
南朝确立太子的流程一般是这样的,皇帝先下诏立某位皇子为太子,而后选定吉日举行祭祀宗庙,告知天地等一系列仪式,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太子会宣布大赦天下,让天下人感念储君的恩德,以便于日后政权过渡的更加顺利。
所以在太子宣布大赦天下之前,各地的长史、刺史等一系列行政长官会抓捕许多犯案的人投入监牢待斩,但并不立即行刑,就等着赦令一下,放这伙人出去,他们也好有功于储君呢。
段简可好,眼看着就要举行立太子仪式,眼看着朝廷就要颁布大赦天下的旨意了,他先砍了个争议颇大的人。
曾泰罕见地神情严厉:“段简,你砍人之前为何不多想一层。还有姜琬,杀人正法之后厚葬颂德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这种邀买天下人心的计策,只能呈给圣上,所谓王道,正是如此,你懂吗?”
二人同时点头如捣蒜:“是,先生教诲的极是。”
姜琬心中暗暗惭愧,段简外表看着是个温润君子,实则内里有些激进,就像这次,他抓住徐忠廷就弄了个斩立决,而不是先将人收监,再上疏皇帝批阅,等到秋后问斩。
而他当初的考量,的确没想到曾泰说的这一层上,先杀后褒,邀买天下人心这种事情,能留给朝廷去做的,地方官就没有丁点儿理由去抢风头,这是大忌。
好在当朝的皇帝裴秀是个通达的君主,不至于罢了段简的官儿,他自己也不至于惹上什么麻烦,但于为臣为民之道上,还是曾泰思虑的严谨、周全。
又深深地被上了一课。
“为官之道深奥,你们二人,要多多琢磨。”曾泰的语气变的和蔼,没有责备他们之意:“我也是到了不惑之年才有些领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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