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煦说起了不知说过几遍的游学趣事。因着黛玉大体知道些,每说到一处,她有时对的上,与明煦交流对答,倒是和睦。
车行了约莫两刻钟停下来,明煦先下了车,站定后向身后伸出手。黛玉伸手撑着他的手臂跳下来。
一下车便听见喧闹声,黛玉抬眼看去,是一条极宽阔的街道,各色铺子分立两侧,贩足走夫,商人权贵俱行。更难得的是不远处波光粼粼,竟像是有湖。
天色才擦黑,还未热闹起来,却已经看出几分元宵的喜庆气氛。摊贩们在忙碌着,准备晚上的生意,说话面上都带着抑不住的笑意。黛玉还看见一处将要搭好的台子上挂着红绸,似乎是机灵的店家趁着佳节做的噱头。
今日元宵,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大家小姐们也难得出来放风,还有不少青年男女大方的走在街道上,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景象。
黛玉幼时也是常扮作男孩子与林海一起凑过热闹的,对这些还算熟悉,没有露出不当的神色来。
吩咐长安将马车托给街头专门看管车辆的小贩儿,明煦带着黛玉往巷子里走去。“我也是几年不在京了,京城事物变化快,与我幼时已大不一样。”明煦说着在一处小店面前停了下来,“我来之前特意问过了我在家的弟弟,他说这家的元宵最是地道,既然出来了,妹妹不妨试试。”明煦还惦记着黛玉没吃饭。
黛玉年幼时也是在扬州城里走过的,对这种街头的吃食并没什么恶感,点点头就选了个位子坐下来。
明煦朝着案前忙活的老板娘喊到,“掌柜的,上一碗元宵,一碗混沌,几样小菜来。”虽然在江南住了几年,明煦还是更倾向于北方的味道,他也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他说完了不忘紫鹃几个,“几位姑娘嬷嬷要用些什么,只管报上去,一会子到了掌灯,可就热闹了。”
紫鹃主动坐了邻位的桌子,两位嬷嬷也没说什么,跟着坐下来。
他们一行人来得早,小店里人还并不多,老板娘听了报菜,直接就去后厨忙活了。
她是个手脚麻利的,几个碗碟很快端上来,明煦接过,将那一碗白嫩嫩的元宵放在黛玉面前,自己则是一碗馄饨。菜是四个,清炒豆芽,干煸豆角,红烧茄子,还有一道似乎是自家腌的萝卜。冬日里在这种店里要绿叶子实在是为难人。
明煦是吃过饭来的,此时不过是陪着黛玉吃,饭没怎么吃,倒是仔细着瞅人了。
明煦一碗馄饨吃不吃都没太大的区别。黛玉却是剩下了,元宵吃一两个还好,只是老板娘给的份量足,即便有几碟菜解腻,却还是没吃完。
见黛玉搁了筷子,明煦问她:“可是吃好了?”黛玉点了点头。明煦把黛玉面前的碗端过来,几下把剩下的几颗白嫩嫩给解决了。
抬头对上黛玉惊讶的眼神,明煦笑了笑,“我瞧着老板娘再淳朴实在不过的一个人,若是剩下了,她怕是不开心吧。妹妹可是介意不过介意却也是晚了。”明煦说着亮了亮碗底。
“你都做了还来问我。”黛玉面上不显分毫,心里却是想着,几年不见,这人倒是越发的痴了,怎可这般行事,也不怕人笑话。
却是没什么人笑话,店里零散的几个客人都是司空见惯的表情。小两口倒是亲密无间,感情好得很。
几人用了饭,再重新回到街上,已是灯火通明人,人也渐多起来,明煦与黛玉并排走在人流中,有不少同他们一般的少男少女来来去去。
瞧着不少人手里提的花灯,明煦在一处摊点停了下来,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排各式花灯问黛玉:“妹妹喜欢哪个?”
黛玉被这热闹的氛围影响,不免起了兴致,蹲下身认真的挑选起来,最后选中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猪。
实在不怪她审美奇特,而是她眼界高,对着普通商贩的绘画水平实在有些看不上,就这只豚勉强称得上心思精巧。
明煦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不忙着付钱,问那制灯的小贩,是个中年男人。“能现做吗?”
“这位公子您想要什么样的?若是没有,给您现做一个也不碍事儿。”那人也看出了明煦两人出身怕是不凡,瞧不上也是常事儿,遂和气道。
“要一个仙子下凡的,有无?”
男子指着架子上还有地上放置几个花灯,“这位公子,这几个都是仙子图,你不妨看看?”
明煦摇摇头,“那几个太丑了,我想要个她这样的。”明煦指着黛玉道。
卖灯的男人不是头一回遇见贵人客人,也知道规矩,先前并不盯着黛玉看。经明煦这么一指,抬眼朝黛玉看去,随即就是一惊,不敢细看。
对着明煦笑道:“画上多有粗陋,确实不及真仙子,公子好福气。”
感受到黛玉幽幽一瞥,明煦笑了笑。对着摊主道:“我来动笔,你用来做一个新的,你只管说能不能?”
“自然是可以的,公子不嫌笔墨简陋就好。”摊主说着让出了旁边放着纸张的小机子。
第34章 元宵灯会(下)
明煦坐下, 伸手添了水,准备磨墨。他一向没有让人磨墨的习惯,思考的时候手上就想做些事情,磨墨便是常做的, 后来写字画画倘若不赶时间就渐渐也不让人磨了。
明煦正想动手, 就见旁边伸过来一只纤纤玉手, 捏住了半块墨条。抬头见黛玉平静自然, 仿若是做惯了的样子。明煦笑笑没说什么,提笔开始构思。
明煦动作很快,现实并不允许他慢慢勾勒。所幸还有几分功底, 几笔下来便教人看出情景轮廓。黛玉虽然就在旁边站着, 明煦却没有再看他, 只管全神专注手上, 其实也不必看, 重逢那刻的白雪黄梅图已经印在了脑海里。
身着青衣的少年专注画作, 身旁姣花软玉般的少女垂首磨墨, 其间两人并无交谈, 却自有一股和谐的气韵。制灯的手艺人并没读过什么书,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来, 只觉得再没有人比这两个更郎才女貌了。
华灯已上, 街上人渐渐多起来。明林二人容色气质实在出众, 又是在街头作画, 渐渐引得不少人围观。
不想让黛玉被当做热闹看,明煦加快了动作,迅速几笔收了尾。“如何?”明煦将画纸掂起来加快晾干, 将画好的美人图摊在黛玉面前问。
红砖黄瓦为衬,窈窕少女立于白雪之间, 远山眉黛,冰肌玉骨。美人微蹙眉头朝前方看来,娇软动人的眼神似乎透纸而出,一眼便教人晃了心神。
“妙笔写意,自是极好的。”黛玉说完眨了眨眼睛,“只你让我来评,岂不是不公允?有投机之嫌?”画的是她,她还能说丑不成。
“自然是要你来评,别人说好或不好又与我何干?”明煦说着一笑,“至于公允一说,画中人来看岂不是最公允不过?”
黛玉细品这句话,果觉有几分道理。又见不得他得意,笑说:“说你好是因为传神,技法上还不及府上四妹妹。”
明煦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恼,笑说“画的潦草了些,我最擅的也不是这个,日后给你画个好的。”
明煦起身将画递给制灯人,“可要小心些,弄坏了我可不能再画一张了,平白让佳人等候。”
“这位公子你就放心吧,绝对坏不了,我给您做个结实牢靠的,明年还能使。”中年汉子很是说话讨喜。没办法,这对小夫妻往这儿一站,就给吸引了不少客。
明煦转身与黛玉并排站着等,注意到有其他少男少女也朝这边看,明显有少年人跃跃欲试,欲效仿明煦一展身手讨佳人芳心。当然也有并不善此道的,被妻子催促着亲手画图的男人为难着一张脸,不愿上前,以一种怨念的目光瞥明煦。
明煦不为所动,心里暗感无奈,一不小心带起了一个新玩法。
讨生活的手艺人手上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给做好了,这么多人看着,他用了巧心思,做出来的果然精巧的很,看着也比架子上的那些细致。
明煦接过灯递给黛玉,让长安付了钱,长安不忘特意多给了些,算是谢他的笔墨。买了花灯,明煦带着黛玉继续往前走。
几人走的很慢,街上热闹纷繁,吃的,看的,耍的一应俱全。才走了百余步,长安手上就提了不少,冰糖葫芦,面人,糖炒栗子一个不少。
大多是紫鹃和雪雁两个丫头在吃,黛玉手上捏着一根明煦塞给她的冰糖葫芦,并不往嘴里送,她虽然不介意街上的吃食,但也不会做出当街吃东西这等不雅观的事。其实若不是明煦非说她也是小孩子,她连接都不会接。
“妹妹看这个面具,与这只猪花灯是不是很相配?”两人在一处变戏法的地方停下,明煦拿着一个面具往脸上比划,将手里的小猪花灯往前送。
“很相配,与明哥哥也很有缘分。”黛玉被明煦故作孩子气行为逗笑,揶揄道。
明煦很自然的将黛玉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笑道:“我瞧着那变戏法的,还等妹妹来问我其中缘故,好叫我在你面前充一回聪明,没想到妹妹对这些无甚兴趣,我只好亲自给你变一个了。”
“你这算什么戏法?”黛玉嘲笑了一声解释道,“非是我对这些无甚兴趣,我幼时见了,爹爹已经同我说过了,既已知缘由,自然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说道林海,黛玉的眼神不可避免的暗淡下来,幼时情景还存于脑海,爹爹却已经走了三年了啊。
明煦自然注意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不再提及这个,指着前边的台子笑道:“是我的不是,妹妹是天上来的仙子,玩的应是雅事才是。”
“胡言乱语”黛玉嗔了一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来时看到的台子,不同于傍晚的疏落,此时台前已经站了不少人,时不时还有喝彩声传来。
“瞧着是在猜灯谜,妹妹腹藏诗书,该去玩上一玩,得个魁首也说不定。”明煦知道黛玉极擅诗文,对这些小游戏向来不惧。
黛玉确实有几分兴趣,以往每到上元,贾府也会猜灯谜应景,但是参与玩的不过是那几个,题目也简单,略微想一下便得了谜底,次数多了,便没什么趣味。这次既然有人设了擂台,那么玩法应是不同以往。
几人到了台前,站在人群最外围,很难听到台上人在说什么,明煦派了长安去打听。才知道是隔壁福源酒楼设的台子,酒楼掌柜特地请了人作了一百个灯谜,供百姓免费猜谜,若是能全部猜出来或者今夜的魁首能得福源酒楼陈酿好酒十坛。
听完了规则,明煦便知道是酒楼的一种营销手段,虽然对这个彩头很是无语,但是过节图的就是个热闹,重在参与,便不计较这些。
按照店家的规矩,灯谜每隔两刻钟公布十道。明煦算了算时间,知道是看不到今天的魁首了,得热闹到半夜去,而他答应了贾母亥时便将妹妹送还。
索性只是凑个趣,明煦携着黛玉往旁边走去。百姓们都在等新谜,倒是台子更远处早早放出来的灯谜少有人在,仅有几个人在那里苦思冥想。
“日里拜天拜地,夜间在门后打瞌睡。”明煦随意选了个灯笼读出了写在上边的谜面,不禁笑出声来,果然更多的还是针对百姓出的题,通俗了些。
“妹妹猜一猜这个?”明煦指着灯笼对着黛玉笑道。小姑娘怕是没想到是这种风格。
“锄头。”黛玉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刚才明煦笑的时候,她就扫了一眼,容易的很。
“妹妹果然厉害,竟连农具也猜得上来。”明煦是真的有点惊讶。以前读红楼的时候就觉得林姑娘的诗词比旁人更深层更大气,不只是风花雪月,不沾烟火的辞藻。而现在这种感觉在面对真人的时候更加直观。
“你这便小瞧了人,我为何不能知道?说起这锄头,我屋里便有一把。”黛玉话里带了点小得意,她歪了歪脑袋看明煦,无意识卖萌。
“是我狭隘了,妹妹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个。”明煦笑着对黛玉拱了拱手,令长安将谜底录在酒楼准备的纸上,一会儿好递上去。
明煦与黛玉两个继续赏灯猜谜,接着将已经公布出来的灯谜猜了个遍,有猜中的,也有因为过于偏怪,或者是方言谐音的没猜出来。尽了兴致,边说要走,却见最后一个灯笼背面被人以一种俊秀的字体写了几句话,也是个谜面,“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打一人名。”
“这应是哪位仁兄不满酒楼掌柜的大俗即大雅,故意写上去的。”明煦笑了笑,评价道:“倒是个洒脱的脾性。”
“明哥哥猜得出?”黛玉笑的揶揄。
“倒是没想到是哪个人。”明煦摊了摊手,猜人名还真猜不出来。
“你自然是猜不出的,这里自有典故的。若不是我识得这人的字,也猜不出。”黛玉跟他解释:“这是我舅舅家的一位表兄写的,他身边的大丫鬟唤作花袭人。明哥哥明白了?”
“你那表兄竟也过了这里,倒是巧了。”明煦引着黛玉往外走,“这位贾兄倒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平常人,是猜不出的。”
“他一贯如此,时不时便犯了痴。这点与明哥哥也相像,不过又是不同。”黛玉斟酌着说出这么一句话。一个教人担惊忧虑,一个教人安心。
“原来我在妹妹眼里竟是个痴人,妹妹不妨与我说说,也好叫我改了。”明煦与黛玉闲说,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说法,林妹妹大概是说他赤子之心?
黛玉与明煦说着话,倒是没注意被他引到了湖边。这里比起猜灯谜的擂台显得安静了许多,隔了半条街,便将喧闹声隔在另一方世界。站在岸边往湖中看,夜色中星星点点的飘着的是有情人许下祈愿的河灯。
“我见他们将心愿写在河灯上放入湖里,应是没有河,只好拿湖来凑了。”明煦看着黛玉,“妹妹要放盏灯吗?”眼看就亥时了。
“明哥哥带我来这里不就是要我放灯?”黛玉挑了挑眉,反问道。
被怼了,明煦无话可说,他觉得林妹妹简直是钢铁直女,虽然他特意选了这条街就是为了放河灯这个项目,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明煦率先朝放灯处走去,不见身后的黛玉莞尔一笑,灵气十足。
明煦取了一只河灯,执笔问黛玉:“妹妹要写什么?”
“明哥哥做主便好。”黛玉摇了摇头,她想不起来自己想要什么,似乎现在就很满足,希望这种安心感可以延续的久一点。
明煦略思量,提笔写下“明煦,林黛玉。”将河灯放在黛玉手中,笑道:“倒是不怎么对称,妹妹来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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