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几个被挡到了门口,朝门里喊话:“新郎来接新妇了,新妇子出来。”
“新郎这么喊可喊不出,快作催妆诗来,作得好了方可进来。”屋里的姑娘娇笑着回应。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支开。”谢深吟了一首,瞧着轻松的很。他念完,一同来的兄弟就喊:“催妆诗已作,新妇子出门来。”
“这春日里哪来的芙蓉?不好不好,再作一首来。”姑娘们故意曲解为难,不放人。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谢深再念一首,念完展颜一笑,神采十二分飞扬:“这个可好?”
屋里明睐听了细品,果然比上回好,遂点了点头。于是姑娘们避于屏风后,叫那谢深进来了。
谢深进了门,径直行至身着嫁衣的明睐面前,微微弯腰,轻声道:“请夫人起身。”
明睐听到声音扭身朝着宋氏的方向看去。宋氏鼻子一酸,大喜的日子,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到女儿身边轻拍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明睐起身被丫鬟搀扶着往外走,慢慢来到正堂。明溯与宋氏已经端坐在主位上。
见时辰已到,傧相唱道:“新娘拜别父母。” 明睐在丫鬟的搀扶下跪在蒲团上行了三次大礼。
一拜,爷娘生养之恩不敢忘。二拜,祝愿爷娘此后长乐安康。三拜,儿今离家去,养育之恩难再报。明睐眨了眨眼,泪珠落在蒲团上。
谢深在旁朝着明溯,宋氏鞠躬:“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定会照顾好夫人。”明溯点了点头,于是在傧相高喊“吉时已到”之后,谢深引着着明睐往外走去。
出了门,明煦就站在门外,他看了谢深一眼,示意谢深略先走在前头。他自己来到明睐面前蹲下身,轻声道:“来吧,姐姐,这段路我送你。”
明睐依言伏在已经长成的弟弟背上,才收好的情绪被他这句话惹得一塌糊涂,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明煦站起来朝前走,感受到背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猜测是哭了。边走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女孩长成大姑娘,不对,你现在还是小姑娘。我这心里啊,就跟嫁闺女一样,千般滋味说不出。”
明睐正伤感,不设防被他这句话逗笑,压下哽咽的声音:“还是像小时候那么不正经,以后有你媳妇笑话的时候。”
“你成了别家的媳妇儿,也一直是明家的女儿,这里是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明煦郑重强调道:“你要记得这句话,万不能忘了,这是我的承诺。”君子一诺,万难必应。
明睐被他惹得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哭腔,她点了点头承下诺言,复又想起弟弟看不到,抬手在他肩上敲了两下。
姐弟二人不再复言,就这样一步步到了门外。明煦抬眼,看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占了一条街,不少百姓凑着看热闹,还有孩童们等着争抢时不时洒落的铜钱。
明煦背着明睐来到八人抬的轿子前,倾身将人放了进去。前头的谢深对着明煦微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鞭炮响起,迎亲的队伍晃悠悠的返回去。
明煦退开身,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直到再看不见那顶红色的轿子,才转身回府。一转头就见父母两个在门口站着,也在目送女儿远去。
“父亲,母亲,回去吧,府里的客人还在呢。”明煦扶着宋氏跨过门槛。
送嫁完姐姐,明煦好好在家宅了两天,学习之余就是完成一幅画。他记得黛玉是花朝节生辰,如此就在这两天了,索性将上元节说的那副画画出来充作生辰礼。明煦那日说完就在做准备,东拼西凑来几种类似的颜料,准备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目前最写实的一幅作品。
第37章 别前忽闻
明睐出了门子没几日就是花朝节, 黛玉这日生辰,因是小辈,又非整生,便没有办, 只再见过贾母之后, 姊妹几个聚在一起吃酒玩耍。
一群人搬进大观园以来第一次设宴, 一时都有些松散自在。宝玉, 宝钗还好,先前都是有院子的,如今不过是搬个更好的。而迎, 探, 惜, 三春先前却是一同居住在王夫人的院子里, 平日吃穿行走难免拘谨, 而今一人一个院子, 竟觉得喘气都清爽了不少。
还未到吃中饭的时辰, 紫鹃摆了几样精巧茶果供姑娘们吃茶。黛玉抓了把瓜子与迎春闲说, 不留神儿就提到了明睐。
“往些年明姐姐也是来的,今年她不在, 我还道是有什么缘故, 多亏紫鹃提醒了我, 明姐姐嫁到别家去了。她的日子我也是知道的, 却一直没什么实感。”黛玉说道此处叹了口气:“离了自家,只怕是又一番光景。”
“日子总是过得,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明家姐姐的夫婿是她父母看好的, 未必就比家里差了。”迎春说道这里顿了下,忘了下面的话。她不免想到了自个儿, 一个爹不管娘不爱的,更不知道前路在哪呢,索性是得过且过,走一日说一日罢了。
“明夫人前日不是来咱家纳采?那林姐姐的八字明家定是早就知道了,今日林姐姐生辰,那家也少不了过问一二。妹妹若是不放心明家姐姐,届时问上一问不就妥了。”探春在旁听到了两人的交谈,笑着插嘴。
黛玉拿起碟子里的一粒花生向探春砸去,故作冷脸:“又拿这个来笑我,探丫头再说我可不饶你。”
“明姑娘出阁不过几日,境况如何,好不好还得要回九那日方明白了。就是林丫头去问明家人也是不知道的。”宝钗笑着接上。
黛玉是今日的寿星,被姐妹们调侃取笑是逃不了了。
“还是宝姐姐明白,咱们姊妹们里懂得最多。”探春说完就与惜春换了个位子,防着黛玉再恼了砸她。
黛玉听了尚未如何,宝钗却觉得这话听着不怎么顺耳,索性不理,使了个眼色示意探春朝旁边看。
探春顺着她的眼神朝旁边看去,瞧见宝玉正坐在那里一杯杯的吃茶,一反常态的不与姐妹,丫鬟们嬉闹做耍,像是闷着气。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缘由,每提起林姐姐夫家如何,最恼的往往是这个。探春怕惹了他,招来王夫人的不满,于是不敢再多说。
宝玉确实觉得心中烦闷,自林妹妹八岁回了扬州,再回来就定了亲事。他每见人提起妹妹定了人,早晚是别家的诸如此类,心里就闷得厉害,难受的紧。也不是没求过老祖宗,只是一向什么事儿都应给他的老祖宗却是叹气,轻易转说了其他。
近些年妹妹出落得愈发超逸脱俗,他心口的疼痛也变得愈发厉害。只他若因此撒泼,犯病,不仅老祖宗,太太不高兴,林妹妹也越发厌了他。只好作眼不见心为净,祈愿着林妹妹一直留在府里。
宝玉闷了气在心里,若是宝钗,黛玉皆无视之,那么其他人的劝说是没太大的用处的。袭人在他身后站着,见气氛有些微妙,又是在姑娘们这里,没什么外人,索性小声开口劝了起来。
几个姑娘见他们两个悄悄咬耳朵,都觉得没意思。于是也不管他,上了菜就叫了酒来。
今日黛玉生辰,除了贾母特意吩咐厨房添了菜,黛玉还在席上放了两道淮扬菜。几个人吃的尽了兴,酒足饭饱后又是弹琴斗诗,下棋作画,低吟悄唱无所不玩,十分得趣。
这场宴直至月上柳梢方散了,紫鹃站在门口将人一一送走,这才反身进了屋。见黛玉正侧躺在床上,似是累了。紫鹃上前推了推她:“姑娘快别睡,顶重要的事儿呢。”
黛玉不过是微阖了眼在床上躺着,并不真的要睡。今日三妹妹说的不错,明哥哥应是记得她今日生辰,她还等着紫鹃的信儿呢。黛玉坐起身,见雪雁在侧间拿了个扁平的盒子进来,样式倒是不多见。叫她一时猜不出是什么。
“今日中午送来的,彼时几位姑娘都在,我不好拿出来。姑娘现在看看?”紫鹃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将挺大的一盒子放在了黛玉的绣床上。
“明大爷怎么送了个这么大的物件儿过来,瞧不出是什么,掂着还挺重。”雪雁说着与紫鹃一同陪坐在黛玉旁边。
黛玉拿了剪刀将盒子外边的绸布剪开,打开盒子就见里边还有一层包着。紫鹃小心的将套在外边的一层布拉下来,顿时就听紫鹃一声惊呼,待自己看清了眼前的东西也不免抽了一口气。“姑娘,这?”
送画并不稀奇,今天四姑娘送的生辰礼也是自己手绘的一幅画,只是这画竟像是真人拓印下来的,未免太过逼真了,紫鹃细瞧了,不禁抖了抖胳臂,有点瘆人。
黛玉看了画就一直没说话,画中景与前几日才收在库里的灯笼上的一样,只是有了色彩,人物顿时就明妍起来了。
黛玉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烛台,示意紫鹃取过来。拿灯照着细看倒是能看出粗糙来,不似刚打开的震撼与惊艳。黛玉想起幼时在爹爹那里看到过类似的画作,听爹爹说是西夷那里的技法。竟是没想到那人也会,看着还有几分造诣的模样。
黛玉盯着这幅被明煦命名为白雪寒梅图的作品,心情有些微妙,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这般的么?
黛玉搬着画一寸寸的看去,研究的很是认真。紫鹃看着黛玉一张脸就要贴到画上去,与画中那张像极的脸交相辉映,顿时冒出个想法:姑娘这莫不是被勾了魂。
“姑娘,天色已晚,不若明日再看。”紫鹃试探道。
黛玉用手指摩挲着木板背后写着的“赠林姑娘,二月十二花朝节贺卿芳辰。”展颜一笑,“不看了,明日也不看了,紫鹃收起来吧,别叫四丫头见了,叫她见了准得疯了。”
紫鹃不解黛玉忽然的展颜,也不明白一向有几分痴性的黛玉为什么不在天亮时瞧个明白,将手里的画又瞧了两眼才收起来。
将东西收好放置起来,紫鹃回来却见黛玉还未睡,一双眼直瞅着自己,见她回来就招手让她上床来:“紫鹃,你说我做个什么东西才好?”
“姑娘是说给明大爷的回礼?今日是姑娘的生辰,不必回的。”紫鹃坐到床边,故作不解道。
“他是四月里生人,也得早做准备才好。再者,说不得那时他已经南下了,更得早做了。”黛玉知道紫鹃在揶揄她,索性摊开了说。
“姑娘随便做些什么就好,想来明大爷不会介意?”紫鹃有些不确定的说,确实没什么好作回礼的,不过是随大流做个荷包,扇袋之类的。
见紫鹃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黛玉翻过身去自己思量起来。
明府,飒然居。
明煦倒是没想到送了一幅画倒叫小姑娘为难起回礼来,他正忙着自己的事儿。时至今日,诸事已毕,他又要投进学习大业之中去了。
前几日姐姐出阁,他陪着父亲接待了不少权贵官家的公子,发觉到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厉害,京城的少年人或许才情一道上并不及江南的读书人,但是他们大多数都是文武兼修,综合素质高的很,交际来往更是早熟。
或许也有些如贾宝玉那般娇养的,但现在的明煦眼里是看不到的,他只发觉自己的不足之处,以此勉励自己,尽量的从一个普通人变得不那么普通。
离秋闱仅有半年,近些日子明煦一直在家闭门读书。明睐九日回门才出来了一回,明煦见姐姐气色不错,行动间倒与在家时没太大分别,也就放了心。
日子如流水,转眼就进了三月,明榭定下了返回江南的日子,明家也都收拾了心情做了准备。眼看着返期将至,这日明煦的舅家表弟宋枫却忽然登门,直接来到明煦的飒然居。
“你怎么就来了?见过我母亲了?”明煦与这个表弟是同一年的,几个表兄弟也跟他最相熟,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我那里敢去见姑母,万一她问我来意,不就完了。”宋枫神色不似惯常的不着调,看向明煦的眼神里竟是担心。
“你的来意?直接说吧。”明煦对这个表弟有几分了解,看他这样,便知恐怕真有事儿发生。
宋枫也不扭捏,当即从袖筒里抽出一卷纸来递给明煦,明煦接过展开,是抄录的几首诗: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蛙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明煦不过略看了几句,心里忽然就有一道明光闪过,忙抓住宋枫的手:“这些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在国子监听人说的,有同窗家里的那些个轻浮兄弟将诸如此类的诗句写在扇头上。说是从荣国府传出来的,都是他们家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作的。”宋枫说完不敢看明煦的脸色,他可知道那位将来的表嫂就住在荣国府,是以他得知了此事赶忙就来寻表哥了。
第38章 明家应对
明煦听了这话, 轻笑一声坐下来,将手上的纸张仔细看了,尔后对着宋枫怀疑的眼神笑道:“这位贾小公子过得倒是自在。”夏饮凉露冬烹雪,佳人幽梦小鬟娇。神仙日子呀。
“表哥你不生气?”宋枫翻身坐在明煦对面, 此时他有点儿摸不透明煦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 这种诗词流出来对闺阁女儿的声誉总是不好的。以平日里表哥对表嫂流露出的重视, 不该是这个反应呀。
“以诗叙事,抒情言志不是平常?不过这贾府小公子年纪小,不晓得轻重, 难免失了分寸。”明煦摇了摇头, 生气倒不至于, 有点儿不爽罢了。
贾宝玉不懂事儿, 行事欠考虑, 犯了蠢, 牵连了家中姊妹而不自知。但是家里竟没个长辈约束, 叫这轻浮艳丽的诗句流传到街巷深宅, 便是贾府不妥当了,此事若是放任不管, 怕是叫他变本加厉, 愈发得意了。
“这叫年纪小?十三岁有了吧?我像他那般大时可干不出这种事儿, 我爹非打折我的腿不可。”宋枫不似明煦的轻描淡写。人蠢不蠢, 行事有无分寸,可不管年龄大小。
“表哥,你这回可得听我的, 此事说大不小,可不能轻忽了去, 得叫贾家给个交代才能了。”宋枫怕明煦没接触过这种事,不晓得其中关窍,连忙的劝说。
事理利害说了一堆,甚至列举了实例,却见明煦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听了他的话也不过抬了抬茶盏,没接话。
宋枫不自觉停了下来,隔着茶水洇出的雾气看着明煦眉目不动的脸一时间说不下去。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表哥是真不知道其中轻重吗?还是说,之前的表现出的满意心喜都是假的,刚好趁这个机会与现成的理由退婚贾家。
明煦不过细想了会儿事情,就见自家表弟伏在桌上以一种莫名的神色瞧自己,犹带着一丝丝的欲言又止。
“坐下坐下,脸真大。”明煦将他按回椅子里,“此事我定会处理,牵扯到了,万没有不理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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