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等大爷,刚巧碰上了彭大哥,结果大爷与明公子果真一道。”长安如此解释。
明煦没理,借着他掀开帘子的手上了车,坐定转身欲与卿容道别,却见卿容也上了自己的车,对上后面彭汉子疑惑的目光,明煦看向卿容。
卿容收到几双不解的眼神,笑道:“索性出城这段同路,我有话与明弟说。”
明煦默然,挥手示意长安驾车,彭性汉子自动跟上了前边明家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一句,煦哥儿破题的那一句出自菜根谭。
第44章 祖父解惑
马车哒哒向城外驶去, 车上二人一时无话。
“你若还不开口,我便要下车了。”卿容屈指敲了敲车壁
“有那么明显么”明煦叹了口气。
“并不明显,长安不就没瞧出不对,可与我而言, 你满脸写着我有话要说。”卿容玩笑道。
“卿大哥明察秋毫。”
“少说这些, 你有何事, 与我听听。”
“卿大哥策问一题如何对答”明煦不答反问。
“你说策问”卿容有些惊讶, 说实话,今年策问一题并不难解,他以为明煦是在考场上出了什么问题, 这才有些纠结。倒是没想到是这个, 想到明煦平日里些许莫名的固执, 难不成是钻了牛角尖?
“是, 德与才孰轻孰重, 卿大哥如何解的”
听了这话, 卿容已经确定这孩子确实钻了牛角尖, 但他还是实话道:“自然是德才兼备, 涑水先生曾经说过,无才无德是谓愚人;有德无才是谓君子;有才无德是谓小人;德才兼备方为“圣人。”
“可这不是辩证题目吗?”德才兼备固然是对的, 可只怕不合题意。
“既然是论德与才, 那边不必对立而述, 算不得跑题。”因题致异, 明弟这是没转过弯来。
“原是如此,是我自缚了。”明煦苦笑,竟是没读懂题。
“我来猜猜, 明弟是选了才”卿容挑眉。
“若在平日,以德选才自然无可厚非, 可若是不同寻常,事急从权,自然才华者优。……”对着卿容,明煦把自己那套修饰过的刑德相辅论说了出来。
卿容听完也不说话,身子朝着明煦倾斜,以手撑脸,以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明煦,似是想笑。明煦也不催促,等他能说出什么来。
良久,卿容端正坐姿,轻叹一声:“明弟如此答卷亦算不得错,德与才择一而论的想必也不在少数,端看评卷者如何取舍了。”
“如此,明大哥缘何那般瞧我,不妨直说。”明煦想听的不是这个,他落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没什么,听君一席话,猛然发觉明弟有做奸臣的潜质。”卿容玩笑道,他伸了伸腰,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话里的几分真意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明煦跟他所接触到的所有出身相似,资质尚可的官宦子弟都有所不同,通透的很,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令他也有醍醐灌顶之感,可明煦明明年纪尚轻,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生来便心如明镜
卿容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除却话间内容,与平日闲聊没什么两样,明煦心里却沉重起来,不免想到他处。
卿容一个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弟都能说出自己或为奸宦,那那些官场游走十余载,阅人无数的士林前辈能看不出?只怕自己什么还未做,就先留下了个这般印象,如是运气不佳,碰上个愤世嫉俗,“忧君之忧”的上司,只怕早早地被防患于未然。
此后便无话,卿容出了内城后换了自家的马车而去。留明煦长安主仆二人隔着一层车厢而坐,明煦不开口,长安也不敢问,他虽然不晓得大爷为什么兴致不高,但今天这天,少不得还是乡试那些事儿,心里有些不平,大爷平日里读书有多用功,他这个贴身随伺的再清楚不过,别说是同龄的少年人,便是屡试不中,破釜沉舟的读书几十载的人也是不及的。
一路走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乡下明宅,长安这才听到自家大爷的话从车内传来:“虽我知你脾性,但今日事不比寻常,故仍叮嘱一句,车上所闻,切不可外传。
“声线毫无起伏,长安却无端端的打了个激灵,连忙应下:“谨遵大爷吩咐。”
明煦摸了摸脸颊,以卿容的人品,今日这句话只会在他本人面前说一次,倒不用担心。是以,明煦特意吩咐了长安一句不可外传。
不怪他如此小心,不久的将来就要正式出仕,踏入官场,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传言都有可能成为自己以后被攻讦的理由,未雨绸缪是非常有必要的,他可不想自己以后的传记上出现类似于“煦者,姑苏人士,少聪敏,所思每逾当下,偿被友人笑曰:或为奸者。”的评价。
下了车,明煦直奔自己的院子,其他的可以先放放,但身上隐隐散发的酸臭简直一秒也不能多忍。
洗漱用膳完毕,明煦踏进主院时已是夜幕四合了。
祖父明榭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我当你今日不来,才将将劝了你祖母入寝,此时过来,可是此行不尽人意?”
毕竟一回来都是先修整身体,先睡上个一两日在言其他,孙儿却归家更衣后直奔这里,看来是心中有惑。
“却有不尽之处,特来寻求祖父解答。”明煦面上不显,心里却暖烘烘的,劝了祖母就寝,自己却还在外院,不就是觉得他可能会来么。
“那便坐下说吧。”明榭指了指书桌侧椅。
明煦依言坐下,也不先开口,寻了几张空白纸,提笔将乡试的题目与自己的答卷默下来。
明榭待他写完,身子微微前倾,接过答卷,慢悠悠的的看了一遍,尔后点了点头:“中规中矩。”
于是明煦稍稍放下心来,他明白祖父的一声“中规中矩”并不是说自己行文有多么平庸,而是发挥了正常水平。
“按你的想法,会试三年后参加便是。”明榭不认为这是孙儿入夜而来的用意。
“孙儿还有一事请祖父解惑。”
“说吧。”明榭调整了一下坐姿,斜靠在椅背上。
“今日与友卿容同乘一段,与他论了一番德才,吾友笑言吾后或为奸佞。今日试题已封,祖父,批阅者或有同感?”
“德与才自古以来非是对立,然非常时刻确有他论,将你所思细说与我。”明榭听到他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似乎对奸臣潜质之语并没有什么看法,反而抛开试卷上遮掩修饰过的答卷,问问孙儿真实的想法。
“纵观儒家经义,‘德’是核心的观点,可孙儿以为德并不治国,亦不制民,立国需用法……,是以德才相辅,以刑制德才可平衡。”对着祖父鼓励的目光,明煦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却不想明榭一笑:“如海看的透彻。”落下这么一句话来。
触不及防提到林如海,明煦不解:“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先前时候,如海与我说起你,言你虽读圣贤书,骨子里透出的味道却像是先秦法家的传人。”
“林世伯当真这样说?”明煦感到惊喜,这一句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极高的评价了。
“当时我还不以为意,今听了你这一言,想法虽狭隘稚嫩了些,但确实是法家的风骨不错了。”明榭亦感到惊喜,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感悟,确实难得。
并未翻阅过法家典籍,所思所想却与法家核心不谋而合。明榭惊喜之后就是叹息,以当前的形势,煦儿选的这条路,道阻且艰呐。
“你今日所思,在你没能施为之前,便不要再提了。”明榭最后这样叮嘱道。
“是。”明煦也知道轻重,当下的大趋势并不允许他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以此为指导思想做可以,但不能直白的说。
只是,“祖父还未回答孙儿的问题。”差点忘记了来意。
重新说回这个,明榭一笑,并不以为意,:“煦儿是当局者迷,你那卿姓友人能说出这般话来,那是结合了你平日里一言一行透露出来的想头,他深知你的脾性,有此感叹不难理解,而那些阅卷的大人们,他们能通过这篇文章看出什么来。”明榭指了指孙儿方才默写出来的答卷,笑说:“只怕只会以为是个普通的论述,且还不规整。”
真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明煦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让一个素未谋面,毫无了解的人来读,确实不能得出更多的结论了,况且,写得有些隐晦了,未必没有其它考生有相似的答复,批阅试卷的大人们也不会费劲的去揣摩深意。
“原来如此,是我钻了牛角。”明煦有些羞愧,一个一文不名之人,不配得到关注,自己想什么呢。
“如此,便回去休息吧,后日再来见你祖母。”明榭解决了孙儿的困惑,开口赶人。
明煦在家休息了两日之后,便觉得有些闲散无聊,忙惯了的一闲下来反而有诸多不适应,他想着自己找乐子,出去玩上个两日,却遭到祖母孙氏的阻拦。
明煦出考场时候身体有些不适,颇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索性他素来康健,歇了两日便好,并未落了病来,可孙氏瞅他总觉得有些虚,要在家修养,不可疯跑。
行吧,不跑就不跑,刚好有时间去将一些想法付诸实际,顺便整理一下因为环境影响逐渐快要消失的许多陈年记忆。
明煦宅在家整理东西的时候,忽然收到来自卿容的帖子,对此明煦深感意外,不明白好友有何用意,刚考完乡试,考虑到小伙伴们并不想出门交际,这也是他没找小伙伴们玩耍的原因,可是卿容这时候送什么拜贴来。
可等明煦拆开来,就想不了那么多了,这哪是什么拜贴,分明是是结婚请帖,卿大哥要成亲了在这个时候明煦被这个消息砸的一懵,连忙叫住送东西进来的长春:“仅有一张贴可还有其他物件”
第45章 得中举人
“没有, 只这一张贴,也没有带话来。”长春摇头。
明煦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仔细想来, 卿容今年已经十九了, 确实该成家了, 先前也不是没听他提过有个未婚妻, 可是,这也突然了点,毫无征兆啊。
低头仔细看了, 婚期定在腊月, 还有四月余。
虽然卿容并没有多说, 但是明煦总感觉他是要参见翻年的会试的, 既然如此, 便有些赶了, 不知道卿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当下的时机并不适合登门拜访, 是以明煦只送了封信过去道声恭喜, 余下的见面说不迟。
乡试阅卷速度还算快,不过十余日, 便到了放榜的时间。
这日, 明煦早早地来到与人约好的状元楼, 却不想有人比他更早, 才踏进门迎面就是一个熊抱,“可算是来个人了,小明子你年纪不大, 这脚程不行啊,我在这儿都等半晌了。”
不是华章那厮是谁。
明煦撇了撇肩上压着的人, 又瞅了瞅外头的日头,颇有些无语,“想来不用我说,正午方才放榜”
“正午放榜你便待到正午来那多不尊重。”华章看到明煦的动作,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嘴上却不肯承认。
“就是,生活没一点仪式感,这还没成家呢,就开始垫后来了。”华章应该是三个人□□课稍差的一个,此次乡试上榜有些悬,明煦大概明白他的焦虑与紧张,顺毛捋到。
提到结亲成家,华章被转移了话题,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卿容那厮眼看着就要娶妻了,我晚生他几个月,今年也十八了,怎么就没姑娘看上我呢。”
“呵,到底是谁看不上谁。”明煦冷笑,都是一起耍的,谁不知道谁啊。
华章这货就是个奇葩,从十四岁开始相看人家,那时候就要跟着华夫人去看,说是要找到自己的天作之合,看不上眼就不要。
遇上些矜持的姑娘家不与见,这货就直接把人给排除在外,让华夫人不用再去对方家里喝茶。不过两年时间,就把自己弄得“恶名昭著”,华章老子娘气怒非常,却拿这个不着调的独子半点办法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吧,找媳妇儿那是个慎重事儿,这不是个轻易能换的,以后半辈子都要对着那张脸过,怎么能不找个赏心悦目的”华章对卿容,明煦两人的盲婚哑嫁似婚约嗤之以鼻。
“我看你是羡慕我们青梅竹马。”卿容不知何时到了门口,人未见声先闻,进了门,反手将喧闹声关在门外。
“我羡慕你们做什么!”华章闻见吵闹声起身在窗边朝外看,嘴里不忘反驳卿容。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外边竟是已那么多人了。”
“恭喜卿大哥新婚之喜。”明煦起身与卿容打招呼。
“现在说这话尚早,到了正日子再说不迟。”提起婚事,青年眉目含笑,目光里皆是对未来的期许。
“唉,小明子,亏得你还给他好脸,这人成亲这般大的事儿,事到临头了才与咱们说,可见咱们呀,在人心里,没什么地位可言。”华章一句话说的一句三叹,还不忘装模作样的抹眼睛,活脱脱的一个深闺怨妇。
对于好友的不满,卿容很无奈,“你少来挖苦我,我与表妹自幼相识,两家约定只等她出了孝就进门,我也是回来才得了信儿,知了婚期,当时乡试不足一月,便没与你们说。”
“姑且原谅你这回。”看在他也是才知道的份上,华章哼道。
“我来时便很多了,上楼的还是少数。”明煦来到窗边,接上华章上句话,虽然嘴上说华章来得早,但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早早的来看榜。
“那你们两个得谢我先见之明,不然就跟着他们一起挤去吧。”华章得意笑,说着指了指贡院门口张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
“若不是你定了厢房叫我们来,我们也就不用跑那么远来,在家便能等到消息。”卿容笑着调侃。
“对呀,还能听到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县老爷亲自登门贺喜,岂不美哉。”明煦与卿容一唱一和。
卿容也看出了华章的紧张,或者说三个人中只他自己情绪不稳,以他平日里在书院里的名次,此次能不能在榜,真的要看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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